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6年12月2日对李本和萨菲特来说绝对是个特别的日子,甚至对巴黎乃至整个法国都意义非凡。
而对远在主宫医院和几位外科教授而言,今天只是外科大会前的一次普通讨论罢了。主要就是敲定一下会议的讲座顺序,以及比赛中具体考核项目。
和前几届外科大会不同,这次汇报讲座是第一次以非法国医生为主,就连这场讨论会也能看出地位上的差距。
不过卡维也没那么不懂事,就算塞迪约和霍特一再谦让他也没有去碰会议的主位,自己找了个角落坐下。
原本大会前基本不会有这种讨论会,因为会议内容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有了安排。当时就刻意留出了卡维剖宫产的位置,包括一场表演手术展示和一次手术讲座。
只要卡维有这个实力,他们就会给予尊重。
当然,要是手术效果不好,他们也有许多可以用来做备选的东西。
但这一个月的发展大大出乎了他们的意料,卡维展现出了高超的手术技巧。而与之配套的药物、器械、检查、术前准备和术后病人的支持治疗方案都与现阶段的理念格格不入,但却有着不错的效果,大有推翻当前外科大趋势的迹象。
巴黎的外科一直走在世界前沿,个别人的质疑和并不会挡住别人前进的脚步。
一次是碰巧,两次是碰巧,三次四次就不可能是碰巧,尤其在手术死亡率超过4成的19世纪,卡维不足5%的死亡率所带来的冲击可想而知。
何况那例唯一死亡病例完全是因为病人送来时就已经不行了。
“卡维医生的术前消毒策略一定要详细说一说。”主持这场讨论会的是外科协会的霍特会长,“我个人觉得这比那些手术更具有泛用性,几乎每台手术都需要用到。”
“是所有,霍特会长。”卡维纠正道,“所有手术都需要保证消毒,这是对自己所做开放性切口负责。”
霍特点点头,压根没想过反驳:“那消毒的原因呢?是否也该仔细说一说?”
“嗯,我已经邀请了巴斯德教授和我在维也纳的一位实验室助手。”卡维说道,“到那时会将巴斯德教授与我们的实验做一个总结,初步揭示切口溃烂的真正元凶。”
“细菌?”
“对,是细菌。”卡维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展开,只能简单提两句,“之前我也说过,很多疾病都是由微生物引起的。比如之前做的肛周脓肿,以及我之后接来医院的那位骨折病人的烂疮,实际上都是细菌在作祟。”
“这难道不是空气中的毒素造成的么?”
“可以把毒素看成细菌,反正都看不见。”
“我们对细菌了解太少,现在还不能下判断。把无法真正确定的东西搬上讲座,会不会误导医学会接下去的研究方向?”
“这叫什么话?不确定的东西才有研究价值,确定了还研究什么?”
“可论述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这个话题等同于推翻了大部分致病病因,为医学开拓了前所未有的新思路,天然就能吸引眼球。都不需要特意去鼓动,那些看似有着深厚医学底蕴的教授们就会自己争吵起来。
“停一停,吵什么呢?会议还没开始呢!”霍特拍了拍桌桉,叹气道,“这些细节还是放在大会上吧,我会延长1-2小时的时间给你们辩论的。”
“12月5日大会开场,当天是第一批手术观赏日,手术主要由主宫医院的包办。”塞迪约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好注意的,大家记得戴好卡维医生准备的口罩就行。”
“晚上就是开会首个演讲报告,就交给卡维医生了。”
“嗯,当晚就说一说术前消毒吧,也好给之后的讲座做个铺垫......”
......
此时巴黎歌剧院里的表演并没有受到艾西莉所在vip包厢的影响,时间已过八点,《贝城佳丽》也已经演到了最后一幕。
能留下的观众多半都是为了接下去的《迷娘》,只有很少一部分人能看出这出歌剧的闪光点,而仅有的几个人里就包括了一位奥地利人和一位法国人。
奥地利人一身黑衣,脸色阴郁地坐在最远处的角落里。
他来巴黎已经快一个月,也工作了快一个月。繁重高压的工作让他一直绷着心里那根弦,这几天是难得放下压力的休息时间。等明天一早拿到卡维接下去一周的行程,他便再没机会欣赏法国的歌剧了。
《贝城佳丽》或许算不上惊艳,但在不挑食的米克耳里依然出色,至少也有中上水准。就像一个人连吃大半个月的素,偶然来点荤腥就足以让人开胃,太多反而不好。
而在观众席另一边,法国人穿着普通的礼服,手里挽着一条拐棍,两眼看着台上静静地感受着比才的才华。
他是真的喜欢这出歌剧,虽然选曲和台词并不完美,但搭配剧情却有别样的风味。他能体会出剧作家在谱曲时的迷茫和尝试,甚至还有一些对失败的无所谓。
就像他时不时想要突破做菜技术的瓶颈一样,对方也在反复尝试自己的边界。
只不过阿尔方斯早已有了自己的风格,而他眼前的歌剧却还没有形成自我风格,而比才的这种尝试似乎就是在寻找适合他的风格。
“大胆尝试,不畏成败,这出歌剧如此优秀都被贬低到这种程度......”阿尔方斯轻轻吐了口浊气,感觉自己对巴黎越来越陌生了,“如果放在维也纳,肯定会褒贬不一,但也做不到直接离席的地步。”
他不明白巴黎现在是怎么了。
为什么民众的审美越来越直白,对剧作家的态度也是如此刻薄,甚至不愿多花些时间多欣赏一下作品,哪怕只听第一幕也多少能发现些优点。
遇到不合口味的直接离席,实在太过打击剧作家的自信心了。
要是来到自己的餐厅,只吃两口就否定一位主厨的能力,那阿尔方斯肯定会火冒三丈找对方理论......
“怎么又想起那个家伙了。”他轻锤脑门,想让自己冷静些,“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他也受到了惩罚,没必要再执着了。快想想当初卡维教自己的,放下执念,放下执念,放下......”
然而刚要冷静下来,忽然左侧的vip包厢里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台下观众们的视线也纷纷转向了左侧。
紧接着三楼靠右一处帘布里就飞下了一个果盘,幸好盘子没有砸到人,但水果切片和果叉撒了一地,同时也让台上歌剧演出不得不暂停。
正当所有人都在疑惑出了什么事儿的时候,有人突然拉开了包房的帘布,露出了一群人的身影。
普通包厢一般只容得下两三人,毕竟坐在那儿就为了宽敞,但那间包厢里足足塞了十来个人。除外个别几人,剩下都是清一色的巴黎警察。
他们穿着深蓝色大衣,戴着黑色高帽,手里虽然没有枪,但腰间却有警棍和佩刀。
而站在这群警察面前的则是位穿着美艳的姑娘,一袭欧仁妮皇后最爱的克里诺林式长裙更是凸显出了她的尊贵身份。在场不少人都知道她的名字,警务部长安格勒斯伯爵的女儿,艾西莉·安格勒斯。
“这是怎么了?怎么艾西莉小姐会在这儿?”
“出什么事儿了?”
“警察竟然冲进剧院抓人,是不是遇到凶手了?”
观众席一阵骚动,大家纷纷猜测vip包厢里的情况,也不知道是谁指出了其中一人的身份:“这不是巴黎评论报的那个记者么?我认得他,当初在主宫医院被人骂惨了。”
“谁?”
“那个没证据乱写的记者,叫什么来着?我有点忘了......”
“终于管那些乱写新闻稿的人了?”
“想啥呢,肯定是为了别的事儿。”
“哦,对了!我想起了了!是叫萨菲特!
!”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站在栏杆前的萨菲特,但对《贝城佳丽》仍持乐观态度的那两位看向的却是另一个男人。
那人神色紧张地侧身靠在墙边,被一位警察看住不能动弹。如果在外科病房待过,一定能看出这人之所以侧着身,完全是因为失去了一条腿,而手里也拄着拐棍。
但在米克和阿尔方斯的眼里,这家伙那张脸却代表了一个实打实的人名,李本!
......
时间往前拨动3分钟,艾西莉让早已叫来在门口等候的警察一股脑冲进了包房,来了一出瓮中捉鳖,还是两只。这让想要依靠自己男人体魄强行突围的李本彻底慌了神,也让坐在一旁根本没反应过来的萨菲特更加绝望。
“两个十足的诈骗犯!也不看看自己斤两,就找我行骗......”艾西莉以一副胜利者的面容站在了两个男人面前,“乖乖跟着警察离开,我或许还能考虑轻判几年。”
李本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个柔弱女人能使唤得动警察。
当初在火车上询问时,她只说是一位军官的女儿,什么时候军官的女儿有那么大权力了?
然而现在再纠结这些已经没用了,对方认定自己这边是诈骗犯,就算手里这些凭证文件是真的,恐怕也免不了要去警局待上几天。到时候自己是不是真的诈骗也不一定是证据说了算,还得看别人的心情。
何况他确确实实就是诈骗犯,这些文件都是伪造的。
李本马上意识到就算失口否认也是死局,马上改变了策略,把矛头指向自己的同伙:“艾西莉小姐,是我昏了头,听信了别人的话。是我被金钱蒙混了双眼,对不起,看在我在战场受了重伤不得不截肢的份上,就饶了我这回吧。”
投降得如此果断,连犹豫的时间都没有,简直无耻。
但无耻归无耻,这种无耻至少给了李本一线生机。
“李本先生......哦,对了,这是你的真名么?”艾西莉笑着问道,“该不会连给我的名字都是假的吧?”
“是真名,如假包换的真名!这次的计划都是他谋划的!是他用钱诱惑我!是他!
!”
李本指着不远处的萨菲特,说道:“我们在酒馆里互相抱怨自己没钱,结果他就问要不要一起骗钱。刚开始我是拒绝的,真的是拒绝了,可他却不停给我灌输诈骗无罪的观点,让我放松了警惕!”
萨菲特哪儿见过这种场面,还没从警察入场的震惊中缓过神,就被李本给卖了,一点思考时间都没有。
而当他缓过神刚准备好反击的时候,对方早已经将罪恶的矛头扎进了他的胸口:“他问我认不认识有钱人,我一开始说没有,可后来聊着聊着就被他忽悠出了你的名字。艾西莉小姐,真的对不起,真的......”
说着说着,李本带着哭腔的借口就博得了不少警察的同情,倒是艾西莉还保持着冷静:“呵呵,李本先生,在列车上的时候你自我介绍的时候可说自己是男爵啊。”
“还不是被艾西莉小姐的美貌所吸引,自欺欺人罢了。”李本叹了口气,“我确实是男爵,只不过资产早已变卖,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就这样,他还强行把我的爵位授勋状给卖了......”
从头至尾就是李本一个人在狡辩,不出两分钟,萨菲特已经成为了这起蹩脚诈骗的主谋。
萨菲特平时都是用羽毛笔工作,嘴皮子远没有他利索。眼看着周围警察对自己的敌视越来越重,他就只能压着怒火大骂道:“明明是你不停撺掇我,让我入伙行骗,是你计划了这出诈骗!
!”
“呵呵,怎么可能是我,我只是个从柏林过来休假的落魄男爵而已。”李本开始拿爵位说事,“就算真没钱了,我也不可能想到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去行骗,绝不!
!”
“你!
!”
萨菲特气得七窍生烟,抓起桌上的果盘甩手便砸了过去。谁知一旁的警察反应非常快,抬手就用抄起的警棍将果盘打飞出了vip包厢。
事情闹到了这个地步,之前想要偷偷收场的艾西莉反而动了新的念头。
她选择让人拉开了布帘,将这里的一切展露了出去。
艾西莉甚至在观众认出自己后,亲自做起了解说工作:“实在不好意思,打搅到了诸位的雅兴。他们是恶毒的诈骗犯,今天竟然妄图骗取安格勒斯家族的财产,我只能从9区警察分局借调了些警员帮忙。
诸位,看看吧,看看这两个骗子丑陋的模样和难看的嘴脸,简直是人类的耻辱!
!”
“哈哈,原来那个骗子记者跑去当诈骗犯了啊。”
“骗子永远是骗子,工作能骗,别的当然也能骗,都是为了钱而已,本性难改!”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成为记者的,连最基本的道德底线都没有,和我印象里的记者完全不一样。”
嘲讽像海水一样涌了过来,萨菲特彻底失去了继续辩解的勇气。心底里那根能挽救生活的稻草被现实的铁蹄碾得粉碎,他再没有任何活下去的想法了。
老婆够漂亮,孩子也很听话,没有他也能改嫁找个更好的男人,肯定比跟着他要好,好得多......
死吧,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
但在死之前,萨菲特多少得再拉上几个人一起走。
思考到此停止,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但手上的动作却出奇得快。他趁着帘布拉开时分散了周围警察的注意力,快速夺下了一人手里的警棍,用力敲碎墙壁上挂着的油灯,然后取出里面滚烫的底座。
只见一颗火苗划了道短弧线,直接飞向了艾西莉的长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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