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家沟位于天池脚下。
周易来到村口处,只见到几处断壁残桓,风雪掩埋,荒草妻妻,看模样至少几年未有人烟。
“人呢?”
见此情形不禁怀疑,是不是闭关百年,沧海桑田了。
周易运转真气,施展轻功向西南方向踏雪飞奔,不消半个时辰就走出百余里。
远处传来喧哗喝骂声,纵身一跃落在树梢,任凭枝丫摇晃也稳如泰山,循着声音眺望见到数百上千人。
百余兵卒挥舞皮鞭,骂骂咧咧的抽打百姓,催促他们快些干活。
百姓痛苦哀嚎,忍着饥饿严寒,挥舞锄头锤子挖矿。
“镇北军?”
周易一眼就认出老对手的打扮,身形飞纵,脚尖掠过几处树梢,落在了正饮酒吃肉的校尉身旁。
“哪来的……”
校尉眼前一暗,下意识喝骂,感觉脖颈发凉,低头见到真气凝成的利刃,顿时吓得面色苍白手脚发软。
“大爷,您寻小的何事?”
旁的兵卒哗啦啦围上来,校尉连忙挥手示意退开,免得队副借刀杀人。
“现在是哪一年?几月?”
周易多少年未说话,声音有些古怪沉闷,再加上长发披肩,胡子二三尺长,身上衣衫几乎烂成了布条,完全是从山里跑出来的野人。
校尉连忙回答道:“泰昌十六年,十月廿二。”
十六年!
此次闭关比预计的长了些,不过诸多武道修至圆满,自己实力大进,仇人垂垂老矣,正适合杀上门去。
周易又问道:“知不知道古家沟搬去了哪里?镇北军怎么来了此地?”
“小的没听说过古家沟。”
校尉愈发确认,眼前是个不世出的老怪,老实回答道:“两年前,世子覆灭朝廷大军,这片地界就成了王爷新封地。”
旁的一名兵卒说道:“大爷,我是靠山村人,离古家沟不远,听说古家有人当了大官,举族搬去京城了。”
“京城……”
周易目光幽幽,腾空而起十数丈,几个起落消失不见。
校尉摸了摸脑袋还在,唤来说话的兵卒,询问关于古家村的事,忽然出现能真气凝形的大高手,必须上报王府。
兵卒将听来的传闻,一股脑说出,其中就提到了天池钓搜。
“那钓叟的坟还在山上呢!”
……
“姓谢的竟然死了!”
周易自天池一路向南,途经城镇就打探消息,查清了十六年间发生的大事。
“不过谢家人还在,咱家能给你一切,也能尽数收回来!”
自从入宫之后,周易就学会了睚眦必报,纵使报复对象死了,也要将债转到其九族头上,一分一毫都不能少。
若非如此,难以慑服麾下内侍!
沿途打听当年的武道宗师,结果个个躲的隐秘,没得到有用的消息。
一路来到京城,已经临近年关。
周易没有去联络东厂密探,这么多年过去,埋的再深的探子也会变心,而是趁着夜色摸入天牢。
子时。
万籁俱寂,值守狱卒倚墙打瞌睡。
一道黑影循着墙角遁入天牢,寻常高手眼中的禁地,对先天宗师来说不过尔尔。
左绕右绕,来到天牢最深处。
一间特意建造的牢房,分为内外两间,里面檀木凋花床,青丝帐幔锦被,外面有书架桌椅,笔墨纸砚等等。
六根手臂粗的蜡烛灼灼燃烧,将牢房照的通明。
须发皆白的老者坐在书桌前,时而皱眉思索,时而在书上写写画画。
周易隐在暗处观察片刻,缓缓露出身影,哒哒哒敲了敲栅栏:“唐大人,该吃饭了……”
原本想说好久不见,不知为何这话就脱口而出。
“嗯?”
唐明远感觉声音有些耳熟,抬头看见模样陌生的老者,仔细观察片刻,见他小拇指略有些翘起,诧异道。
“莫非是督公?”
周易略带几分阴阳怪气的说道:“叱吒风云的唐相爷,怎么落得这般境地,这是哪位神仙帮咱家出的这口气啊!”
唐明远无奈道:“督公还能猜不到?”
“桀桀桀……”
周易怪笑几声:“世上有这般本事的,定是唐大人的亲亲弟子,当今陛下泰昌帝!”
两年前北巡大败,朝廷割地、赔款。
时值唐明远执掌朝堂事务,亲笔在和谈书上签字,事后承担了所有责任。
本就因改革就得罪了世家、读书人,趁此机会大肆反扑,将唐明远宣扬成贪墨军饷、尸位误国的奸佞权臣。
泰昌帝令东厂彻查唐府,果然发现了金山银山,随后以贪墨之罪入狱。
天牢中一关就是两年,没有依律斩首,而是好吃好喝伺候着。
泰昌帝自称念及师徒之情,感激唐相对国朝的功绩,如此善良、纯孝的皇帝,令大庆百姓很是追捧。
周易途中听闻此事,进京第一件事就是探望故人。
有几分得意,也有几分唏嘘!
“我能活着已经不错了。”
唐明远叹息道:“北巡死了大庆十几万青壮,与我有很大关系,现在每每合眼,似有无数父母妻儿在耳边咒骂!”
周易稍加思索,便明悟了其中关窍。
太后死后,初掌君权的泰昌帝,绝非唐明远对手,更无能力调动十几万大军北巡。
所以北巡是唐明远主动辅左支持,或是愧疚,或是纵容,最终造成了雪狼谷大败。
“妇人之仁!”
周易冷声道:“咱家早就说过,你这厮不是个做大事的材料,果然,竟然让一个小屁孩给算计了去。”
北巡获胜,功劳归于泰昌帝,可借此插手军权。
失败了,锅由唐明远背,削弱权臣、外戚势力,泰昌帝也是大赚。
周易以己度人,猜测后续割地、赔款,也是泰昌帝授意,千万两白银对朝廷不算多,割让的区域也没多少人口,正好以此彻底摸黑唐明远。
北巡失去军权的唐明远,又因和谈民间声望暴跌,入狱也就是泰昌帝一句话的事儿了。
其中弯弯绕,周易三两下梳理清楚,对泰昌帝生出几分兴趣。
究竟是天资聪慧气运使然登上了皇位,还是任谁登上皇位,都会无师自通斗争手段。
“督公,我拜托你件事。”
唐明远说道:“得空去后宫看一看,探查童童真实生活的好坏,莫要让我这做父亲的连累了。”
周易颔首道:“先前见过童童几次,勉强算是个长辈,咱家答应了。”
“多谢。”
唐明远没有提及当年施手相救,以督公的性子,只会报仇不会报恩,好在答应的事一般都会做到。
周易好奇道:“若是童童过得好,与陛下夫妻恩爱,唐大人如何?”
唐明远说道:“那就死也无憾了。”
周易又问道:“若是过得生不如死呢?”
“……”
唐明远面色宁静如水,没有任何变化,然而冬冬冬快了几番的心跳声,告诉周易不似表面那般平静。
周易话音一转问道:“太后的死是不是泰昌帝下手?”
太后之死并未传出流言,然而周易见多了后宫斗争,几乎可以断定与泰昌帝有关系,甚至可能是亲自动手。
唐明远继续沉默,此事他隐约知晓,没有深入调查,而是事后帮着遮掩。
“本以为你只是心软,结果却是个废物!”
周易唾了一口,哪还不明白自己猜对了,呵斥道:“陛下连母亲都敢杀,何况区区外戚皇后,唐大人若是死了,用不了多久你女儿也就薨了。”
“什么忧思成疾,什么偶感风寒,亦或者失足落水,宫里那些事儿,唐大人听的还少么?”
“他敢!”
唐明远横眉竖目,须发皆张,沉声道:“泰昌帝发过誓,我将权力归还后,会保童童一生安稳喜乐。”
“唐大人莫要自欺欺人了,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周易一字一顿说道:“这不是请客吃饭,而是你死我活的斗争!”
唐明远威严气息倏然间跌落,仿佛瞬间老了几十岁,怔然许久再抬头,见到几个狱卒过来巡逻,已经没了周易身影。
“芸儿,我答应过你,会保护童童一生……”
唐明远喃喃自语,眼眸中温润、平和消失不见,转而变成了狠厉、决绝,起身从书架取出一册书,逐页翻看参悟。
书封上写着五个古朴篆字:鬼仙延寿经。
唐明远不在意权力、财富,泰昌帝想要就拿去,本就是异域飘来的孤魂,死过一次的人怎么会惧怕死亡。
唯独一个父亲的底线,任何人都不能触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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