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魏国柱石 灵前悲诉
在曹操的灵榻之前,魏王太子曹丕伏地痛哭不已。
看着曹丕那悲痛不能自已的模样,殿中的诸位大臣无一不被曹丕的孝心所感动。
这时谏议大夫身兼领丧大臣的贾逵,他走到曹丕身前,对着曹丕言道:“先君薨逝,乃是魏国生民之哀。”
“太子身负国之重任,大王方才薨逝,人心势必浮动。”
“太子应暂息悲痛之心,承接起治理国家的重任,安抚人心,如此大王在天有灵,方才不再有所牵绊。”
但面对着贾逵的劝谏,曹丕依旧一副悲伤不能自己的样子。
君父骤然薨逝,曹丕的悲哀虽然贾逵可以理解,但这时不是只顾着哭的时候。
贾逵利用领丧大臣的身份,取过魏王玺绶,而后他捧着魏王玺绶来到曹丕身前。
魏王玺绶代表着魏王的权力与身份,在来到曹丕身前后,贾逵将魏王玺绶亲手交到他手中。
然后贾逵扶起曹丕,让他面对殿中哭泣的众大臣。
贾逵强忍心中悲伤,他扶着曹丕面对诸位大臣言道:“先王不幸薨逝,然太子在此,国有储副,按礼制,先王薨逝,当由太子继位,诸卿还不来拜见新王。”
说完后贾逵率先朝着曹丕下跪朝拜。
贾逵在魏国中一向很有声望,加上他又是曹操临死前亲自指定的主丧大臣。
所以在他的率领下,殿中的诸位大臣与曹操的家眷子嗣纷纷朝着曹丕跪拜,行君臣大礼。
“臣等拜见新王。”
在一阵阵的跪拜声中,魏国太子曹丕灵前继位,正式成为了魏国新的王。
曹丕看着身前向他跪拜的上百位大臣,看他们俯拜在自己脚下的样子,他在心中悲伤之余,心中亦涌出了一股执掌大权的兴奋感。
这便是至高权力的滋味吗?
曹丕身为魏国太子多年,并不是没有掌握过权力。
在去年的“魏讽谋反案”中,负责留守邺城的曹丕,就借助着他手中的权力,对邺城展开了一场大清洗,连坐者数千人。
只是之前他是魏国太子,他手中的权力是来源于曹操,并不稳固,也很有限。
但自今日起,他已经成为了新的魏王,成为天下六州实际上的主人。
从此以后他所说的每句话,都是上千万生灵都必须要遵守的王令。
他所做的每件事,都会在广袤无垠的华夏大地上产生巨大的影响。
这种无有节制的,至高无上的权力,让曹丕的心中对未来充满了兴奋与期待。
只是曹丕心机深沉,他知道目前不是随意施展他魏王权力的时候,他的魏王地位还不稳固。
就在诸臣朝拜过新魏王曹丕之后,马上就有一位大臣出来向曹丕谏言:
“当今外有刘备孙权虎视眈眈,内有心怀叵测之辈蠢蠢欲动,先王又骤然薨逝。
臣以为不如暂且将先王薨逝消息隐瞒,秘不发丧,待局势稳定之后,再公布先王薨逝的消息。”
出拜谏言这人,是时任魏国侍中的陈群,陈长文。
陈群,颍川郡许昌县人。乃是东汉太丘长陈寔之孙、大鸿胪陈纪之子。
陈群出身名门望族颍川陈氏,早年曾被刘备辟为豫州别驾。
曹操入主徐州时,他被辟为司空西曹掾属,后转任参丞相军事。
曹操封魏公时,他任魏国的御史中丞,封昌武亭侯,后转任侍中。
陈群有着杰出的治世之才,曹操在世时十分器重他,而陈群也一直竭忠尽职。
他历任中外,理政经验丰富,为魏国礼制及政治制度的建设,做出了突出的贡献。
最重要的是,他乃是曹丕的“太子四友”之一,乃是标准的太子党,曹丕的心腹。
陈群出来建言之后,因为他在魏国朝野中的威望以及他的建言却有可取之处,所以有不少大臣附议。
刚刚继任魏王的曹丕,在听到陈群的建言后,脸上亦有着赞同之色。
但是陈群的建议却遭到了贾逵的反对。
贾逵对着曹丕建言道:“自古有云,名不正则言不顺。”
“今先王薨逝,大王以太子身份继位乃是合理合法,有何隐瞒之处?”
“况且今日大殿之中臣子众多,又如何能做到秘不发丧?”
“大王当务之急,一则要将先王薨逝的消息送至许都天子处,让天子正式册封大王继承魏王、丞相之位。”
“二则要将先王薨逝,大王继位的消息派出使者四处告丧,让各地官员都来奔丧,朝拜新王。”
名正言顺,这是历代以来权力交接最重要的一环。
虽然曹操之前是天下六州实际上的主人,但在名义上他还是大汉的魏王、丞相。
所以曹丕继承魏王之位,从程序与名义上必须要得到汉天子的诏命。
再者曹操薨逝这个消息是瞒不住的,一旦传播出去,势必会引得人心惶惶。
在这时去秘不发丧简直就是掩耳盗铃,结果可能会引发更大的动乱。
曹丕先前魏王太子的身份已经深入人心,天下人心中都做好了曹丕有朝一日继承王位的准备。
既然如此,还不如直接公布曹操死讯,并让各地除领兵将领以外的官员前来奔丧,正式定下主臣之名分,这样才是安抚人心的最佳办法。
陈群与贾逵截然不同的建言,令刚刚成为魏王的曹丕有些犹疑。
两个人都说的有道理,虽然从情感上曹丕更偏向陈群,但贾逵身为曹操亲自指定的领丧大臣,他的话曹丕亦不能忽视。
在细细思索之后,曹丕最后决定采纳贾逵的建言。
也许如今他的身份,只得到了邺城中大臣的认可。
但邺城乃是魏国的权力中心,邺城中的大臣都是魏国的高级官员。
一旦他们承认了自己的身份,那么不久后,曹操治下的所有人,自然而然都会承认他的身份。
最重要的是,这时各地的领兵大将大多是诸曹、夏侯宗亲,他们肯定是拥戴自己的。
有着他们的拥戴与镇压,各地并不会因为先王的薨逝而发生大的动乱。
曹丕能被曹操立为王太子,也许他的战略目光不如曹操出众,但他本身的才智也是不差的。
心中有了决断之后,曹丕对着贾逵言道:“贾卿被先王委以治丧重任,今先王薨逝,孤心中悲伤不能自抑,恐短时间内无法视事。
在这段时间以内,还望贾卿主持内外事宜,安定魏国。”
在曹丕吩咐之后,贾逵当即对着曹丕跪拜道:“臣必誓死稳定魏国。”
跪拜曹丕之后,贾逵起身看向大殿中的诸位大臣,他口中发出了一道道命令。
贾逵先是命武卫中郎将许褚率领所典禁军,将整座王宫给守卫起来,势要在曹操大丧期间,保证王宫中一干人等的安全。
随后贾逵再命令中领军曹休,统领邺城中的部分中军,分布重兵把守邺城的各处城门。
并让他派出中军在邺城中的大城小巷中巡查,以防止在大丧期间有宵小作乱。
贾逵本来就是曹操临死前指定的主丧大臣,有着在曹操葬礼期间,主持一切的权力。
现在贾逵又得到了新王曹丕的正式任命,所以当他的命令发出之后,许褚与曹休抹掉脸上的眼泪,立即起身按贾逵的吩咐布置防务去了。
在许褚与曹休离开不久之后,大殿之外突然响起了一阵阵甲士因为奔跑发出的甲胄碰撞声。
在大殿的窗户之上,亦映照出许多雄壮武士的身影。
大殿之中的群臣看到这一幕,心中齐齐一凛。
先王虽薨,然魏国却尚有柱石。
在许褚与曹休领命离去后,贾逵又转身对着曹丕一拜道:“先王在军中威望深重,一旦等先王薨逝的消息传去,邺城的大军难免会有躁动。”
“还请大王领百官群臣,乘王驾,率禁军巡视诸营,稳定军心。”
贾逵深知邺城乃是魏国的权力中枢,只要邺城不乱,那么邺城发往各地的文书就不会被阻隔。
在这样的情况下,天下各地就算知道了曹操薨逝的消息,那么就不会引发大的动乱。
人心浮动之际,最忌政令不畅。
而要想保证邺城不乱,就务必要保证邺城的大军不乱。
那些大军都是魏国的精锐所在,只要他们能服从新王曹丕,那么曹丕在邺城王宫中的位子才算坐稳了。
贾逵的建言虽让曹丕有些犹疑,但他最后还是应允道:“可。”
在得到曹丕的应允之后,贾逵大喜,新王或许没有先王的文韬武略,但他的果决还是有先王之风的。
贾逵马上命人取来丧服给曹丕换上,而后他命在大殿中的众臣尽皆换上丧服。
因为在之前曹操就有感自身可能时日不久,所以一应丧服仪具,他早命人准备好。
做完这一步后,贾逵让他的副手司马懿留在大殿中,负责安排灵堂、为先王整理遗体仪容的一切事务。
面对着贾逵的吩咐,司马懿下拜领命。
贾逵自己则亲自陪同着曹丕领着文武百官,朝着大殿外走去。
在大殿外的台阶之下,停着往年曹操在世时乘坐的六马金根车。
看到那驾代表着王权的王驾,曹丕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渴望。
但在群臣面前,他掩饰的很好。
当曹丕与文武百官下了台阶,来到六马金根车前时,贾逵亲自将曹丕扶上六马金根车。
而后他命文武百官跟在王驾身后,朝着城内的军营进发。
当王驾上的御者挥舞起马鞭,抽在身前的六匹骏马身上时,也许是骏马通灵,它们似乎感觉到今日它们所载乘的,不再是之前那个睥睨四方的魏王了。
所以它们口中纷纷发出一声悲鸣,而后迈动着马蹄朝着宫门外而去。
邺城乃是魏国王都,要想将这样一座布满公卿世家的王都戒严,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是做不到的。
曹休听从贾逵的吩咐,并没有将曹操薨逝曹丕继位的消息隐瞒,他亦正是用这理由对邺城实行戒严的。
而当曹操薨逝的消息渐渐传进军营中时,因为邺城的军士大多苦于服劳役,没有了曹操威望的镇压之下,一些小规模的骚动就开始在军营中蔓延着。
就在这时,一辆气派威严的六马王驾开始驶入军营之中,王驾由上百位大臣及数千虎豹骑所守护着。
当军营中的士卒看到那熟悉的,代表魏王威严的王驾到来时,他们的内心中的不安渐渐安定下来。
曹操虽死,余威尚在,况且曹丕留守邺城多年,在邺城中亦是有着威望的。
也许底层士卒是会不安,但邺城大军中的将官,大多是曹操留下的亲信。
在魏王威望与各级军官的压制下,那些小规模的动乱及时被弥平,最终没有引发大规模的动乱。
曹操的遗体经过整理之后,已经被放进了棺椁之中。
曹操的棺椁在众多灵幔的遮掩下,隐在大殿的深处。
曹操生前遗留下的熏香,正在大殿中的香炉中燃烧着散发着香味。
在偌大的大殿中,许多灵烛正在缓缓燃烧着,为漆黑的大殿中带来为数不多的光亮。
时值深夜,在灰暗幽深的大殿之中,曹丕一身丧服跪在曹操的灵位前。
曹丕在从军营中回来之后,就来到了大殿之中。
他将大殿中的侍卫全部屏退,他有些私密话想要与死去的父亲诉说。
“父王,还记得小时候,我听从你的教诲,广学博览,很小的时候就通读诗、论。
那时候你亲自教我学射箭,在你的教导之下,我六岁射箭,八岁能骑,十岁就可以跟随伱四处征战。”
“虽然你那时候很严厉,并且目光都在大兄的身上,但是那段时间我却很开心。
因为我每当学有所成,你总会摸着我的头夸赞我。”
“但是后来变了,大兄战死宛城之后,你对我就不再有过夸赞,对我越来越严苛。
难道父王是认为当年死在宛城的应该是我,不是大兄吗?”
“为了引起你的重视,我不断砥砺自身,但二十多年以来,我一直所想要的夸赞却从未有过。”
“大兄在时,你的目光都在大兄身上。大兄死了,又有了仓舒。
仓舒死了,你又将希望都寄托在子建身上。
难道我就真的那么差劲,得不到你的肯定吗?”
说到最后,曹丕的话语中充满了不解与悲哀。
在曹操临死前的一刻,曹丕都在隐藏着真正的自己。
在曹操死之后,曹丕才敢真正表达自己的想法。
在曹丕的心中,他并非不敬爱他的父亲。
曹操一直就犹如高山上的苍松一般,是他一辈子追赶的对象。
但后来,在曹操的刻意打压之下,他对曹操的敬爱变成了畏惧。
只是曹丕不知道的是,在曹操临死前的那一刻,他是有想像幼时一般,伸出手抚摸他的头的。
但可惜的是,他二十多年来苦苦追求的一个动作,最后却被他的畏惧所破坏。
父不知子,子不知父,这到底是谁的错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