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通明的作战会议室,白色的扇面桌在会议室的中间地带组合成圆弧,十三把椅子从东到西依次排开,正北方的墙壁上则挂着一块幕布,幕布里是一片被杂色雪花覆盖的故障画面。
电流声从一旁的扬声器里传出,滋滋作响,吵着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过了一会儿,终于有一只手伸过去,调低了扬声器的旋钮。
手很纤细。
电流声缩小了一些,但很快又重新回到了高位,充斥着整个会议室。
于是那支纤细的手又默默地缩回了属于她的会议椅。
那是一个带着紫框眼镜的女人,白色衬衫的上起第二第三节扣子被衬衫之下的部分紧绷着,仿佛随时可能将扣子绷开,黑色的西装搭在左右两侧的肩头,仿佛那不是一件衣服,而是一块披风。
女人的会议椅在从东到西的第四位,她的身边悬浮着一块和眼镜框一样紫色的椭圆形镜子,那“镜子”没有边框,看起来像是一块荡漾起波纹的紫色水面。
女人的手就是从这紫色水面里伸出来的。
而在几秒钟之前,她的手从这镜面里伸进去,而后凭空出现在了靠近北面墙壁的扬声器旁边。
“10号,你应该知道,关闭0号的扬声器是没有作用。”
在远离女人的位置,一个玩着魔方的小孩头也不抬地继续玩弄着他手里的魔方,但他却又似乎对周围的一切了如指掌,一边旋转着魔方的边棱,一边对着女人说起话来。
“那在那儿摆弄你的破烂魔方就能比老娘更有作用了?”
被称为10号的女人嗤笑一声,右手伸出,向前方的虚空中抓去。又一道紫色的镜面出现在她的身前,而她的右手则正好没进了水面之中。
同一时间,玩魔方的小孩跟前也出现了一块紫色镜面,女人的右手从那镜面里探出,抓住小孩手里的三阶魔方,便往回缩。
“把不属于你的东西放下,10号。”
小孩依旧不抬头,被抢走魔方的两只手依旧保持着抓握魔方的姿势,而新的魔方又逐渐在他的手中诞生,这次是一块四阶魔方。
小孩对着四阶魔方的边角拧了一下,整个会议室里便突然出现了诡异的响动。
仿佛从小孩坐着的会议椅向右,突然划分了一道口子,这条口子再向右一直到会议室大门的部分,都随着小孩的这一下而跟着旋转了。
10号只觉得眼睛一花,紧接着她就坐到了小孩的旁边。
更准确地说,是她和她的会议椅、会议桌,都被“换”到了小孩的旁边。
女人往自己原先坐的地方看去,那里的会议桌上摆着一块小屏幕,看着就像在桌上竖了一块墓碑。
“墓碑”里有着和北面墙壁上的屏幕一样的雪花故障屏,而屏幕的旁边则贴着一个牌子,写着“8”。
这时候旁边传来了一声叹息。
赵海洋的声音出现在女人和小孩的背后。
“给我个面子。”
赵海洋说。
于是三阶魔方重新回到了小孩的手上,而女人也重新被换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上。
赵海洋又叹了口气,一边叹气,一边拍了拍另一旁正在打瞌睡的小女孩的后脑勺。
粉色头发的小女孩眨了眨眼睛,醒了。
“发生什么事了?”
头带荷叶帽的清虚道长坐在粉色头发的小女孩旁边,闻言说道:
“9号和10号又吵起来了,他们总是彼此不服。”
粉色头发的小女孩又眨了眨眼,看向依旧互相不服气的两人,皱起眉毛像是在努力回忆什么。
然后摇了摇头,放弃了。
“谁是9号,谁是10号?”
清虚道长一愣,然后也摇了摇头:
“4号,你的失忆症又严重了啊。”
被称为4号的小女孩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说:
“还好,只是忘记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该负责的内容都处理得好好的。”
清虚道长怜悯地看了几眼粉头发的小女孩,想了想,伸手到怀里,摸出两粒药丸来。
一粒是红色,一粒是蓝色。
老道把小女孩的左手拽过来,然后掰开手掌,将两粒药丸都放了进去。
“如果真的撑不住了,就吃那粒蓝色的,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小女孩笑起来,说:
“你明知道我只会吃下那粒红色的,就像现在。”
4号调停员手掌上的红色药丸突然消失了,她的头发颜色变得更深,先前是偏白的粉色,此时已然变得更红了一些,更接近品红。
而那颗蓝色的药丸则被她放进自己的上衣口袋。
“谢了,清虚。我会用的,在我需要的时候。”
4号调停员的气色明显好了一些,她重新看向依旧在吵嘴皮子的“职场女性”与“魔方男孩”,微微点了点头:
“这下想起来了。玩空间的是9号,在吵架的是10号。”
清虚一愣,什么嘛,这不还是完全没想起来?
4号突然又笑了起来,说自己确实想起来了,玩魔方的是孙无忌,玩手的女人是胡蝶。他们的情绪能力相彷,成为调查员的时间也相近,于是总是为了座次而拌嘴。
“说到底还是缺乏理想。”
写着“8”的位置上,墓碑一样的显示屏里,雪花一样的故障信号突然消失了,一只粗糙的布满伤口的右手从那墓碑里探了出来,抓住会议桌的边缘。粗糙的右手将一个满身都是黑色污渍的男人从墓碑里拖拽出来,摔到会议桌上。
就像从水里腾跃而起后在岸上搁浅的一条鱼。
那句“说到底还是缺乏理想”便是从这个浑身黑色污渍的男人口中说出的,男人浑身上下都是那黑色的油污,连脸部裸露的皮肤都被黑色油污覆盖,只有嘴巴张合着,贪婪地呼吸。
“景春大师,帮帮忙!”
黑色油污布满全身的男人朝着6号位置上伸出手去,在那里,坐着一个头顶烫着九个戒疤的和尚,和尚闭着眼睛,手里捋着佛珠。
听到男人的求救声,和尚也不睁眼,只是缓缓地朝着男人的方向欠了欠身子,就当做鞠躬,而后口中默念“阿弥陀佛”,算是做了回应。
但神奇的事情发生了,伴随着这声“阿弥陀佛”,遍布男人身上的黑色污渍竟然迅速地消退了,如同退潮的海浪,一股脑儿地都退回了那块小小的墓碑当中。
衣衫褴褛的男人仰躺在会议桌上,深吸一口气,而后全部吐出,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
“辛苦大师了,不枉我大老远回来一趟。”
仰躺在会议桌上又歇息了五秒,男人一个翻身,从会议桌上滚到椅子上去,翘起二郎腿坐好。
“所以?这次按下召集铃的是哪两位同僚,到底是怎样十万火急的事情?”
“是我和清虚一起按的。”
赵海洋的声音突然从正北方向的墙壁前响了起来。
他站在主桌前,面色凝重。
“世界要毁灭了,有99.97%的概率就在今天。”
会议室里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包括正在争吵的胡蝶和孙无忌。
打破沉默的还是那个衣衫褴褛的男人,男人仰起脸长叹一口气:
“啊……又要再来一次循环了吗?那个循环者不是已经重启几万次了吗?怎么这次死得这么前面?”
回答他的是清虚老道:
“不,苏诺……这次不一样。”
赵海洋的发言跟在清虚道长之后:
“没有重启了,苏诺,这次所有人都会死。”
会议室里陷入了更深的沉默,而后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包括一直闭着眼的景春和尚。
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向赵海洋。
而赵海洋面不改色,继续说道:
“循环者丢下烂摊子跑了,从另一个位面的地球里,拉来了一个叫做周游的替罪羊。”
……
这里是“调解庭”,一个由十三个调停员组成的“权力中心”。0号、1号、2号组建了最初的调解庭,构建起了超级都市群最初的样子,而后在漫长的岁月里,3号到12号调停员逐渐加入其中,成为稳定文明世界的一份子。
赵海洋是调停员中的7号,代号“武神”的他是调解庭里最锋锐的矛。
虽然所有调停员在登神长阶上都已走到第四步“心域”,理论上来说除非有谁先走到第五步“灵墟”,否则调停员之间的实力并无高下之分。但能力无高下,实力却有高低,赵海洋的“武神”代号是这三十年间一点点打出来的,三十年里从无失手,任凭处境如何危险,他只出一枪,便可以一枪穿云。
而这“一枪穿云”的能力,却还并非是赵海洋自身的情绪能力,而是赵海洋从第二步踏到第三步时额外演化的新能力。
第三步以后,赵海洋再也没有在人前展示过他的化身,调停员以外的人,都只知道一枪穿云的武神。
但所有的调停员却明白,赵海洋之所以成为“武神”,真正依仗的是什么。
他的负清师注册代号,叫做“不破金身”。
第四步的最强之矛,在第一步时,却已然是所有超人当中,最强的盾。
这就是赵海洋百分之百任务完成率,直到成为7号也未尝一败的真正原因。
同样,这也是所有调停员对赵海洋信任的由来。
至少,在赵海洋亲自开口之前,没有任何一个调停员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会让赵海洋按下“召集铃”的事情。
又或者,换句话说,赵海洋都解决不了的事情,换他们上,难道就能解决得了吗?
苏诺、孙无忌和胡蝶显然都是认为自己做不到的,排名在赵海洋之前的景春和尚也情愿将6号的排名拱手交给赵校长。
在场的七位调停员中,唯二可能说,能够解决赵海洋所遇到的难题的人,唯有排名第五的清虚道长和排名第四的粉发小女孩。
但可惜的是,调解庭里的召集机制,需要两个以上的调停员同时按下召集铃,而清虚道长正是召集铃的第二个发起人。
这说明,赵海洋遇到的事情,是7号和5号加起来都无法解决的。
“我能解决吗?”
坐在第四个椅子上的粉头发小女孩看向戴着荷叶帽的清虚老道。
清虚摸了摸她的头,说:
“别逞强,白陶,你也不能——即使你吃下那颗蓝色药丸。”
“为什么?”
被称为白陶的粉发小女孩歪了歪脑袋。
“我可以从过去的记忆里把他挖出来……”
白陶歪着脑袋说到一半,突然沉默了。
“你看,这就是我说的原因。”
清虚叹了口气,仰起头看向天空。
“谢治已经不在我们的射程之内了,天演棋算不到的人,清明梦也同样拉不回来。”
白陶的眉头紧锁着,她还想再想些什么办法,但一时间确实什么办法也想不出。
但下一刻,所有在场的7位调停员面前,会议桌突然变成了屏幕。
屏幕的主色调是绿色的,墨绿色的数字流在屏幕里组合成不断变幻的蓝色人头。
令人惊奇的是,不论那个墨绿色的数字人形如何变化,它的右侧半边头颅总是缺了一块,仿佛被锐器削去一般。
而如果周游现在此处,更是会惊讶地发现,这个只剩半张脸的蓝色人头,赫然就是自己在天光大厦事件之后遭受伏击时所遇到的数字奇迹长老!
6号位置上坐着的景春和尚睁开的眼睛里突然神光大动,他的嘴巴微张,口中隐隐有流光显现。
清虚老道赶忙扬起拂尘,遮住景春和尚迅速张开的嘴巴,口中默念一个“封”字。
“和尚!别激动!自己人!”
景春和尚怒目而视,虽然嘴巴被清虚的拂尘遮住无法说话,但仍有低沉的声音从他的腹部传出,原来,这景春和尚还会一门腹语。
“自己人?数字邪魔算哪门子的自己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数字邪魔,人人得而诛之!”
景春和尚一边这样说,肚皮上也一边出现了一个流光溢彩的裂口,隐隐有钟磬悠扬从那肚皮上的裂口里传来,显然是已经开始准备神通了。
但景春和尚的嗔怒仅仅只持续了半秒钟。
坐在4号位的白陶站起身来,伸出两个手去,一左一右地捂住景春和尚的两个太阳穴与两个耳朵。
只听见轻轻的一声“啪”响,景春和尚的眼睛里顿时出现了一丝迷茫。
他的记忆被删去了一秒钟,恰好回到他刚刚意识到自己的嘴巴被清虚道长用术法强行封住的瞬间。
景春和尚还欲发作,耳边传来白陶的清冽的声音。
“大师傅先别急着动手,武神是不会叛变组织的。”
一边说着,白陶又一边额外删去了景春脑子里的另外一秒钟。
景春和尚再次陷入了一种迷茫当中,两秒钟被删除,加上白陶的话语,终于让他能够稍微平静下来思考。
景春看向桌面上的蓝脸数字人头,更准确地说是半张蓝脸。
那半张蓝脸也对着他讪笑,笑得有些谄媚。
蓝脸知道,景春和尚是真的有本事在刚刚的一瞬间灭了他的。
景春看着桌面上的蓝脸,足足看了十秒钟,终于叹了口气,转而看向主桌上的赵海洋。
“赵校长,我需要一个解释。”
赵海洋对着桌面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请景春大师放心,我赵某绝不会做任何对不起调解庭的事情。”
“但此时此刻,倘若说我们还有任何一线希望,去阻止即将到来的世界毁灭……”
“那么,那唯一的一丝希望,就寄托在大家眼前的这半张蓝脸身上。”
“请大家把手放到屏幕上,我会通过蓝脸把目前的状况和我的一些计划都告知各位。”
景春和尚沉默着,最终还是伸出了手去,把右手压到了会议桌上。
一阵短促的数据流顺着墨绿色的洪流传递到了他的手掌中,又迅速地灌注到他的脑子里。
“原来是这样……”
景春和尚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你想做什么了……也是,这个方法虽然依旧不妥当,但确实是当下唯一能够有成功率的法子。”
“百分之零点零三的成功率啊……”
小半张脸被黑眼圈覆盖的苏诺同样感受着来自蓝脸的数据流,不仅感慨起来,
“这概率,比我小时候玩的有些手机游戏还要低上一半。这下真的得看命了。”
9号桌上的孙无忌重新把玩起他的魔方,一边说:
“也不一定只有百分之零点零三,这个计划里还有几个变量没有考虑进去。”
10号桌上的胡蝶嗤笑一声,回应道:
“你说那两个被赵校长安插进去的学生?来自一个连三流都算不上的小型反派组织?”
赵海洋却在此时打断了调停员们的发言,他正了正衣领,说:
“请大家不要探讨前置内容的可执行性。”
“我相信我的学生能做到,无论是连续两年获得优秀学生的王大摆,还是刚刚入学的谢芸。”
“我相信他们一定能做到。”
“我也相信,我将从神的口中抢走属于她的猎物。”
会议室再次安静下来,不知道是因为赵海洋的自负,还是因为在思考一些别的问题。
最终,还是8号调停员苏诺开了口:
“那你和清虚用召集铃唤我们来,是为了?”
赵海洋拍了拍自己的衣服,掸了掸衣服上不存在的灰,把腰杆站得更直了些。
“我请大家来,主要是为了这之后的一些事情。”
“在完成这份计划表之后,我会去死。”
“那之后,全大禹的十六所负清大学,这个脆弱但又极其重要的人才培养系统,还要靠各位帮忙扶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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