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我们的祭祀茉莉之间的亲密关系,你是打算怎么处理的呢?”
自雅丽尔的话语一出,只剩两人的祖庭瞬间就变得格外安静,好像就连外面龙廷的孩子们的嬉闹声都在逐渐远去那样,独留眼前拉法埃尔母亲的话语回响。
费舍尔怔愣了一下,刚刚因为那柔和气氛而卸下的防备也在此刻逐渐被拾起。
看来不是他太天真,身为龙女王的母亲、上一任南枝部落领袖妻子的雅丽尔远没有刚才看上去的那样好说话。或许自从自己跟随拉法埃尔来到龙廷之后,她便对自己有了初步的了解了。
面对着费舍尔此刻暂时的沉默,雅丽尔先前慈母一样的笑容愈发寡淡,她盯着自己杯中没有饮用多少的茶水,其中隐隐约约闪烁着的,是她背后数不胜数的、代表着龙廷祖先的火光。
在那微微摇晃的烛光的催促下,她再次开了口,
“虽然如你所见,拉法埃尔已经长大,我也逐渐老去,龙廷的事情我从未参与,她的决定也不再过问我。但身为她的母亲,这些私事是无论如何也瞒不住我的
“在昨天,拉法埃尔带你从外面回来时我就知道了,原来这些年来帮助龙廷许多的茉莉也与你关系匪浅。拉法埃尔甚至因此与她产生了间隙,从昨天到现在都没见过一次面费舍尔先生,希望是我判断错了,希望你与茉莉祭祀的联系没有我想象之中的那样深刻。”
迎着雅丽尔的话语,费舍尔也望向了自己面前已经被饮尽的杯具,沉默片刻后,他毫不避讳地承认道,
“雅丽尔阿姨,你判断得没错,茉莉的确与我关系匪浅。”
得到答案的雅丽尔平淡地看着眼前的费舍尔,她早就对答案有所预料,于是她便接着问道,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呢,费舍尔先生?”
“”
实际上,贪婪的费舍尔在很早之前内心就已经准备了一个标准的答案,他谁也不想放弃,所以摆在他面前的从来都不是一个选择题,他从始至终在做的都是尽可能地让局势稳定下来,让彼此接受对方。
虽然如先前所说的那样,与费舍尔相熟的淑女家庭情况都和费舍尔一样比较简单,但恰恰南大陆的茉莉和拉法埃尔都是需要考虑这个问题的。
由是如此,让“局势稳定”、让“彼此接受对方”的目标当然也会延伸到对方的家人中去,雅丽尔便是他首先要面对的第一关。
费舍尔深吸了一口气,抬眸看向了雅丽尔,思考了一秒之后,他接着说道,
“雅丽尔阿姨,您或许已经知道了我的来历?”
“知道一些,可希尔她们说你是一个土生土长的西大陆纳黎人。在那片土地上,你是享有盛誉的上层人,甚至于来到万里之外的南大陆都有仰慕你的后辈,渴求与你交流的同伴。她们说你很友善,知识渊博,你不仅救下了我女儿的性命,还将自由还给了她们,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永无与她重逢的机会,当然也就不会有今天。”
“谬赞了,阿姨。硬要说的话,我只是一个在纳黎当老师的普通学者而已而且,那还是在我被纳黎通缉沦为逃犯以前。”
“通缉?”
“啊,没错在我担任教授的时候,我曾经为了我的一个学生与现在的纳黎女皇伊丽莎白产生了不可挽回的冲突。虽然最后将她救下,但我也从此声名狼藉,沦为了纳黎举国通缉的逃犯。”
雅丽尔重新打量了一眼眼前的人类男人,但很快,她的眸光就收了回来,她也不自觉地用手摸了摸桌子上的茶杯,感受起了上面的余温,
“那个学生对你而言非常重要吗?”
“的确如此,雅丽尔阿姨。虽然不全是为了那个学生,但无疑的是,很多决定都是因为她落成的。”
费舍尔敲打了一下桌面,随后他抬眸再一次看向了雅丽尔,他紧接着说道,
“那个学生的名字叫做茉莉,是一位潜入纳黎想要寻找她姑姑下落的鲸人种。”
“”
雅丽尔不再开口了,只默默地看着眼前的费舍尔。
她当然听出了费舍尔的弦外之意,如果直接说出来“我全都要”便显得太过于冒昧,陈述出他与茉莉的关系是如何便已经能作为回应了。
雅丽尔沉默良久,待得她伸出手将杯子举起再浅抿了一口茶了之后,再开口时,她又转到了另外一个话题上,
“费舍尔先生对龙人种了解吗?”
“您是指哪一方面?”
“关于适尾伴侣的。”
“知道一些,但不太多。”
费舍尔抱着求知的心态看向眼前的雅丽尔,没料到她看见费舍尔的神态之后,那脸上淡淡的笑容便显得更加深刻了,在费舍尔的疑惑之中,她笑道,
“所谓的适尾伴侣,即使是龙人种以外的人大概也能猜到,它与婚姻、结合与繁衍密切相关,更别提那些小时的小龙崽子们了。在龙人的聚落之中,结合是神圣的,适尾伴侣也是神圣的,这是每一位龙人种都要学习和了解的,何况风花雪月的浪漫故事总是惹人关注和好奇的
“以前还在南枝部落的时候,孩子们还小时,每次到要休息的时候,我的那些孩子们就挤成一团,要向我打听多少年以前一对璧人留下的传说他们会因为听到了好的结局而喜悦,听得羡慕和愉悦;他们会因为情人的残缺而遗憾,听得难过和忿恨
“可是啊,拉法埃尔那个孩子,那个唯一的女孩却不是这样。她是我的孩子中最特殊最特殊的一个,不单单是指她那和传说中龙神一模一样的赤红色鳞片,也不指她那比其他孩子要强壮的体魄和更炙热的灵魂她对这些概念和故事从不感兴趣,她不愿相信别人创造的美好,她是那样自信和骄傲,骄傲到她觉得她不需要伴侣的扶持和帮助”
雅丽尔脸上的笑容有着慈祥而温暖的追忆,好像那个要喷火的龙人小公主要从记忆里跳出来了一样,
“或许是因为这样的骄傲,让她自信得离开了家乡,自以为能看遍部落外的风景;也或许是因为对那些爱恋故事的稀缺,让她在感情里显得那样稚嫩和笨拙
“所谓适尾伴侣,不是生命的选择。对我们而言,繁衍并不是适尾的目的,而是它的表象。这也是为什么,如果一位龙人一生都不适尾,他也不会有繁衍的需求适尾是灵魂的选择,费舍尔。拉法埃尔的灵魂选择了你,因为你在她的骄傲被击碎的时候给了她帮助,因为你在她怀疑的时候给了她可以确信的依靠,因为你在她需要尊重的时候给了她自由
“她无依无靠的灵魂在那瞬间有了奔赴的目标,如我与她父亲成婚时那样,她以为自己抓住了独属于她的美好,为此,她甚至要不惜代价地站到你的身边去,站到你这位高贵的纳黎上层人身边去。但谁叫她小时候那样不在意呢?所以她忽略了你是一个人类,你并不会适尾,你的灵魂并不会产生与她相同的炙热和确定。
“为此,她必定要品尝代价,品尝任何一位龙人种都未品尝过的痛苦。对于龙人而言,与他人分享伴侣就如同要将她的灵魂给撕裂,那种痛楚是她时时刻刻都在感受而从未言说的。你没有龙角,哪怕你的身体已经强到如此,却依无法阅读出她龙角里饱含的思绪、那仿佛要将她落入深渊的嫉妒的灼烧
“试问,费舍尔先生如果你未来有了一个女儿,你愿意将她交给一个像你自己这样的人吗?”
话语到了最后,是一句简简单单的将心比心。
母神在上,这个词语是多么简单,多么直白,多么致命,多么恶毒啊。
它直白和简单到,只需要费舍尔动脑子想一想就会有对应的情境;它致命和恶毒到,就连费舍尔如此也无法做出任何肯定来。
好在,雅丽尔本身就不希望费舍尔给出一个具体的答案,或者说,此刻无论费舍尔说什么都已经改变不了她的想法和看法了。
紧接着,她便再接着说道,
“身为拉法埃尔的母亲,本心上讲,我对你们的结合是反对的。我不希望对龙人种而言原本神圣和甜蜜的适尾变成一场没有尽头的折磨,同时,我也对你,对费舍尔·贝纳维德斯先生给拉法埃尔的感情持悲观态度原谅我的冒昧,但我要说,我反对你们的婚事。”
“”
费舍尔直直地看着眼前的雅丽尔,听着这位拉法埃尔的母亲说完了很多很多,再到最后她说出自己的观点,他都一直沉默着倾听,没有打断对方的话语。
直到过去好几秒,雅丽尔什么都不再说,只是手指有些颤抖地将茶杯举起,饮下了其中的大半茶水,费舍尔才无奈一笑,说道,
“雅丽尔阿姨的演技太好,差点我就被刚开始和拉法埃尔进来时你的和善给骗了。”
雅丽尔看着他摇了摇头,随后说道,
“实际上在你面前说出这些也需要勇气的,费舍尔先生。”
“勇气?”
“是啊,勇气我现在还想再确认一下你的身份呢,你真的是一个人类吗?”
“我”
费舍尔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料到,在他沉浸在雅丽尔的陈述之中时,他身上原本就恐怖的阶位也在一点点绽放,好像随着他的心情起伏那样产生了非常恐怖的压力。
雅丽尔此刻的话语再一次提醒了他一个他早就明了的事实:他现在就是一个披着人皮的神话阶位的混乱怪物。
雅丽尔安静地看着眼前稍稍怔愣的费舍尔,再说道,
“老实说,你给我的感觉非常恐怖。仅仅是进来都能让我的鳞片吓得抖起来,实在是坐不住了才站起来去倒茶来缓解压力的我甚至担心,在我和你说这些的时候,你会恼怒得将我杀死,那一定是一场灾难,不是吗?
“但我还是必须得将我的想法说出来,费舍尔先生。哪怕你是如此强大的生灵,只是为了拉法埃尔,我也必须坦诚我作为一个母亲的想法。老实说,我没有什么能耐,只是一个普通的龙人种而已。相信你也能看得出来这一点,不然我也就不会一点忙都帮不上拉法埃尔,而是待在万花庭内为龙廷做这一点简单的工作了
“在我年轻的时候,她的父亲把我照顾得太好,对我太过于包容了。哪怕我是这样脆弱的龙人,他也与我适尾,与我成婚了。或许也正因如此,我才会不惮地怀疑你”
听着雅丽尔的担忧,费舍尔也不禁陷入了沉思。
雅丽尔的话的确没错,实际上就现在而言,很多的规则对费舍尔而言都是摆设。他已经进入了神话阶位,许多为人为所限制的约束对他而言都能轻而易举地逾越。
如果真的要算,其实大多数他相识的淑女在阶位上都不如他,甚至于面前的雅丽尔而言都是这样。她的意见费舍尔完全可以置之不理,她拿自己也没有一点办法,甚至于他还可以用力量以形势逼迫拉法埃尔接受别的女性。
他还可以肆无忌惮地让拉法埃尔感到愧疚,让她感到自卑。她连自己面对的恶魔敌人有多么可怕都不知道,她连灭世预言都不知道,反正都是自己在操心
他甚至可以对龙廷都不管不顾,他甚至可以直接杀回纳黎,何必还要担心伊丽莎白那过分的占有欲呢?
但费舍尔真的可以这样做吗?
或者说,费舍尔真的想要这样做吗?
是不是什么问题都可以靠着自己这样高的阶位去解决呢?
就像现在的他一样,他可以随时掀桌子,以拉法埃尔和龙廷的安危去威胁雅丽尔,告诉她:如果她不接受自己,不接受自己和茉莉关系,那龙廷都等着覆灭,你的女儿就等死吧!是要怎么样,你自己选?
况且本身本就事实如此,他也没有撒谎。如果要举例和证据,他能一抓一大把,把这些拉法埃尔隐瞒的东西大大方方地摆在雅丽尔面前,让她明白现在龙廷的处境到底是如何的。
这样就太好了,她肯定会被这恐怖的阶位差距给吓得说不出话来。她对于拉法埃尔的爱和担忧会让她撒谎,让记忆停留在拉法埃尔离开的和睦友好的时候。
简直是皆大欢喜,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更何况自己现在才只有十五阶位,如果自己能阅读更多补完手册呢,灵魂、死亡、生命、命运、枢机乃至于魔法补完手册?
如果自己的阶位一步步攀升,自己最终抵达了和蕾妮一样的层次,如果自己成为真神呢?
自己是不是早就可以抛弃掉所谓人类的身份了,自己干嘛还要维持一个力量完全不足以发挥神话阶位能力的构造呢?
但只是想到这些,费舍尔便突然觉得万分愧疚,愧疚得好像要落下泪来,好像经受了什么极端痛苦的拷打那样。
就好像是这些想法诞生的那一刻,他的存在突然就变得没有了意义,好像是“费舍尔·贝纳维德斯”这个名字要被侮辱,要让它的来源蒙羞那样。
他的名字来源于一个虔诚修女的赐予,他的生命是来自于她对一个陌生的孤儿不假思索的慈悲,他的今天是来自于她温暖而隽永的教诲,他的独立来自于他亲手将那位修女的骨灰送入教堂的那一刻
所以,他自始自终,哪怕攀登到如今,变得不成人形,都认为自己是“费舍尔·贝纳维德斯”,是一个人类。
此刻,面对着眼前有些担忧,却又勇敢坦诚地说出了自己想法的雅丽尔,费舍尔也深吸了一口气,将身上不安躁动的蠕动给缩回了自己的体内,将他的气息一点点平和下来,变成了一个人类的模样。
他看着眼前的雅丽尔,首先道了歉,
“实在是抱歉,雅丽尔阿姨,我吓到你了,我不是故意的,还望谅解”
雅丽尔头上的龙角闪烁了一下,她那典雅袍子内抖动的鳞片也好像随着费舍尔的这句话而安静了少许,但费舍尔的话语还没说完,他还要坦白一些事情,
“说回正题,雅丽尔阿姨。实际上,不止是茉莉,我还有很多其他关系匪浅的女性。她们的数量大概比一个手掌的手指头多。”
才刚刚缓和下来的雅丽尔眨了眨眼,一下子愣在了原地,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费舍尔。
桌面上,她杯子内徒留一半的茶水微微摇晃,倒影出此刻后方墙壁上变得格外安静的烛火,好像就连它们也被费舍尔的话给吓到了,所以才一动不动的。
雅丽尔张了张嘴,她愣愣地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爪子,好像是今天才要刚刚确定一只手上到底有几根手指那样。
随后,她有些不可置信地说道,
“你说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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