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后,老郎中背着一装得鼓胀胀的褡裢,踏进门来,视线只在罗青身上驻足一瞬,便随之扫去。
罗青抬起头,迈步走出柜台,笑了笑,“师傅,您回来了?”
老郎中敷衍地点点头,走回后院。
罗青故作模样在铺门前站了站,伸了个懒腰,回转柜台时,透过铺面通往后院的门扉朝着炼药房偷偷瞥了一眼。
老郎中开了炼药房门锁,似没发现异样。
罗青微松了一口气。
只是不知炼药房中那炉药物,其中的变化老郎中是否发现。
胤胎嫁接的药方之中,各种素材的量有着严格要求,倘若出现变化,其中色泽、气味等等也会出现不同,老郎中炼药多年,自会辨别。
直至申时,老郎中背负双手从炼丹房走出,面色阴沉,如风暴将临。
到了铺面,老郎中坐在了那张太师椅上,淡淡道:“这些日子做的不错,铺中金银赚了不少。”
老郎中外出在镇上采买,所使的都是铺子里挣来的金银布钱。
罗青摸不着老郎中心思,笑道:“全仰仗师傅在镇上的大名。”
老郎中手指叩了叩太师椅上的扶手,眼睛半开半合,“你可知为病人抓药最重甚么?”
罗青沉吟片刻,试探道:“药方无定量,同病不同人,也需分门别类?”
“不错。”老郎中随口敷衍一句,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可有出现将人医治死的事儿?”
罗青摇摇头,“并未。”
罗青下手医治,会提前备下保底的药物以防万一。如先前为那长了肉瘤的小孩医治,会准备些脏污止血药。
因此也没当真要了谁家性命的一说。
况且前来药铺的人本就不多。
若是将人治死,多少会引来麻烦,倒不如用上一些猛药,好歹吊下一口气儿,至少不会身死。
两人一阵无言。
罗青翻了翻书,看出老郎中今日心绪郁结,没去触霉头。
他惯会顺着杆往上爬,若老郎中心情不错,能说上几句话,罗青会多多开口发问,增长见识。
而如果相反,老郎中一张脸阴翳冷淡,那就要退而求其次,选择明哲保身了。
————
二更天。
小镇陷入寂静。
罗青肩上坐着灰鼠,从镇子走出,一路往西北方向掠去,直抵镇北的沉尸河岸边,才缓下脚步。
沿着河岸,罗青再往西行了一会,找到一处树木茂密,颇为隐蔽的地方。
盘膝坐下。
从怀中取出一颗暗淡珠子,双手交叠,将珠子放在双手交叠处。
淮夷之地所产名珠,其之所以不如宫廷御用的东珠,在于它有一点瑕疵,圆润得不够规整。
正如其名,所谓玑者,取其不圆之意。
罗青闭上双目,淙淙流水一般的祀力涌入淮夷玑斗。
光芒微亮,不过不如当初在山洞之中,那足以映照整间洞府中的淡蓝芒线。
这亮度,只是如形单影只的萤火。
在淮夷玑斗点亮后,岸边沉尸河中的河水汲出数缕,如同一个个小喷泉。
其中一条在罗青头顶挂起了一道弧形彩虹一般的水流帘幕。
灰鼠仰头瞧着,站在罗青头顶,探出爪子碰了碰。
水花微微溅到四周,不过半点不沾身。
纵是见了多次,它依旧觉得玄奇。
罗青当初得了淮夷玑斗,只想着在自家挖甚么水井,以此来辅助修行,却没考虑到水不来就我,那我便去就水。
念头通达后,从几日前开始,罗青夜夜带着灰鼠,来此沉尸河修行。
数日光景,罗青体内胎种愈发壮大了几分。
四肢百骸中的祀力大多已汇聚于胎种,罗青肯定,再有几天,便可一举突破关隘!
时不我待,虽只一月多,但罗青总觉得,太过漫长了些。
实力进境,不足以打破牢笼。
罗青入定后,灰鼠挠挠头,同样盘膝而坐。
周围稀薄的祀力在淮夷玑斗加持下,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尤其是滚滚东向的河流中,祀力沿着玑斗汲水的一条水帘幕以及那几个小小喷泉,不断喷吐。
祀力不止是弥漫在空中,还有水中。
放眼天下,沉尸河只是一条小河,闻名的还有岳镇海渎中的四海四渎,有着天下无尽的水族,其中实力高强者绝不算少。
沉尸河与之相比,提鞋都不配。
水族能够在水中修行,自是因水中不乏祀力。
而‘淮夷玑斗’珠的效用,便是凝聚水中祀力,以此达到对修行有加成的效果。
圆月西移。
一闭眼,再一睁眼,三个时辰已过。
五更天。
淮夷玑斗淡蓝微芒黯淡下去,喷泉与头顶一弧黯然退去。
灰鼠感知得四周祀力变化,睁开眼,恰与罗青目光对上。
罗青拍了拍灰鼠,站起身,伸个懒腰,出拳打了两下,伸展筋骨。
修行之中,其实对时间流逝感知得并不敏锐。山中一甲子,世上已千年,这等流传于世的句子,绝非虚言。
罗青目光看了看映着圆月的水面,没有转头返回,沉吟片刻,手捧淮夷玑斗,朝水中一跃而下。
水中捞月这等玄奇事儿在前世看上去荒诞不经,但在这不寻常的祀地,似乎也显得合理。
重瞳之下,可见玄奇。
“水中月:纵是虚妄,亦能混假为真。祀君时代有棍徒侯,以诈骗之术获幸,其祀所属,可得常人不可得,可拿常人不可拿。
以棍徒侯祀术或所属诡巧祀器,可捞水中月,以作照明物。”
不过罗青跳入水中,不是为了捞月,而是为了探知水中情形。
淮夷玑斗之下,四周水不近身,罗青所过,河水如遭艨艟巨舰,排浪而开。
可即便将水避开,罗青一入水中,仍觉察到一股侵袭的刺骨冷意。
沉尸河河水不算清澈,但也不是一碗河水半碗沙的那般浑浊不堪,罗青身在水中,周遭两三丈之内能够轻易看清。
水中有鱼虾游曳,模样凶狠,都是些前世不曾见过的品种。
那些鱼虾似瞧见了罗青,有些龇牙咧嘴地要扑杀过来。
但淮夷玑斗控水萦绕,没有鱼儿能穿过那层屏障。
罗青不断下潜。
河道不算深,很快便双脚着地。
罗青目光环视,入眼之处,最多的是一具具血肉早已不存的骸骨。
“骸骨:两百余年前与南下叛军相战身死,埋骨河中。久浸水中,邪气侵袭,可做素材。”
罗青迈步行走,又看到一具有着血肉,肌肤煞白的尸体。
尸体穿着一套黑色甲胄,想必也是两百余年前的沙场兵卒战将。
“水浸尸:两百余年前沉尸河大战,死者无数,尸体塞河。为邪祟脏物孕育的天然场所。
此尸久受脏水浸泡,颇具诡祀,已非凡物。有一定几率孕育成鬼物祀怪。
可用来炼制尸傀,可剖血肉作素材。”
尸体随着河水流动而上下起伏,但是屹立原地,没有半点要被冲走的架势。
罗青在河水之中游曳一阵,正要上浮,视线一扫,却忽见一颗长在尸堆中的植株。
对祀修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