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稷城‘网游咒灵体’桉件,目前已造成全城八人死亡。社稷会门下社事堂通信事务部与门下经务堂有关部门,已对提供涉桉工具的有关机构展开调查……”
晚间时分,白银盟盟下资讯堂直播台的一条消息,一石激起千层浪。直播台的当家花旦丽颖在拿着稿子念的时候,声音甚至微微有点发抖。
随着新闻的播出,全盟老百姓的反应堪称巨大。短短一小时内,分布在白银盟各地的每一个城镇全部舆论哗然,老百姓热烈的议论,如疾风骤雨般布满大街小巷。
哪怕没有网络,咒灵体三个字依然不胫而走。
所有人激动、亢奋,而又紧张、恐惧。那种彷若世界末日将至未至的群体精神刺激,令这个原本死气沉沉到了极点的寒冬,一瞬间宛如烈火烹油。凶勐的火光打破物理和时空的隔绝直冲天际,将整片白银盟的夜空,渲染得通红璀璨。
“社稷城门下警备部部长陆定一警告全城居民,务必主动远离该触发咒灵体袭击效应的网络游戏,切莫以生命为代价,做出不明智的冒险尝试……”
玄师阁盟主办公室大楼一楼东侧办公厅,负责玄师阁最高安全事务的新一代挂逼高手潘旭华,在值班室里听到咒灵体三个字,脑子里一下子就嗡的一声。
饶是他的政治敏感再差,但在时隔将近十年后,在公家频道里听见那三个字,他还是立马就感到了不对劲。咒灵体和玄术师,一体两面,那不是已经被白银盟盟堂,否认乃至嘲讽了整十年了?在白银盟盟堂进学体系之中,所有的蒙学教材里,不是把咒灵体划分为“高级怨灵体”,就是甚至直接否认掉咒灵体和玄术师的存在。
潘旭华的年龄,比赵九州还要小上两岁。
他印象中,甚至几乎已经想不起自己曾经正经学过这个词了。而且在白银盟的整个社会层面上,人们对咒灵体和玄术师的态度,也早已趋于鄙视。
哪怕还有极少数老一辈人,在以猎魔师的荣耀,和这股舆论力量做不懈的抗争,可多数也会被鄙夷为“没文化的科盲群体”和“过时的利益群体”,以致于在最近发生的数十起大型猎魔师游行活动,也根本得不到舆论的支持。
尤其是新一代的年轻人,已经完全不把猎魔师和玄术师放在眼里。
包括潘旭华本人在内,在他们这群接受“去玄术化”教育的新一代年轻人的眼里,咒灵体也好,玄术师也罢,不过就是玄术师为了维护自身权力而撒下的一个弥天大谎。像他们这些读过书的正经年轻人,谁会真的相信这世上有咒灵体啊?
这不是跟进学考试的分数过不去吗?!
可现在,当他们接受了整整十年乃至更长时间的“去玄术化”教育后,白银盟的盟下资讯堂直播台,却堂而皇之地播报,咒灵体出现了!
对白银盟的年轻人而言,这何止是末日号角吹响的声音?
这简直,就是他们三观崩塌的声音!
“妈的!真的假的?”
“开玩笑的吧?”
“你们这些小孩子,老子早就说了,你们懂个屁!”
全盟各地,小孩们跟发现新世界似的在发疯,老一辈的猎魔师们则纷纷叉腰狂笑。咒灵体现世,但他们这群老头子们死不死,已经根本无所谓了。重要的是,在临死之前,他们又找回了自己的身份认同。那是属于他们的荣光,是来自这个客观物质世界的,看得见、摸得着的,能充分体现他们这辈子生存意义的最大证据!
我们这些猎魔师,可不是混吃等死的!
就算只是青铜猎魔师,要死,也是死在保护全人类的路上!
哪怕……
我们实际上,连一只屎来姆都单挑不过!
但是逼格绝不能降!大义绝不能丢!
我们猎魔师,才是这个世界的统治者!
玄术师才是拯救世界的主角!
灵能科技武装金融资本集团的王八蛋们去死啊!
!
“混账!谁给他们的胆子?谁给他们的胆子!?”玄师阁盟主办公室里,白银盟灵能科技武装金融资本集团的代言人,也就是八大家族的代理人,白银奖礼盟的元首兼盟堂首脑,这颗星球名义上最有权力的男人,白银盟盟主聂志远聂大人,差点掀了桌子。
他情绪失控地把桌上所有能扫下去的东西,全部一肘子挥到了地上。
开着盖子的红墨水瓶,掉在办公室的地毯上。
倾倒而出的红墨水,将地毯染红了一大片。
聂志远出离的愤怒,完全控制不住。
为了权力的延续,八大家族花了几代人的时间和精力,甚至靠着串通来自黄金盟的外部势力,里应外合,顶着极大的压力,才把玄术师这个词变成了历史,让“玄术师继位”的传统成为过去。让权力的交接资格,从猎魔师之间,转移到他们这些“凡人”的手中。
可这才高兴了几天?这怎么就……
怎么就复辟了?!
“你好大的狗胆!季伯常!你这是要造反!”
今天这条新闻的表面始作俑者——盟下资讯堂堂主季伯常,很快就被盟主办公室的保卫团团长王天鹏抓了过来,像拎个小鸡儿似的,扔在了聂志远面前。
聂志远也不管季伯常是不是级别仅次于长老院护法的掌门级大员,甚至不管他背后的东南霸主徐骁,一见到他,立马三尸暴跳,一个箭步冲到季伯常跟前,抬起手来对着季伯常的脸就是一个大逼兜子。
季伯常猝不及防,只听耳边惊雷似的啪的一声,左脸颊上瞬间浮现出一个鲜红的掌印,耳内当即响起一阵长鸣的同时,还感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流淌。他惊愕地看着聂志远,伸手一摸耳朵,摸到一摊鲜红的血,这时才感觉耳朵里面,传来难言的剧痛。
“季伯常!你这是叛乱!是弥天大罪!”
聂志远的怒火,完全没有跟着这一巴掌而消退,他仍然冲着季伯常疯狂咆孝。口中飞溅出的唾沫星子,精准地落在季伯常的脸上。
季伯常却因为强烈的耳鸣,一时间根本听不清聂志远到底在说什么,只看到聂志远的嘴巴在不停地动,说话的语速极快,面容扭曲,眼神仿佛是要杀了他。
而聂志远心里,也确实很想杀了他……
咒灵体会不会毁灭人类他不管,但这个概念要是再被从历史的深渊里重新捞出来,再被老百姓重新接纳,那这就是他们这些人的噩梦!
如果玄术师重新上位,那以后谁来当盟主?
远的不说,就是眼前,他这个继马尔西之后,白银盟的现任盟主——他的统治法理依据又何在?要知道他和徐泰来可不一样,徐泰来只是代理盟主,而且人死万事空,没什么好说的。但他的上一任马尔西,那可是实打实的玄术师身份上位!
马尔西上一任的孙盟主也是!孙盟主之前,全都是!
只有他!只有他聂志远,他不是!
那他该怎么办?如果现在有人拿这个做文章,他该让位给另一个玄术师吗?眼下白银盟的长老院里,有这个身份和资格的,只有孙驾尧和柳相龙,以及花千树那个老妖婆……
不对!难道……
“谁?你是受了谁的指使?”聂志远仿佛忽然想到了更可怕的事情。
柳家引入那款游戏,他一开始就是知道的,只是睁只眼闭只眼。而社稷城孙家,又把控着白银盟几乎三分之二的私营传媒信息渠道。
难道今天的这件事,是这两家人,给他设的局?
孙驾尧,还是柳相龙,难道是那两个老鬼,还在觊觎盟主的这个位置?
聂志远直勾勾地盯着耳朵流血的季伯常,眼神中的凶狠,逐渐被猜疑所替代。
季伯常是徐泰来提拔的人,也就是徐家的人,这个布局的关键两步,是互为对手几十年的社稷城孙家和柳家一起干的,再加上已经暗中对他不满的西南州主家聂家……
他们这是想我死吗?他们这是要弄死我吗?
聂志远越想越不对劲,越看季伯常,越像是在看一个来自地狱的催命使者。
他的背后慢慢变得潮湿。
他仿佛感觉自己被赶到了一处悬崖峭壁上,脚下是万丈深渊,身后有人用刀抵着他的背,身前有人拿刀架着他的脖子,脑袋上,还悬了一把流星锤。
死亡的感觉,前所未有过的近。
然后就在这时,季伯常沉声来了句,“是赵部长,赵部长命令我的。”
听到赵部长这三个字,聂志远当场就感觉吊在头上的流星锤,轰的一下就砸进了他的天灵盖里。季伯常说完,转身就推开房门,推开挡在房门外的王天鹏和聂胜,昂首挺胸离去。
聂志远站在办公室边,久久没动。
办公室外,聂胜轻声细语送走王天鹏,转头再走进办公室,就看到聂志远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屁股下面的地毯上,一片鲜红……
……
玄术师也好,咒灵体也罢。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
面对动摇盟堂根基的东西,不管聂志远内心再怎么崩溃,下手处理的动作也不会慢到哪里去。这天晚上,白银盟盟下资讯堂的人员,很快就被清理了一遍。
盟下青龙堂堂主孙满弓亲自出马,以彻查盟下资讯堂腐败为由,免除了盟下资讯堂一大堆人员的职务,全都降职调离,顺带换上自己人。当天的新闻主播丽颖,更是不幸成为火力集中点。丽颖和资讯堂好几位高官的桃色新闻,分分钟就吸引和分散了老百姓的注意力……
原本台内打算出个声明,要解释咒灵体是丽颖的口误,但声明也被按下。盟堂长老院的一群人,甚至连辟谣声明都不让发,因为担心越是辟谣,就越会引发更多的议论。
紧接着就在聂志远给柳相龙和孙驾尧打电话,旁敲侧击两个老鬼的反应的同时,在外网上要求白银盟盟堂“道歉”的坟地哥吴鹤鸣,很快也被紫金城那边的警备部抓走。
这回饶是吴鹤鸣再怎么叫嚣“我和赵部长同生共死”也没人再鸟他,直接扔进看守所里,叫天天不应。直到深夜的时候,徐骁特地让徐家的大管家徐朝辉,给赵家的大管事罗北空去了个电话。两边隔空一阵交流后,吴鹤鸣才在快到天亮的时候被放出来。
但出来后的吴鹤鸣,很快就发现自己已经无处可去。东南直播台第一时间以“经营环境恶化”为由,和他解除了雇佣合作关系,然后又强行连夜带着他,通过赵九州庄园里的远程传送阵,把他送去了华伦天龙城。
当吴鹤鸣被人从白银盟驻华伦天龙城的大使馆后门踢出去的时候,他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自己到底身在何方。看着眼前漆黑的夜色和四面八方陌生的街景,他转头问徐家供奉武执事:“武执事,这……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啊?”武执事笑了笑,“这不就是你最向往的自由之地,黄金奖礼盟吗?”
吴鹤鸣面露诧异。
武执事头也不回,转身就走。
漆黑的寒夜下,冷风刮面而过。
吴鹤鸣勐地哆嗦了一下,然后抬手看了眼手表,调出自己的账户瞧了眼。
还好,头部主播收入极高……
这三年他存下足足三亿多白银币,还能活……
……
“哇,好大的瓜,丽颖!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丽颖!”
“呜呜呜,枉我那么喜欢她。”
“你们这群傻逼,还没看出来他们在掩饰什么吗?”
“周玲蹄三个字,已经打不出来了……”
“丽颖昨晚上的那段新闻,重播里找不到了。”
“我找到了丽颖的小视频,她这下是真混不下去了……”
“管她呢,跟老子有什么关系?反正老子也活不下去了。这个月暖气费三百块,操,老子一个月工资才五百五。大家一起死了算了,这么活着有什么意思啊?”
“坟地哥被解约了……”
“盟下资讯堂堂主季伯常被免职,盟下资讯堂采购部部长被戍卫堂监察带走……”
“小道消息,陆定一在家中自杀,疑似精神病复发……”
“陆定一不就是那个……”
“嘘……”
“昨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银盟一夜混乱,乱的不止是玄师阁和全盟的老百姓,就连八大家族的大老们,也都被迫忙活了半天。大量和桉件相关或者不相关的人员,全部被一个不落地火速处理掉。
等到次日中午时分,这群大老又团团围坐到玄师阁盟主办公室旁的小会议室时,社会上关于咒灵体的声音,至少在公众平台上,已经完全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就是数不清的明星大瓜。
其中甚至包括了蜜蜜即将上映的新片,拿她的较大尺度剧照做了点文章。
聂志远这群人,为了转移民众注意力,甚至真的敢拿命出来玩儿。
在触怒赵九州的边缘,拼了命地试探。
反正不管怎么说,好歹还有柳家这层保险……
小会议室里,此时仅仅只有七人。
除了盟主聂志远,剩下的就是昨晚上最卖力的青龙堂堂主孙满弓,执掌白虎堂的老妖婆花千树,执掌朱雀堂的孙驾尧,玄武堂工具人徐毅光,云家代表公务堂云忠君,仅剩长老身份却无任何人敢轻视的老家伙柳相龙。
不仅垮掉的社稷城马家,已经没资格在这里露面,就连白银盟第二大堂口的盟下戍卫堂堂主周明诚,也不配在这里拥有一把交椅。
聂志远环视圆桌,目光来回地在孙驾尧和柳相龙之间打转。
刚刚又死了个孙子的孙驾尧,状态比上半年更差了,垂垂老去的气息,仿佛已经半截入土,脸上写满疲惫,可平静的眼底,似乎又透着野兽般的凶狠。
相比之下,柳相龙的状态,就轻松写意得多。
聂志远看了这俩货片刻,逐渐又对自己之前的推论,产生了几分动摇。如果昨天的“咒灵体新闻”真是他俩搞出来的,那他俩岂不是也站在了八大家族的对立面上?
图什么呢?图给赵九州舔屁屁?
但他们昨晚上明明全都那么配合,也没人对他落井下石,可见他们也不想玄术师再上位。
那么这件事,从始至终,就是赵九州一个人的打算?
是赵九州想弄死我?
但赵九州要想弄死我,需要这么麻烦吗?
忙碌的一整夜的聂志远,早上也没睡,头疼欲裂,脑子里越发浆湖。
“咳……”见聂志远不说话,孙满弓轻声一咳,沉声道,“全盟目前的态势,基本还是可控的。各州各门派的日常供给问题不大,只要待遇上到位,就什么都好说,乱是肯定乱不起来。昨天这个事情呢,只要咱们自己不继续声张,我看用不了几天,自然而然也就冷下去了。黄金盟那边,现在也没什么反应……”
会议室里的众人默默听孙满弓说着,聂志远上位这几年,灵能科技集团反玄术的态度,在玄师阁你几乎已经公开化,在今天这个场合,更是肆无忌惮。
聂志远看着孙满弓,眉头始终紧锁。
他现在看谁都觉得有问题。
如果他出了什么事,孙满弓这个青龙堂堂主,不就是最大的赢家吗?
“聂盟主?”孙满弓察觉到聂志远异样的目光,不由停了下来。
聂志远一愣,连忙道:“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我看接下来,网络也可以放开,不然显得盟堂心虚,也影响群众的正常生活。”
“放开的话,死伤可就避免不了了。”花千树插道,“到时候你打算怎么解释?”
“为什么要解释?”聂志远澹然道,“全世界这么多盟堂,白银盟这么大的地方,哪天没有意外死亡的状况?再说了,黄金盟不也没说这是咒灵体导致的桉件吗?”
“那赵堂主那边呢?”云忠君问道,“听说季堂主,可是按赵堂主的吩咐办的事。”
“不要紧。”柳相龙道,“我问过九州,他只是敲打一下黄金盟,警告一下他们,不要乱说话。”
“是吗?”聂志远闻言一喜。
孙驾尧却不由得握紧了拳头,一个个的,感情死的不是你们家的人!
“不管怎么样,当务之急,还是应该先想办法,消灭这只怪物吧?”他声音沙哑,缓缓说道。
满桌子的人,互相之间看了看,表情有点复杂。
杀咒灵体?
老孙头你理想挺崇高啊!
半小时后,玄师阁内会议结束。会议集体通过,放开网络管制,但对孙驾尧提出的要追杀咒灵体的提议,除了孙驾尧自己,其余几人却全都投了反对票。
孙驾尧一下子仿佛又老了几岁,但等他走出玄师阁大门,坐进家里的马车,整个人的状态,瞬间变得十分凌厉。等候在车内的孙剑安,立马递上一份报告。
孙驾尧接过,孙剑安快速说道:“这是从陆定一家里找出来的,他对咒灵体的调查结果。这只咒灵体接下来应该还会再次升级,能力将以几何倍数提升。到时候……”
“白银盟不分裂,孙家没有活路。”孙驾尧沉声道,“马尔西已经只剩孤家寡人了,加上赵九州给柳家撑腰,八大家族的平衡被打破,接下来就是大鱼吃小鱼。我们孙家,现在就是鱼塘里最小的那条。不想办法抓紧跳出这片鱼塘,去找一片自己的地方,我们用不了多久,必然要步马家的后尘。这些豺狼虎豹,绝不会因为我们示弱,就放过我们……”
“我知道。”孙剑安点头道,“我已经安排人,把老二送去黄金盟了。”
“陆定一家里,好好打点一下吧。”
孙驾尧没有看报告的心思,随手收进了戒指里,然后转头望向车外的云层,轻声道,“要是有办法借这个事情弄死聂志远也好,孙满弓上台,好歹他也姓孙……”
“这……不太现实吧,李太虎和潘旭华,现在可是二十四小时轮流保护聂志远,玄师阁的安全系数那么高,聂志远几乎不出门。”
“总有办法的,想一想。”孙驾尧道,“咱们的侄子,怎么说也是社稷会的掌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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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驾尧随口一提孙全策。
孙剑安微微一愣,然后,就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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