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坚持到晚上,洪秀峰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宿舍。
水库炊事员给他留了晚饭。
依然是白菜土豆,连点油星都没有。
他端着饭碗,看了眼碗里清汤寡水的青菜,一下子就想到了前几天老妈给他做的红烧肉,口水都流进碗里了也不知道。
此时肚子很合时宜的叫了起来。
咕咕的叫声配合着深一阵浅一阵肠胃抽搐,让他口腔里返上来一股酸水来。
咬牙吃了!
唏哩呼噜的吃了碗里的菜汤,啃了两个馒头,肚子里稍感安慰。
毕竟干了一天的活,浑身酸疼。
他强忍着困意,洗了个头。
脸盆里的水换了六次才见到些水透亮。
刚洗的时候,哪是水啊,完全就是泥汤子。
终于洗干净脸脚,他钻进了被窝。
还好炕还是很热乎的,不然他非死这儿不可。
一觉到了天大亮。
他还没睁开眼睛,就被人推醒了。
“别睡了,别睡了,起来起来。”
洪秀峰不用睁眼就知道,这是他的催命鬼师傅。
他心里升起一股火来。
可看着比自己壮实了不止一圈的车长,想反抗的心思一下子就熄了。
他赶紧一骨碌爬起来,穿上衣裤,趿拉着鞋就往外跑。
食堂已经过了饭点。
好在炊事员心好,给他留着饭菜。
他抓起馒头就吃,又喝了一碗菜汤。
一路打着饱嗝直奔农具场。
后面林师傅叼着香烟,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
到拖拉机旁,先是打开车门,拿出黄油枪,开始往里加黄油。
然后转圈给拖拉机打黄油保养。
林师傅则站在一旁,跟其他人闲聊。
刚打完黄油,林师傅就发话了。
“给车加油去。”
“哎。”
洪秀峰本想今天就摔耙子不干了。
可是见车长催的急,他也就暂时按下离开的心思,想着不行播完种再走也不迟。
于是他开始发动拖拉机。
一番手忙脚乱的操作后,拖拉机“敦敦敦”的发动起来。
烟囱喷射出股股的黑烟。
他转了一圈,查看了下现场,没有遗落的工具,这才挂挡加油向着加油处驶去。
这边是一个临时加油点,立着几个油桶。
他把车停好,去找人加油。
管加油的是一个中年人,见洪秀峰来了,就指着旁边的加油枪说道:“自己加。”
他打开油箱盖,又打开油桶盖,把手动抽油机拿过来插进油桶里。
把另一头的加油枪插进油箱里。
这才一手扶着抽油机,一手使劲儿的摇着手柄。
就听见“咕都咕都”一阵响,油箱那边传来了哗哗哗的水声。
其实就是油料进入油箱的声音。
这一摇就摇了半个钟头。
洪秀峰累出一身汗来,早上的俩馒头算是白吃了。
他冒着虚汗查看了油箱,已经加满了。
这才撤了加油枪,拧紧油箱盖。
又把抽油机拿出来放在一旁,拧紧油桶盖。
见那中年人微微点头,他才深舒了一口气。
开着车回来了。
李师傅见他回来了,还是没有好脸。
“咋才回来?都几点了?!”
然后扔了烟头用脚捻了捻,就跨步上了驾驶室,把洪秀峰挤到一边去,他开着车往地里去。
到了地里,洪秀峰赶紧跳下车,把播种机挂在拖拉机的后悬挂上。
这中间难免会被师傅臭骂几次。
这边刚挂好播种机,送种子的胶轮车就来了。
从车上跳下来十几个壮汉,开始扛着种子化肥往播种机里加。
同样的流程同样的动作。
洪秀峰已经有了经验,也比昨天好了很多。
可就是这样,依然是笨手笨脚的。
为啥春播的人都手脚麻利呢?
因为要抢农时。
可不是慢慢播就行,而是必须要在几天内播下去。
难免就会火气大,说话就不会太客气。
中间他又占了几圈播种机。
中午吃饭的时候,满头满脸的土。
吃饭的时候,一嘴的沙土,他用水漱了半天才没了沙子。
可他依然感觉自己嘴里不干净。
吃饭都咯牙。
下午更甚。
下午天气有些变了。
天阴沉的很,风刮的更大了。
林师傅的脸也有些阴沉。
“可能要变天了,要是下雨就影响播种了。”
这是洪秀峰听到的师傅说的最客观的话。
果然,下午就哩哩啦啦的下起雨来。
所有人都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洪秀峰很自然的又站在了播种机上。
大风打着旋儿,发出呜呜的吼声,混杂着拖拉机的轰鸣,在这阴暗的旷野里肆虐。
天上的雨滴把腾在空中的尘土打湿,一股股的土腥味传来。
一阵尘土,一阵雨滴的向着他们袭来。
拖拉机加快了作业速度。
播种机的扩土器像是一把把利刃,顽强的切开暄腾腾的泥土,誓死也要把种子种下去。
哗哗哗!
一阵瓢泼大雨倾泻下来。
瞬间天地之间为之一清,而后又变得浑浊起来。
拖拉机往前又冲了几步,而后就停了下来。
已经没法播种了。
土地变成了稀泥,播种机已经失去了作业的条件。
“把种子化肥装起来。”
林师傅高声吼道。
而后所有人都拉起了播种机的手闸,播种机的所有轮子都离开了地面。
站在播种机上的人都手忙脚乱把播种箱里的种子化肥往编织袋里装。
“盖上盖,回到地头再说。”
所有人都把播种机的盖子盖上。
其实,这些在播种箱里的种子化肥已经废了。
可还是得装出来。
不然化肥在箱子里融化就会把播种口堵死,到时候想抠都抠不出来。
十几分钟,拖拉机拖着播种机来到了低头。
大伙都跳下播种机,钻到了拉种子的挂车底下躲雨。
蹲在拖车下,望着远处白茫茫的一片。
洪秀峰浑身打了几个寒颤。
衣服裤子已经湿透了。
过堂风一吹,所有人都在发抖。
四月天的东北还没有完全的融化冰雪。
要是再赶上下雨和刮风,那弄不好就得感冒。
带着烟的人就开始散烟。
一群人都散过来,就是没看见洪秀峰。
他虽然心里暗想,自己不抽烟,给不给都没什么,可心里还是有被遗忘的失落感。
好像这个集体里没有他一般。
林师傅坐在驾驶室里没有下来,而是拉上了车门,在里面躲雨。
这阵雨一下就是半个钟头。
待雨变小,众人走了出来。
虽然天空中依然淅淅沥沥,可这点雨也不算什么了。
大家伙这才去抠播种箱里的种子化肥。
林师傅这回也来帮忙了。
“把播种口里的种子化肥全弄出去,不然下次就粘住了。”
冒着小雨把播种箱清理干净,众人望着稀里咣当的大田地,知道今天是没法播种了。
洪秀峰如释重负的喘了口气。
跟着众人往回走。
大伙儿都挤在水库值班室里。
洪秀峰进到里屋,换了身干爽的衣裤,打了水洗洗脸手。
众人就在外屋抽烟聊天。
等到下午四点半了,这才三五一群的往家走。
好不容易把这些人熬走了,洪秀峰这才开始洗头洗脚。
吃了白菜土豆,他回来躺着。
雨又下起来了。
都说春雨贵如油,可也得分时候。
现在下雨耽误播种啊。
门外传来呜呜的风声,噼噼啪啪的雨点击打着窗灵。
让他感到一种惊恐。
也可能是他太孤单了,也可能是他的心理还很脆弱,反正他有点害怕。
洪秀峰想着自己在教室里读书的日子。
是那么的无忧无虑。
可现在,他在这种环境中干着从来没有接触过的活,这是他应该干的吗?
昨天想回去读书的念头再次涌上心头。
不行,不能再待着这里了。
我得回去。
一分钟都不想待了。
他起身穿上衣裤,来到门前。
轻轻推开房门。
哗哗哗!
门外大雨如注。
雨滴击打着地面,溅起的水花射在他的脚脖子上,冰冷。
这让他瞬间缩了回来。
天一亮就走。
不能让他们看见。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心理,反正不想再见到这些人了。
这一宿他都没睡踏实。
每次惊醒都听见黑暗中哗哗的雨声。
终于,天边微亮。
他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赶紧收拾自己的东西,把行李打起来,背在背上。
推开门,一股清新的湿漉漉的空气扑面而来。
东方一片红霞。
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出了值班室。
远处的家属区传来几声狗叫。
偶尔也不知是哪家的公鸡在喔喔喔的打着鸣。
一个人影迈着坚实的脚步在黑暗中走着。
一会儿工夫就湮没在了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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