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景阳听了顾静江的提醒,心下沉吟一瞬,道:“无妨。”
说:“冯敬尧还不知道我不做烟土买卖、不给他上供的决定,远大也不知道。”
顾静江听了,想想,点头:“打个时间差?”
说:“不过马上要到年关,冯敬尧很快会派人来;瀚海自立的消息到时候瞒不了。除非现在一棍子把远大打死——等远大反应过来,没有了对冯敬尧的顾忌,一定会想方设法对付我们——冯敬尧也会对付我们。”
顾静江考虑的很周全。
眼下,赵景阳占了火车站这块地盘,名义上属冯敬尧。在赵景阳打出瀚海自立的旗号之前,远大若跟赵景阳翻脸,需要考虑冯敬尧的态度。
可赵景阳既然决定不作烟土买卖,不给冯敬尧上供,自立之心已一目了然。等他跟冯敬尧闹翻,远大肯定不会再憋着。
赵景阳想到这里,忽然道:“你说,巡捕房的恶心事,是不是远大作的妖?”
他眼睛眯的厉害:“远大的人跟我有过直接接触,史双龄还去过我那老屋,说不定远大已经认为摸清了我的底细;但考虑到冯敬尧,他们没法子做的太过分,便给老子上眼药,恶心恶心老子。”
顾静江一听,不禁点头:“还真有这个可能。”
赵景阳嘿嘿笑起来:“看来没错,多半是远大。我还愁着怎么才能把作妖的揪出来呢...”
远大的人来的很快——绝不是因为赵景阳面子大——史双龄趾高气昂的模样,已足够表达态度。
这厮一进来,嘿嘿笑着,旁边带来的喽啰连忙拿了支烟,啪嗒给点上。
史双龄吐出个烟圈:“赵老板可真是个人物...我史双龄眼拙,不曾看出,赵老板竟是吃孩儿饭出来的路数。”
赵景阳大马金刀的坐在沙发上,眼睛似眯非眯,眼睛缝里一缕目光,从史双龄身上擦过,在他身边的一个喽啰脸上多停了一秒。
那喽啰是朱二。
早前柯炳强手底下的打手,每每赵景阳原身上供的钱,就是这厮来收的。上次还见过一面,从赵景阳这儿拿了十块大洋。
也不知道怎么跑史双龄手底下去了——毕竟只是個喽啰,前天晚上灭李、莫之时,赵景阳根本没想起过这厮。
难怪...要说了解赵景阳根底的人,朱二无疑是一个。
——史双龄一言带刺,说完上前一步,迎上赵景阳那双细长的丹凤眼,心里竟然又生出退缩之意。
但想到赵景阳的根底,这一丝退缩立刻消失无踪,反是生了怒气——我史双龄这般人物,能给一个孩儿头吓着?荒谬!
他嘴角一扯:“赵老板可真教史某人耳目一新呢。”
赵景阳靠着沙发的靠背,仿似没感受到史双龄言语中的刺儿,缓缓道:“史经理,今天叫你过来,是为会德货仓工地的事;咱们先前的合同上,验收时间定的是下月初三。我听说会德货仓那块工地停工,你们远大能不能按时交付?”
史双龄一听,发出刺耳的大笑:“是我小瞧了赵老板呐,赵老板居然也长着耳朵,生了眼睛。”
“知道会德货仓工地停工的事儿了?”
他狂笑一声:“知道又怎么样?你姓赵的区区一个瘪三,远大接你的买卖,是你祖宗十八代积了德,祖坟上冒了青烟了!”
一直隐身的顾静江都怒了,他出来一步:“史二爷,请你嘴上积德!”
“滚!你是个什么东西!”史双龄上前一步,微微俯身,只盯着赵景阳:“工地停工,你去找那些泥腿子码头工;什么时候验收,我史双龄说了算;姓赵的,今天我史二爷来此,一个字,钱!”
他竟伸出手,去拍赵景阳的脸。
口里同时说:“五万大洋,少一个子儿,老子活剥了你!”
话音刚落,手已来到赵景阳面前,赵景阳狭长的眼睛轻轻睁开。
啪!
只听一声脆响,耳光里,便见史双龄如似被什么牵引着,人腾起来,脸望斜上,身子半空中三百六十度大风车,飞出去,砰的一声撞翻了对面的沙发,落地滚了几滚,没了生息。
半截香烟的火星子打着旋落下来。
赵景阳已站了起来。
他眼中寒光吞吐:“谁给你们的狗胆,到我赵景阳面前来作死?!”
言说间,脚下一动,人如影,瞬息间到了史双龄带来的喽啰打手面前。几个打手正在掏枪。
可还不等掏出来,便觉一轻,枪已失了踪影。
又听一声闷哼,朱二倒地。
再看赵景阳,已回到原处。
咚咚咚几声,几坨废铁落在地上。
说的迟,其实快;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缴了远大来人的械,五指握铁如泥,将几把盒子炮捏成了废铁;还顺手打死了朱二。
屋里周围的人涌上来,七手八脚将正茫然失措的远大的人拘住;顾静江跑到史双龄身边稍稍一看,起来,道:“死了。”
赵景阳浑不在意,摆了摆手:“死了便死了,下九流的货色,活着浪费空气。”
道:“跑我这儿来撒野,不死何来?”
顾静江神色肃然:“可是景爷,远大那边...这史双龄是远大的二号人物,仅次于沈青山。”
赵景阳冷笑道:“正好,这厮跑来我这里撒野,辱我太甚,我得找沈青山要个说法!”
便点出几人:“带上史双龄的尸体,押着这几个活的,跟老子去找沈青山!”
顾静江吃了一惊:“景爷...”
出乎意料。
赵景阳摆了摆手:“远大,帮会而已;沈青山,帮会头子而已。我若畏惧这种货色,以后如何立足上海滩?你不需多言,做好自己的事。”
说完,大步走了出去。
“记得把朱二的尸体拖出去埋了!”
...
几辆汽车不紧不慢的开着,赵景阳坐在车里,微眯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先时,对冯敬尧方面可能带来的麻烦,赵景阳是打算作一回荆轲,让冯敬尧体会体会生死之间的难,使他知难而退,不敢作难瀚海。
但现在,赵景阳心思却发生了变化。
作荆轲,太过抬举冯敬尧那厮——冯敬尧什么玩意儿,能与秦皇相提并论?
既为震慑,现在想想,不如堂皇正大。
此行远大,正是机会。
赵景阳细长的眼睛缝里光彩闪烁。
汽车一路往东,进入公共租界,半个小时后,停在一栋豪宅前。赵景阳下车,抬头一看,只见这庄园般的豪宅大门一侧的立石上,刻着两个斗大的字‘沈宅’。
正是沈青山的巢穴。
见来了几辆汽车,沈宅大门边守着的黑西装喽啰忙迎上来,还以为来了什么贵客。
却见史双龄的尸体被丢下来,几个熟识的同僚打手被推下来。
这才反应,忙不迭后退。
赵景阳一脚挑起史双龄的尸体,对石头道:“伱带人守着车,老子进去会会沈青山。”
言罢,把个史双龄的尸体如草芥,拎在手中,大踏步望大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