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伯清出门后也发现了门口的异状…
而江进见督主出来,连忙凑过去小声解释,末了又小心翼翼的问道:“督主,要不卑职把他们赶走?”
“无妨…”
徐伯清摆摆手,走到人群前面时居然还看到了一张熟面孔,就是初来洪阳时,那位找自己为他娃改名的卢姓老农…
见对方似乎没认出自己,他也便熄了打招呼的想法…
随即对着人群拱拱手笑道:“诸位乡亲父老,你们的好意我代表西厂心领了,但这东西我们就不收了…
因为咱们将行在即,瓜果倒还好,但是菜蔬肉蛋这些实在不方便带上路,还望诸位理解…”
“青天大老爷…”
人群中为首的老头颤颤巍巍的走了出来,拍着怀中的伞说道:“草民家世代制伞,听闻大老爷不在洪阳久留,草命与村中之人连夜赶制了一把万民伞献于老爷…”
“这……”
徐伯清看到那把颜色各异的‘万民伞’时微微一愣,竟有些无措之感…
万民伞与遮风挡雨的油纸伞不同…
一般都是地方官离任时,当地百姓为了表示挽留,才会送出‘万民伞’。
其喻义是说这位即将离任的地方官,日常像把巨伞一样佑护着这一方的百姓,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
亦是当地百姓对上位人品的认可!
徐伯清自知并未在洪阳为官,只是途径洪阳时,抄了这洪阳城尹以及其家眷亲族的家资,将非法聚拢的农田重修分给农户而已。
对他而言…
这只是一件小到不能再小的事,却不曾想会有百姓送来万民伞……
那老农见大老爷没说话,踌躇着说道:“草民知道这伞样貌丑陋,但却是草民们的一番心意,还望大老爷莫要嫌弃…”
说完便准备跪下呈伞…
而徐伯清也回过了神,连忙将其扶住,接过那把万民伞后才笑着宽慰道:“老丈莫要误会,旁的不说,这伞我很喜欢!”
“哈哈哈…”
那老头儿咧嘴一笑,明明牙都不剩几颗了,可笑的却是那般开怀,连连说道:“大老爷喜欢便好,大老爷喜欢便好…”
徐伯清招招手,见江进凑过来,说道:“让人给新任的洪阳城尹留话,就说城外村庄刚分回土地,近三年内赋税减半…”
“是!!”
人群中的农户闻言无不欢呼,有些甚至挤上前来想将手中的瓜果塞给徐伯清…
被西厂的密探,执勤的士卒拦住后,他们又将瓜果塞到这些士卒手中…
见那些士卒有些不好处理,徐伯清摆摆手笑道:“别的不收,这瓜果都收着吧,路上也能解解馋…”
一时间热闹非凡…
便是车马出了城,西厂一众督头的手里还都拿着瓜果稀溜溜的没啃完…
江进暗中与孔庆较劲,夺得了当督主马夫的活儿,此时亦是一手拿着瓜,一手挥着赶马鞭…
见督主心情不错,他小心翼翼的称赞道:“督主,卑职以前只听说这橘生淮南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不曾想这乡间瓜果竟也能比宫中的还要可口。”
“可口的不是瓜,而是这瓜中的人情味儿…”
徐伯清在车中把玩着手中的‘万民伞’,随口笑道:“宫中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伺候的是宫中贵人…
贵人给个眼神,你都得琢磨一宿那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想着的也是会不会冲撞到贵人,明天还有没有命在…
那时候莫说瓜果了,便是吃了蜜饯也不觉得甜…
如今出门在外,少了几分约束,多了几分自在,自然觉得这瓜果可口。”
“督主之言昭聋发聩…”
江进似是想到了什么,咋舌道:“卑职自幼入宫,一直如履薄冰生怕恼了贵人,丢了小命,对此感触颇深…”
“在人之上时,把别人当人;在人之下时,亦要把自己当人…”
徐伯清只摇摇头感叹一句,随后似是想到了什么,问道:“五毒教那边的准备工作进行的怎么样了?”
“督主放心…”
江进见督主谈到正事,亦是摆正姿态正色说道:“卑职在离宫时便已经传书让江陵府那边的密探准备了…
今早还有密探传来书信,称已经将江陵府附近的密探都调派了过去,也派人去五毒教借征税之由撩拨了。
江湖中的那些泥腿子不知天高地厚,学了三招两式的便忘了自己是谁,已经有沉不住气的伤了官府的人。”
他声音一顿,神色莫名的沉声说道:“当地官府也在和他们扯皮呢,只等督主到那,便可征兵讨伐叛逆!!”
“嗯…”
徐伯清微微颔首,也知道此事的意义所在。
时人的封建观念重,江湖门派中亦是鱼龙混杂,一个门派那么多人,总会有些人抱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侥幸心理…
行事前随便找个由头,占据了调兵遣将围剿他们的‘大义’。
虽说不一定能从内部瓦解江湖门派,但起码对阵时会让对方的气势弱上三分,也能让那些无心与朝廷为敌的人行方便之事,开方便之门…
他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莫要轻视任何对手,同为江湖中的大派,般若寺覆灭,他们说不定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嘿嘿,卑职省的。”
江进讪笑一声,恭维道:“有督主出马,量他们也翻不起什么浪花来。”
“嗯,赶路吧。”
徐伯清摇摇头,也没了聊天的兴致,转而开始研究起那把‘万民伞’来…
刚开始看到这把伞的时候,他只觉得是那些农户的一片心意,意义特殊,并未怎么多想;
可真拿到手时,许是心理作用罢,却又觉得这伞沉甸甸的,似乎这伞上还承载着什么东西…
待用‘天目法眼’所看时,才发现这看似普普通通的‘万民伞’上,实则还有星星点点、颜色各异的浊气萦绕。
这股‘浊气’并非真的浑浊,而是由诸多细微难查的气息交织混合在一起而成,似乎每一丝、每一股都是个独立個体,却又相互依存。
徐伯清心中隐约明悟几分…
伸手在那‘万民伞’上轻轻拂过,却见那股‘浊气’如游丝一般在他指掌间萦绕…
甚是有趣…
用以制作‘万民伞’的伞面和细碎布条,多是由当地居民的旧衣物上扯下,有些甚至就是从平常所穿衣物上扯下来的。
若是结合张太虚所书的《气本论》而言,气化万物,万物都有‘气’组成,那伞上如丝如缕,细微难查的‘气’……
是不是代表着制作伞的每一个人?
那这交织而成的‘浊气’,是不是代表着凡尘俗世中万家灯火的‘红尘气’?
既是源于凡尘俗世,源于万民,那话本中所描述的什么‘功德’、什么‘愿力’,是否也是脱胎于此?
这世界的仙修之人若真如竹思思所说的那般,视凡尘俗世如穿肠毒药…
那他们所担心的又是什么‘毒’?
只是简单的仙凡有别?
还是怕心性不稳的弟子沉溺在红尘中,失了向上之志、问道之心?
又或者是…怕沾上这红尘之气?
而且,既然都是‘气’,那能不能借这‘红尘气’修行?
徐伯清目光微动摆摆手,那萦绕在指掌间的‘红尘气’便重新归于‘万民伞’上…
想着日后若有机会的话,倒是可以找人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