商陆拧动钥匙推开房门,大风席卷着雨丝勐地灌进来,风雨里夹杂着两人哆哆嗦嗦的声音:
“快点快点……冷死了。”
“我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我日,监理你住处没别人吗?你那个舍友呢?”
“他今天出差了,我也不晓得去哪儿,一时半会应该回不来。”
“轻点……脚疼!”
商陆扶着申姜走进房间,让她在椅子上坐下,两人都不说话,把外套脱下,滴滴答答的雨水落在木地板上。
伞被大风吹到了山崖底下,一时半会儿是捡不回来了,山路上又没地方避雨,噼头盖脸的大雨里商陆左右张望两眼说这地方距离我的宿舍很近,要不咱们去我那儿躲躲雨?
申姜用怀疑的目光盯了他几眼,然后点点头。
宿舍里没有其他人,陈鱼出差了,今天晚上或许都不一定回得来,商陆把湿漉漉的外套脱下来扔进洗衣盆里,然后抓起毛巾走进卫生间把脸和头发擦干,又洗了一把手,对着镜子商陆能看到门外的申姜,后者正坐在椅子上脱鞋,她脱下鞋袜露出白生生的赤脚,还有肿得老大的脚踝。
女孩很专心地按着脚踝慢慢地活动脚腕,她低着头,动作缓慢,被雨水浸湿的短发黏在额头和耳后,冰冷的雨水似乎浇灭了她一直嚣张的气焰,一直熊熊燃烧的火焰浸入水中后再被捞起来,就出落成一个瘦削清冷的姑娘,甚至有些柔弱。
委实说这气氛有点暧昧,像是王家卫的电影,男演员与女演员互不相看,但总被一个镜头牢牢框死。
商陆扔给她一条干净的干毛巾:
“领导,你得把雨水擦干净,否则会感冒。”
申姜扭头看一圈:
“你这里有衣服可以换么?”
“只有我的,还有陈鱼的。”商陆说,“你介意穿我们的衣服么?要不打个电话让他们送衣服过来?”
申姜摇摇头:
“我得洗个澡。”
“洗手间你可以用。”商陆说,“热水瓶里有热水,不过领导你真的要在这里洗澡吗?毕竟是在男生宿舍里……”
“你很介意?”申姜问。
“我觉得你可能会介意。”商陆说,“而且你没有衣服换。”
“无所谓。”申姜耸耸肩,“这个年代,谁会在乎这些东西?”
商陆帮忙拎来两只热水瓶,又打了一壶水来烧,申姜扶着墙一瘸一拐地走进卫生间,反手把门锁上——她锁门之前商陆还不忘都囔一句如果你在卫生间里发现了什么可疑的卫生纸团,第一不要碰它,第二那是陈鱼干的。
这把女孩给逗乐了,噗嗤一笑。
商陆趁着她在卫生间洗澡的机会换了身衣服,把身上的湿衣服全部脱下来塞进洗衣盆里,然后舀一勺洗衣粉泡上,接着打了个电话给巨械驾驶员的专用医务组,麻烦让她们帮忙送套干净衣服过来——商陆也没料到这一下几乎捅了马蜂窝,电话那头以不可思议的语气反复确认申姜在商陆的宿舍洗澡,语气一次比一次激动,一次比一次振奋,对方高涨的热情让人摸不着头脑,挂掉电话后很快送衣服的人就上门了,商陆当时正坐在房门口的走廊上搓衣服,远远望见一个排的黑色雨衣人骑着自行车熘进了院子。
商陆一愣,心说送套衣服要这么多人?你们是来送宇航服的吗?
医务组成群结队蹑手蹑脚地上楼梯,把塑料袋包裹的干净衣服递给商陆,这帮男男女女围在门口,用非常暧昧的眼光看看商陆又看看卫生间的紧闭的房门,轮流扫视上下打量,那眼神分明在说:哥们你行啊。
得。
这帮王八蛋。
很难说他们是在围观斗兽场里降服了狮虎的勇士还是在动物园里看基因突变的大猩猩,很显然在医务组眼中申姜不是个正常人,商陆现在也不是个正常人。
“什么动静?”申姜在里面问。
“给你送衣服的。”商陆目送着浩浩荡荡的自行车队离开院子,“他们看到你在我这儿,指不定又会瞎传些什么东西呢。”
“卡察”一声,卫生间的门被打开了一条缝,半空里横出来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臂,肌肤上水未擦干,仿佛骨肉抽出的嫩枝新芽。
“衣服给我。”
商陆心想这一刻的镜头得定格,拍下来挂在墙上,沐浴月光,因为就算是王家卫的电影里也找不到,它那么脆弱,又那么美好。在这个年代,不存在世俗目光,不必有礼仪传统,男人与女人相爱不再需要理由,他忽然希望自己每天都能看到这样的场景,卫生间里躲藏着捉摸不定的人鱼,她或许存在,或许不存在,当那扇门自己挪开,你将看到春天柳枝一样柔软的肢体伸展绽放,如果不碰她,她就不存在,如果触碰她,她就会属于你。
鬼使神差的,商陆想问她愿不愿意在这里住下——可他又知道那不可能,不免有些遗憾,遗憾室友不是人鱼而是陈鱼,如果摆参谋从卫生间里伸出手来,那必然是拉屎没有带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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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鱼打了个喷嚏。
倾盆大雨浇在车子的挡风玻璃上,两条细细的雨刮器像是两只脆弱的手臂,在徒劳地修补天上的窟窿。
“要不要换我来开?”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作战科参谋问。
“不用。”
陈鱼摇摇头,握紧了手里的方向盘,油门踩到底赶着屁股底下的破丰田冲破风雨,顶着恶劣的天气狂奔在大道上,他们已经开了三个小时,从151基地出发,沿着沪渝高速一路往东北方向行驶,前往垫江县——这就是摆参谋所谓的出差,商陆以为他是去城里了,实际上陈鱼的任务比商陆想象的要凶险得多。
基地司令部在发现遥感照片上那条诡异的黑线后立马决定派人实地侦查,陈鱼主动请缨带队外出,拉上一个作战科的同事和两个情报科的参谋,一行四人,找基地汽车连要了一辆加满液化天然气的破丰田,冒着大雨就出发了。
“我很怀念以前烧汽油的车。”坐在后座上的参谋说,“烧天然气的车软绵绵的,没劲。”
“现在到哪儿去搞那么多汽油?”陈鱼说,“你们应该庆幸现在还有天然气可以烧,再过几年,开车可能就要烧煤了。”
“最后可能是要烧柴的。”有人说,“想想,烧柴的巨械,得要一个班的人住在里头给炉子添火。”
车厢里的人都低低地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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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君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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