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斋
作为永宁城顶顶奢豪的酒楼,百草斋是城南名流聚会的不二之选。
汇聚永宁州四方名厨,主打灵药入膳,佐以歌舞醇酒,让人体验一次便久久难以忘怀。
与品质相对的,便是百草斋席面高昂的价格,即便是两个小菜一壶清酒,账单也得往三五百个大钱奔。
所以即便是城中豪富,也只有在十分重要的日子,才会在百草斋大摆宴席。
但这一日,万峰药行却把整座百草斋都给包下了。
万家的族长万隆,更是领着万家的族老、掌柜们,以及一众万家弟子站在入口处等候。
而万家布置如此隆重的场面,只为了等待一个人——烈风剑严刚。
“严大师辛苦,严大师辛苦,万某已经让人备好上房,另外备了些酒菜,请严大师务必赏光。”
看见严刚准时出现在百草斋,万隆表现得万分激动,堂堂万家之主,抓着对方的手就不肯放,一边将人往楼上领,一边开口介绍百草斋的履历。
甚至还万分歉意的表示,因为时间仓促,不然定要召集万家全体,拜见严刚云云。
但刚从乾坤商行离开的严刚,却好像没有领会到万家主牵马坠蹬的深意,入席之后直接问道:“剑诀带了么?”
“早都准备好了,请严大师过目!”
万隆也不含糊,直接取过一个黄花木锦盒,打开锦盒,便现出记载着【苍冥剑式】的羊皮卷。
一直从容淡定的严刚再看到这张卷轴后,终于抑制不住脸上的激动。
也不顾万家众人在侧,展开羊皮卷便陶醉在卷轴上绘录的高妙剑招之中。
看着看着,卷轴之上的小人仿佛活了过来,在严刚面前剑舞,招式之间,竟有天地与之共鸣。
“以区区感气境界,竟然能创出近乎大道的剑招,只恨生不逢时,不能与之斗剑!”
越看越是激动,严刚仿佛魂灵出窍,置身一片纯白天地中,眼前有一透明人影,正在演练苍冥,见猎心喜的他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捻起一根筷子,便也开始比划起来。
霎时间,凌厉剑意充斥整个宴厅,万家入品以上境界的弟子,各个汗毛倒竖,全身绷紧,仿佛正被人拿刀驾着脖颈。
与严刚坐得最近的万隆更是不堪,被凌厉剑意抵得连呼吸都不敢。
万家主脸色涨得通红,眼看就要窒息,忽听“咔嚓”一声。
凌厉气势竟消散,厅中温度回升。
而严刚也已恢复神识清明,只是面色复杂盯着右手,原来是他指中竹筷不知为何断裂,而断口处光滑平整,好似刀刻斧凿。
虽然万隆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还是第一时间将自己的筷子递上,还不忘奉承道:“恭喜严大师剑道修为更进一步!”
“万家主客气了。”
严刚也没谦虚,接过万隆递来的筷子,就开始夹菜吃饭。
随着严刚动筷,这场宴席才算正式开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在万隆有意的迎合下,喜得剑诀的严刚,亦被套出很多信息。
“为什么加入乾坤商行?我本在西夏州挑战道馆收集剑式,某日老友娄洪找上门,说是有个活计轻松,报酬丰厚的任务,所以我就加入乾坤商行了。但后来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琐事极多!”
“东主郑乾的来历?不清楚,问了几次都没回答,可能是难以启齿吧,想来应该是西夏州某个世家大族的私生子吧。为什么?因为对方拿出的丹药啊!四色熊胆丸,洗髓大丹,能拿出这种丹药的,哪里会是一般势力。”
“娄洪?西夏御制山金刚门免许真传,老朋友了......”
“丹师?乾坤商行哪有什么丹师,王瓜就是个炼炁的,炼丹就是爱好,练个培元丹,一天能炸六次炉......”
“好了好了,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虽说得到剑诀的严刚心情很好,但也经不起万隆这样密集的提问,在又回答了几个关于这趟行商路线,还有货款来历的问题后,吃饱喝足的男人将筷子一放,朝万隆这样说道:“百草斋的饭菜不错,这段时间我就留在这儿参悟剑诀,你若是想好要对付谁了,就带话过来。记住,我只出手一次,且目标不能是郑乾与娄洪!”
说完,也不管万隆的脸色,带着剑诀便回房了,从头到尾,没有同万家族老和弟子,有过一句寒暄。
这样赤裸裸的轻蔑,让许多生来傲气的万家弟子有些受不了。
就连万隆的脸色也不太好,他本意是想拉拢严刚。
毕竟娄洪的武道实力有目共睹,凭一人之力便让连家退避三舍。
若是万家能够招揽到烈风剑严刚,那不是直接压了连家一头?
却没想到这个剑者竟然这般高傲!
“家主,看来这严刚就是条不识好歹的狼,没必要在他身上多费心思。”
万家一名族老在严刚离开后,面色铁青的说道:“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对付乾坤商行,咱们万家不比连家,主要利润都在培元丹和易筋丸和锻骨粉上。刚刚严刚的话您也听到了,对方这次采购的药材,可不止培元草,还有大量的续断花,仙茅草。”
“我又何尝不急,但越急越要冷静。”
万隆沉声道:“药材再多,也要有人将其变成丹药才行,刚刚严大师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乾坤商行的药庐,其实全靠那个叫王瓜的炼丹师撑着,我已经派人前去接洽了,只要王瓜一走,这乾坤商行的药铺,转天就得关张!”
“可要是王瓜不愿意走呢。”
万家族老不无担忧道:“咱们已经出到三张中品灵药丹方了,对方还是不动心,恐怕很难得手了。”
“王瓜不肯走,我们可以送他走。”
万隆冷笑:“我们不能动郑乾,动不了娄洪,还搞不定一个山野丹师了?”
“家主的意思是?”
万家族老眼睛一亮,掌刀作势虚劈,“釜底抽薪!”
“是借刀杀人。”
万隆冷笑:“连苡仁那只老狐狸想驱虎吞狼,我们也不能傻傻做他手里的枪,加大对乾坤商行的挖角力度,另外让族中暗子去摸金巷暗花悬赏,乾坤商行的丹师学徒,一颗人头两千大钱,丹师王瓜,人头一万!”
“族长,摸金巷都是些不入品阶的亡命徒,加上乾坤商行驻地设在城外,自给自足,护卫众多,恐怕很难得手吧。”
不太理解的万家族老有些犹豫:“而且,按照乾坤商行那位睚眦必报的性子,若是知道有人敢对自家丹师悬赏,恐怕又会派出娄洪大闹一通,摸金巷的那几位,恐怕挡不住吧。”
……
严刚的离去,对商行的士气影响很大。
但这并不是最令人糟心的。
严刚走后,乾坤商行驻地周围突然出现的很多生面孔,他们大多穿着破烂的衣服,也不靠近,只在营地外围巡弋,从早到晚,昼夜无歇。
一开始大家以为这些人是讨饭的,还会拿些餐食想要接近,但这些人戒心极重,一看到驻地有人出来,便会跑个没影。
三五天如此,大家也都习惯了,直到有一个名叫叶宏的丹师学徒,请假回乡探亲,走出营地不远后,被这些陌生人一拥而上。
等听到惨叫声的伙计们赶到,那群陌生面孔已经逃得全无踪影,而丹师学徒叶宏,只剩一具无头尸体。
娄洪震怒,派出营地护卫,将还留在营地周边的生面孔全都抓了起来。
逼问之下得知,有人在【摸金巷】悬赏乾坤商行丹师,一颗人头两千大钱,王瓜人头,更是作价万钱,所以来碰碰运气。
当这消息传开,乾坤商行炸开了锅。
丹师学徒不比护卫、伙计,要学炼丹,首先得明白药性药理,换言之,所有有志成为丹师的,即便做不成丹师,也是个精通药性药理的赤脚医生,生计无忧。
之前选择乾坤商行,无非是因为待遇优厚,加上王瓜肯将炼丹心得分享。
但面对生死威胁,学不学丹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即便营地周边已经加强守卫巡逻,并且开始驱赶来意不明的陌生人;
即便娄洪已经开始调查摸金巷的底细,也没有能留住丹师学徒。
短短几天功夫,乾坤商行就被挖得只剩王瓜一位炼丹师了。
“走了好走了好!”
令人意外的是,丹师学徒走光了,王瓜却丝毫没有生气,甚至有些开心,“早就受不了这些只会问问题,不会动脑筋的蠢货了,这下好了,蠢货走光了,终于可以专心炼丹了!”
王大师的开心应该是真开心,但娄洪却是真的生气了,丹师的离去被他视作羞辱,所以不止一次提出,护卫营地应该扩大巡逻范围,再看见有陌生面孔靠近,无法道清缘由的直接诛杀,看看这样还有没有不开眼的亡命徒敢来乾坤商行。
“不教而诛是为虐,除了那群动手的,其余并非贼寇。”
郑乾却不太同意娄洪的做法:“这样,先在驻地四周竖些牌子,牌子上写句话,应该能解决眼前问题。”
“这些可都是亡命徒!”
娄洪不太看好郑乾的优柔寡断:“他们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了,还能被牌子吓走!?”
“试试看吧”
郑乾目光悠远,表情淡定:“如果我的想法没错,应该能奏效。”
“嘁,你就是太过天真了,若是能被好言劝退,这些人就不会当亡命徒了。”
虽然娄洪不看好郑乾的行动前景,但还是决定执行命令,“说罢,牌子上写啥?私人领地还是越界者死?”
“都不是。”
郑乾摇摇头,语气轻描淡写,“牌上写,乾坤商行招工,包吃包住,伙计、帮工薪酬每月三百大钱起,护卫薪酬每月五百大钱起,记得字大一点,最好能让人从远处就一眼看清。”
从未设想过的道路在面前展开,接下来的几天,娄洪只觉自己身处梦中。
当驻地四周按照郑乾指示挂出木牌后,那群日夜巡弋不停的亡命徒便有部分停了下来。
他们站在木牌前,表情纠结得好像天人交战。
过了一夜,有个满脸凶相的亡命徒动了,像是报定什么必死的决心,在众多亡命徒的注视下,他拔出地上的牌子,迎面走向巡逻的护卫,然后被带进了乾坤商行的营地。
过了不多久,这个满脸凶恶的亡命徒换了身伙计的衣裳,泪流满面的走出营地,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重新将木牌插回地上。
再然后,便是无数的亡命徒拔出地里木牌往驻地里奔。
那热泪盈眶的模样,娄洪是一个表情都不信。
他敢肯定,这些加入乾坤商行的亡命徒中,有绝大部分只是为了接近任务目标,随时可能背叛。
他甚至着重圈定了几个怀疑对象,安排好了专门的护卫,一对一的进行盯梢,做足了充分的应对。
但接下来几天发生的事,让娄洪迷茫了。
本该是漠视自己与他人生命的卑劣杀手,在加入乾坤商行后,成了干活最卖力的小厮雇工,成了训练最拼命的护卫。
即便遭受排挤孤立,他们也陪着笑脸,一退再退,表现得比良善更加良善。
若不是娄洪记住了那些人的脸,光看这几天的行为,他甚至觉得商行的老人们才是坏蛋,正在欺压孤立这群新人。
“这是为什么啊?”
过分魔幻的结果,让娄洪难以理解,他向郑乾提出了心中疑问:“为什么这些杀手,这些亡命之徒,会变成这样啊?”
“世上哪来那么些亡命之徒,绝大多数只是穷途末路。”
郑乾拨开统领营帐的窗帘,看着校场那些咬着牙坚持的护卫新人,叹道:“如果有的选,谁又愿意搏命呢。可在痛苦挣扎的地狱,绝望者又有什么选择。杀,是杀不完的,必须得想其他办法,目前来看,效果不错。”
“何止是不错...”
娄洪脸色复杂:“我此生从未见过干活那么卖力的雇工,训练那么拼命的队员,他们好像很不安,很害怕,所以拼了命的表现自己,对我们的人更是处处讨好,处处忍让。但我们的人...我们的人......”
“将他们单独编做一队吧,找个不会欺辱他们的老人带。”
郑乾扭头问道:“娄兄心中有人选么?”
“人选倒是有一个。”
娄洪面色古怪:“但他...恐怕不一定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