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直,来见所为何事?是否有计策可破局?”
刘章在见到法正的一瞬间,颇为急切的开口问道,乃至于到近前去拉住了法正的小臂向前而走。
一路进到正堂上,柔声问道。
法正脸上依旧带着微笑,先是愣了半晌,而后转为苦笑,自然的伸出手扶住了刘章的手背。
“没有计策,但是,在下觉得如今局势不对劲,”法正拍了几下,让刘章有些迷茫。
当然也好奇,这法正既然没有什么计策,那么特意来见我做什么?
“现下,刘玄德的名声已经太好了,”法正乐呵呵的将刘章迎入了主位上,才笑着说道:“或许,再过不久,百姓们就会记得这位刘皇叔的功绩。”
“他和主公您一样,都是大汉皇叔,当今天子的宗亲之人,有大汉的正统在身。”
“若是……若是再无阻碍,我怕主公的地位……据我所知,黄权、刘巴等人对刘备颇为亲和,而且已经是走得比较近了,主公若是再无制止,恐怕以后这益州要提前易主。”
“你说什么?”
刘章愣神片刻,满是不悦,他当然明白眼下的局势,但是忽然有一个人勐然说起,还是觉得不太现实。
自己在蜀中待了十余年,算一算从父辈起进入蜀中,享乐了如此之久,忽然有一天,有人来告诉我这蜀地要易主了,恐怕新来的主人还会深得民心。
想起来还是很心酸的。
刘章问完话,自己也迷湖了片刻,然后低下头看了一眼光滑的桉牍,其上映射出他略微苍老的模样,慈祥之中带着和善。
想来这么多年在益州有不少政绩,深得民心,得士人拥戴,是用惠政换来的,以为益州可以偏安一隅,没想到还是守不住。
这种观念,从徐臻在凉州虎视眈眈后,就已经开始萌生,直到最近刘备也来了后,忽然变得惊恐。
就像是普通农户家的一方田土,本来没人开垦出来的时候,都不怎么理睬,牵着牛来回走七八回也没人管。
一旦有人开始开垦,那就都想争一争了。
而这些年恰好这方田土的主人家因为没顾着开垦田土,导致了家境贫寒,很难和别人争夺。
这就是刘章此刻的尴尬之处。
若是硬气些把两人都赶走,恐怕招来祸事,这年头想要对某地攻伐,能编出的理由还是挺多的。
随便死几个人说是自己的亲信,就足以有一个出师的理由,但若是不赶走,让他们在益州境内争夺,就会像现在这样,北边汉中在徐臻手里,反正就是不还。
而南边的成都,逐步的在被刘备蚕食,他的仁德将会在今后的日子里,慢慢的感化自己麾下的将士文武。
说白了,若是不去想办法权衡的话,一直都在被欺负。
但,吊诡的是,刘章明明想得明白这种局面,他却一直不敢有半点怒火,甚至每日都还依旧保持闲适的花前月下,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肯稍有感怀的想一想。
因为他不敢挑明。
一旦挑明,那么一年之后的事情就会提前到现在来。
现在的他也没办法解决这两个豪强的“入侵”,甚至都不敢说是入侵,因为一个用的是帮忙治理,扫清五斗米道教影响的理由。
另一个,则是自己请来帮忙维持益州治安的。
这样仔细一想……
“我益州好似,越来越乱了。”
刘章轻声咋舌自语,一时间竟然五味陈杂。
但他这么一问,法正马上笑了起来,跪坐在前拱手轻声道:“主公,在下猜想,主公定然早就想过此节,所以也不必故作疑问。”
“刘玄德,乃是当世雄主之一,其身后仁德之名,那是多少年跟随在后都不曾有过舍弃,哪怕是舍弃自己的家人,也不会舍弃仁义,这样的人或许是要一辈子将仁义奉行到底,从这一点看,他的贤德当然不下于主公。”
甚至更有胜之。
当然,这种话法正不可能说出口。
任谁都看得出来,刘玄德这不是真正心善软弱之人,他绝对是乱世枭雄,但是奉行仁义。
知晓,天下所归在于人心。
徐臻同样也是如此。
否则这些人,都不可能走到这样的地位高度,他们用手段到了这等地步,再以奉行仁义来收归人心。
刘备则是个中狠人,宁可自己被人辜负,也绝对不会做出失格之事,所以他在益州再待下去,一定能够得到大量人心。
那日后,刘章的底子会被一点点的翘起来。
“玄德公这段时日,得数派相请,恐怕不少学派士人,都已倾心于他,我们既归心于汉室,主公又是刘氏宗亲,为何重投汉室麾下,反倒要被人分化。”
“这点,主公却是要细细思索。”
刘章略微抬头来,狐疑的看着法正,不确定的问道:“你的意思是,我该和刘备共享益州,迎他的部曲全部入川,而后与他一同治理?”
“又或者,我该退位让贤,让这位名满天下的刘皇叔来做益州之主,我去他的荆州做个太守?”
“那倒不是,”法正知晓刘章有点发怒了,自己几句话让他觉得有些被冒犯,于是退一步躬身道:“主公可记得车骑将军,如今他有凉州、雍州、幽州与并州等地,地盘甚巨。”
“可实际上,却未曾得正名。”
“他的麾下,其实可谓人丁十分凋零,军师、内政之臣、粮草之吏、巧匠工吏虽都不少,但是没有立州之才,无大贤在后。”
“是以,唯有并州与西凉,算是其根据,但幽州并不是,至于雍州更不用提,此地多次废置又再划分,荒地不少。”
“在下看来,徐臻举的是汉旗,天子又亲封其车骑,其人声势直追当年皇甫将军,日后乃是天功之人,与刘氏有恩,何不与其联合?”
刘章听到这终于算是明白了,法正的确不是来献计的,此前从刘备那绕了一圈,到这居然是为了给徐臻做说客。
于是他眯起眼睛仔细再打量了一番,想要看看这人的脸面面目,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当年初见的时候,可从来没见过他这等春风得意的样子。
“孝直啊,你可是投了徐伯文了?”
“若是投了伯文,当初就该早些来做说客,趁着刘玄德未曾入川,军民未曾对他有怨言,便可将此事交谈些许,若是要割地便割地,赔钱就赔钱。”
“现在,你不怕张任将你以法典论处,斩你全家吗?”
刘章的语气很凶狠,但是表情在法正看来,却只是在毫无用处的发怒,他能吓唬的多是自己身边的人,因为熟悉,知晓性情才会如此。
大概是明白自己多年来的习性,喜欢与人讨价还价,所以才会说这样的话,先抛出个态度来。
法正还是苦笑了一下,然后诚恳的说道:“主公,在下并非是为他做说客,只是当下这局势,我们川蜀举全境之力,也无法在此二人之间婉转周旋,难以保全。”
“在下只是,和主公一样,对我益州之民心存怜悯,想要保全他们罢了。”
“否则,若是三家在我益州打起来,终究还是百姓遭罪,或许这些年经内之策所带来的和平稳固,都会在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刘章听得嘴角一撇,知晓已经没办法骂他了,这法正从进来之后,先是假意给自己进言,表明忠心与惦念。
又说起了联合徐臻,分析了他徐伯文如今的处境,其意很是明显,若是将益州牧让与他,那么我刘章就去幽州、并州或者并州担任要职,或是刺史,或是重地太守。
如此交换,日后已然可以保全全家,还能享有富贵。
在自己发怒之后,他一句话又架到了家国大义上,为的是山河不再支离破碎,百姓不会流离失所。
什么都占尽了。
还不能动他。
因为刘章此刻不知法正是不是早已经在徐臻那里有了不小的地位,还没决心和徐臻开战的时候,是不可能动他的。
免得激怒了徐臻,连一年期都不到,立刻就动兵。
那时候益州可就真的完了。
不管打起来谁胜谁负,好像最终都和他刘章没多少关系。
就说那兵力,自己坐拥二十几万益州兵,但是却连张鲁都斗不过。
徐臻收了张鲁的徒众与兵马,加上他本身的精锐,兵力将会更加强悍,根本不敢打。
除非是有那种魄力不惜全境之力,也要击退徐军。
不过可惜的是,刘章并没有。
所以只能放法正离去,还得是微笑送走。
当然,在法正走后不久,黄权也带了刘巴来进言,与法正出奇的相似,或许是在之前知晓了法正先一步来见了主公,所以坐不住了连忙来言。
说话的方式也很有意思,几乎是一个路数。
黄权这人忠于自己,忠于汉室,乃是秉直奉公之人,一般不会与人拉帮结伙、同流合污,没想到也和刘巴一起,与刘玄德厮混在了一起。
恐怕也是他人所说的,被刘备的人格所吸引,逐步的了解了他的志向,是以愿意倾心追随。
刘章又听了一个时辰,期间多次对黄权发出灵魂叩问,想要拉回他的忠心,效果是显着的,黄权最后是话都不知怎么去说了,只能在一旁负气不语。
也多亏了有黄权在场,所以刘章每当不知怎么回答的时候,都会转而去与他相聊。
当然,最后说到绝处,这来的人也都是扬言为的是益州的百姓不受战乱之苦,然后就被刘章赶走了。
这话听过了,没必要再听一遍。
但他却很是深刻的明白,如此一来,益州已经不属于自己了,但是未来属于谁,这个选择权却还在自己手中。
想明白这一点,他就不得不好好算算自己的家底到底还有多少,又该是如何来运作……
他实际上现在都已经接受现实了,要么打,要么加入一方。
……
汉中。
城池之内开始重新建筑起城防,徐臻不惜耗费巨资,将天工阁之内的诸多匠人全都调来了汉中。
对于刘备的各种书信,他的回应也非常十分完美无缺。
都交给诸葛亮去回。
甚至很多内容连看都不看了,交由孔明读完之后,将大概告知他一声就行。
现在战事的关键,和刘备的态度没啥关系。
至少徐臻不怎么在意。
倒是曹操从许都送来的书信,以及曹氏宗亲,当年旧友送来的很多消息,徐臻看得乐此不疲。
他跑了之后,郭嘉、戏志才似乎劳累加剧,且风评时常被害,特别是戏志才,被人找到了攻击的理由,徐臻是他举荐上来的人,他这一跑,意味深长。
不知道是反叛还是不叛,总之就是不会回来了。
用很多人的话来说就是翅膀硬了,自己单飞了,那当年举荐的那个人,没跑掉。
那就必须要承受舆论的压力。
戏志才头发都白了一半,就算是徐臻害的。
所以,书信里基本上都是痛心疾首、激昂之语。
对此,徐臻只回了一封招揽的书信,麾下留有祭酒位置,请志才奔赴前来,日后当会器重任用,奉为兄长。
然后戏志才的书信今日又才再回来。
衙署之内,华贵的木地板上,徐臻跪坐在桉牍前,打开书信刚看了一眼,马上乐呵呵的笑了起来。
“哈哈哈!这骂得,简直了。”
书信里,戏志才又气急败坏的骂了一顿,书写下来,痕迹周围多是散出的墨点,足以可见在写书信的时候是何等的激动,恨不得把徐臻咬死。
“弃当年明光于不顾,赴山海以孤躯……”
“这是骂我与他们背道而驰。”
徐臻评判了一句,然后点点头道:“回信,继续招揽。”
“顺带再给身在魏郡的文若兄长送一封书信,我听闻他已卸下了尚书令一职,开始走闲,或许愿意来我西凉一趟。”
徐臻从戏志才的书信里,得知了这些消息。
尚书令已经换成了戏忠,那么荀或卸任之后,很多事情都会因此而改变,且心思复杂。
他在魏郡一定想不明白。
既然不明白,那不如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若是能到了西凉,说不定心胸还能再开阔些。
徐臻现在再聪明,也不明白别人内心缺少的是什么,但当初郭嘉进言让荀或先去冀州,彼时的自己还是冀州牧的时候。
同意了让荀或去安插校事。
此事,乃是最先让文若兄长逃离漩涡的一计。
若非如此,此刻的处境恐怕会更加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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