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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重写了家族历史:165、青天大老爷

    就如先生刚才所说的话。

    在其位,谋其政。

    若是他说了赵嘉树可能会在县城搞大动作,那么这就相当于将先生架在了火上烤。不去的话,是渎职。去的话,县城太危险。

    其外,北洋官府不得人心,亦不是一日两日了。

    让两眼一闭到天明……,亦不失为是一件好事。

    “你爹?好面子?”

    “所以请我?”

    刘昌达咂摸这几句话。

    他直觉徐从请他来徐家堡子绝不简单。

    和徐从相处多年,他明白徐从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如无必要,徐从是绝不肯轻易麻烦他的。叫他来,必有缘由。

    只是如今徐从不肯说,他亦不好追问。

    反正徐从不会对他有什么坏心思。

    说话间,徐三儿就端着水酒走了进来,给刘昌达敬酒,“刘县长位临蔽舍,徐某有失远迎,还望刘县长不要怪罪,我徐某自罚三杯……”

    乡贤,不是粗鄙的财东,得有几两墨水。

    徐三儿虽不会写字、看报,但他喜欢听戏,耳濡目染之下,说话也逐渐文邹邹的了。尽管有些字词的意思他不甚了解,可懂得在何种场景运用。

    他举起徐福兴端着的白釉酒壶、酒杯,连饮三杯,以示给刘昌达赔罪。

    豪爽的喝下这三杯酒水之后,簇拥在客厅门口的乡人们连叫了三声“好”字。

    平日里,不管老徐宅,还是新徐宅的客厅,乡人们都敢进屋。只是现在新徐宅里坐了一个刘县令。搁逊清那会,他们见到县令是要下跪磕头敬拜的,如今虽是民国,时代变了,不用再跪,但他们也不敢肆无忌惮的冲到客厅内,扰了县令的安宁,冲了县令的贵驾……。

    故此,来看县长的乡人,都聚在了客厅门口。

    新野县的县长,哪怕是副的,那也是个稀罕。

    大家就喜欢看这个稀罕。

    “这真的是县长?”

    “咋敲着和咱们差不多,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不对,还多了一个眼镜。不过族长也带了一个眼镜,他看起来和族长有点像……”

    “我听说当官的不是要穿补子服吗?俗话说的好文禽武兽。怎么,他穿的跟个乡绅一样,看不出什么当官的样子,也没有什么衙役捧着官衔牌……”

    叫好过后,乡人们议论纷纷。

    他们将逊清时的县令和此时民国的县令作比较。

    觉得刘昌达不像个当官的,失了当官的体统。

    做官的,怎么能如此寒酸。

    “我不像个当官的?”

    刘昌达下意识的看了眼自己的青色常服。

    这是洋布,好料子,一尺布就要一枚硬洋。虽没有前清的官员的公服、朝服造价贵,可怎么看,都不觉寒酸。

    他今日出门时,还特意照了镜子。

    “先生,乡人就是这样……”

    在乡村生活久了,徐从能明白乡人的想法,“你这个当官的……没让他们下跪,没让他们磕头,那你就不是当官的……,他们啊,很多人打陈县令还在的时候,就没出过村,他们只知道如今改朝换代了,至于换的哪朝哪代,不清楚,有的人啊,还以为是反清复明成功了,现在是明朝的天下……”

    “有的人,还言之凿凿的说,明朝的天下,当皇帝就该是姓朱的。”

    他谈笑道。

    民和明字,两个字很贴近。

    大字不识的乡人将明朝和民国错认了,很正常。

    他们不明白什么是共丨和,天底下没有皇帝才是一件不正常的事情。甚至,还有许多人留着辫子,说这是祖宗所留,不能剪去。至于什么是祖宗,他们也语焉不详,明朝人留不留辫子,他们亦不清楚。

    “现在是民国,不是逊清,更不是明朝……,皇帝也没有姓朱的,现在没皇帝……”

    “诸位乡亲,咱们都是平等的,不必见外……”

    刘昌达闻言,起身走到门外,对乡党们拱了拱手。

    他走到哪处,哪处就空出一大片地方。

    起初大家虽对他保持敬畏,但还不至于惊恐。但他的这句“平等”,则像是惹了祸事一样,所有人立刻跪倒在地,口呼“大人”。

    见此,刘昌达心中五味杂陈。

    平等就是乡人们的底线。

    他表现的再亲切,再和煦,乡人们都不会感到太多的惊怪。好官不就应该是这样的吗?与百姓相处融洽。

    然而说了平等……,就相当于刺破了官民相处的这一界限。

    “大家平身,平身……”

    “今天本官是来参加徐家的满月宴,不是来视察乡里的,不必行此大礼……”

    刘昌达照着陈县令的腔调,当起了逊清的官。

    跪地的乡党们,于是起身。

    “你看……”

    “什么新思想,就是个皮。”

    “官还是官,民还是民。官以另一种秩序凌驾于民罢了。”

    新徐宅门口,徐书文同田慧兰也到了场。他们听闻刘昌达赶至了徐从家里,也迫不得已提前参加满月宴。

    贵客后至这是规矩。

    在场之人,没有一人的地位能高过刘昌达的。

    夫妻俩刚到,就看到了这一幕,于是徐书文借题发挥,劝说妻子道。

    妻子是他最坚固的同盟,一荣俱荣,一辱俱辱。如果连妻子田慧兰都不能做他的信徒,那么他这套说辞能否说服族人……就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了。

    “清官未必不如民国的官。”

    “你看,有人搞复辟闹剧为的是什么?还不是现在这日子活的还不如在逊清的时候……”

    他低声道。

    “这是真的……”

    田慧兰听到刘昌达这句“本官”,心里信了一大半。

    她出身书香门第,对外界的改朝换代有过深刻了解。知道如今的县衙是县公署,县令是县长,县长自称为“鄙人”而不是“本官”。

    一个简单令人发醒的问题。

    县长自称为“鄙人”,那么他就不是官了吗?

    “现在……外界闹的风风雨雨,就是想打掉咱们这批旧的财东,然后再扶持一批新的,听他们话的财东……”

    “理由……冠冕堂皇,但落到根处,千古不变。”

    徐书文握紧了田慧兰的手,声音低沉。

    在这一句句话中,秀才之女的田慧兰信了丈夫的说辞。也由不得她不信,徐书文给他条缕分析的理清了外界思想动乱的根本。她在这一刻,成为了徐书文的信徒。并且以一个传统女人的身份,给丈夫最大的支持。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不过还未等徐书文携妻踏入新徐宅的门槛,塬下的郑乡约就已骑马赶了过来,抢先入门。他对刘昌达做了个揖,道明了自己的身份,开始攀起了关系。

    “乡约?”

    “郑乡约?”

    刘昌达仔细琢磨起了这个人的官职和姓名,“你……是以前的郑保长吧?徐从提起过你。几年了,你当上乡约了?”

    他回想起自己未当官时,徐从给郑胥吏送礼的那日。

    那是他头一次怜悯自己的门生。

    记忆犹新……。

    或许也是那刻,细君将徐从当成了自己儿子一样照顾、

    因为他们走的每一步,脚……都在痛。

    “是……是我……”

    “乡约……是大家推举的我……”

    郑乡约暗道倒了血霉。

    他今日是不打算过来的,但刘昌达好歹也是县长,位临一村,他这个乡约却不作陪,怎么也说不过去。

    严重点,不前来拜见就是渎职罪。

    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徐从和刘昌达的关系竟然这么亲密。也是,连弟弟的满月宴都来参加,师生二人怎么可能不亲密。

    “来,坐,你是乡约,坐也要坐在我旁边。”

    刘昌达拾起一张椅子,让郑乡约坐在徐三儿给他安排的座位旁边。

    他的这一番表态,似乎只是平常的上司接待下属的表现。

    待郑乡约诚惶诚恐的入座后,他开了腔,“我听闻啊,郑乡约在附近乡里官声不错,有谁给我举例举例……”

    郑乡约摆手,说:“不用。”

    固然他确信自己已经将薛庙村、徐家堡子等附近几个村落的乡人训练成了牛羊,让他们往东,他们绝不敢往西。但羊群内出现一两个刺头,实在是寻常之事。有了刘昌达这“青天大老爷”撑腰,谁知道有哪个存着坏心思的人上前作证,将他所做的坏事全部抖落出了。

    他一边说着不用,一边用狠厉的目光盯着在场的乡民。

    他有自信。

    哪怕将他革了职,他们郑家还是能报复在场的乡民。当地有个民谣,叫“塬上徐家,塬下郑家”。他们郑家和徐家等等这些老势的财东,主管这附近乡里的一切。谁敢乱说,仅动用一些手段,不让乱说话的人租他们这些财东的地,就足以断了他们的口粮,断了他们的活路。

    其次,哪个乡民没欠过他们财东的钱。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县长也不能干预此事。

    乡民们一个个用针线缝住了嘴巴,坐在席间,鸦雀无声。

    “县长,我德才寡薄,在乡里面……一点功绩也没能做下。你看,乡里的百姓们,都不知道该说我什么好……”

    “我这个人啊,一向不善熘须拍马。要是别的人,见到县长你下乡了,估计早就准备好了说客,夸赞他的丰功伟绩,我……我不同,我就是个实在人,该做的,咱做了,那就要往外说,要是没做,咱就闭上了嘴,没那个脸说……”

    郑乡约见此,饮了一杯酒,自我吹嘘道。

    有乡民们的闭嘴,刘昌达没法在程序上动他,革他的职。

    “郑乡约说的对……”

    “公论自在人心。”

    “百姓不会说谎,郑乡约你立下了功劳,百年后定有人给你立碑,宣扬你的事迹,但要是相反……,死了也消停不了,一辈子的骂名。”

    “就像是范文程,在世的时候,多威风,死后,被乾隆皇帝编入了贰臣传……”

    刘昌达也不心急,笑呵呵的和郑乡约碰了一杯后,言道。

    此刻没人检举郑乡约,不代表事后没人检举。

    他当官这么多年,明白当官的腌臜事。

    再者,他听徐从说自己爹徐三儿想当乡贤……。

    徐三儿肯定和郑乡约有仇,在场的这么多人,徐三儿肯定能笼络几个关系亲近的乡民,到时候自有人证找他汇报情况。

    他之所以对郑乡约这般小心眼。

    一是整治吏治,更改新野乡里的风气。

    二则是给门生徐从处一口恶气。

    三来,也是给自己出口气。郑乡约威胁乡民,是不把他这个县长放在眼里。真当皇权不下乡,强龙不压地头蛇。新野这一亩三分地,他刘昌达说话也还算数……。

    至于郑乡约欺压徐从,这不算罪。

    当时郑乡约还是郑保长,执行的是逊清的法……。

    “郑叔……”

    等气氛松缓之后,徐书文上前,给郑乡约敬了杯酒,“刚才郑叔进门,怎么匆匆忙忙的,不给侄儿打声招呼?”

    “这不是时务斋的刘先生吗?”

    “不,现在要叫刘县长了。”

    他也很自来熟的给刘昌达打着招呼。

    刘昌达不仅是徐从的先生,亦是他的先生。只不过相较于徐从和刘昌达的亲密,他和刘昌达的关系……就只局限于教室里了。

    “书文。”

    刘昌达点了点头。

    在没接触徐从之前,他就认识徐书文了。

    “刚才……”

    “刚才我没看见你……”

    郑乡约眼神躲闪了一下。

    徐书文见状,心里头大概了然了。

    宣统三年诬陷徐从,他们徐家是罪魁祸首,郑乡约只是一柄刀。如今见到刘县长和徐从关系密切,郑保长就有舍弃他们老刘宅的心思了。只是他的首鼠两端,不仅他看出来了,刘昌达亦心里明白。

    故此,刘昌达未曾接受郑乡约的恭维,想要治其罪责,清肃乡里。

    “原来是这样。”

    徐书文“噢”了一声,然后道。

    打完招呼后,他落入次座。

    在落座的同时,他用眼睛给几个族老示意了一下。

    俄顷,几个打眼一看,就是可怜人的人走进了满月宴,他们看到刘昌达后,迎面跪地,口呼“青天大老爷”,要青天大老爷为他们主持冤屈。

    “乡约他不是个人……”

    “他抢占了我家的田,奸了我的嫂子……”

    “还打断了我的一条胳膊。”

    缺了一个胳膊的黑脸汉子,哭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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