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浩突然很佩服朱万宏。
这老家伙脸皮厚度堪比铜墙铁壁,坚韧不催。
谁得势就给谁当孙子,就算是自家晚辈,他也能拿出卑躬屈膝的姿态,可问题这是只老狐狸,非常懂得逢迎技巧,属于时代洪流中见风使舵的典型人物。
“大伯,你不是说投靠了杨阁老?有他给你撑腰,完全没必要在意我这等小角色,以后家族兴衰还是落在你身上吧。”
朱浩语气中带着一丝轻蔑。
你都装孙子了,那我不得在你面前拿出爷爷的作派?
朱万宏手上还举着那杯茶,叹道:“小祖宗,别拿大伯言笑,这锦衣卫是吃皇粮的,杨阁老官再大,也是吃皇粮,大伯我岂能分不清孰轻孰重?”
朱浩道:“我以后也可能吃皇粮,那到底孰轻孰重?”
“当然是陛下最重……我朱家立誓效忠陛下,身为锦衣卫必当为陛下效死命,刀山火海不皱眉头。”
朱万宏在朱浩面前表态。
朱浩苦笑道:“你完全可以把我捅出去,告诉杨阁老我是陛下的人,将我发配出去当几年小吏,让我多熬几年苦差,或许过个几十年,没等陛下亲政,我就先熬不下去,主动辞官归乡了。”
朱万宏瞪着朱浩。
他听出来了,大侄子这是告诉他威胁的门路,若照着这门路,或可反客为主。
“哎呀呀,小祖宗你别开玩笑了,大伯是那种卖自家侄子求荣之人?再者说了,杨阁老能在朝中待几年?新皇年富力强,将来定会将你当成股肱,你入阁为宰辅乃是迟早的事。”
朱万宏一仰脖将茶杯里的茶水喝下肚,拍着胸脯道,“以后小祖宗你发话,大伯我别的不行,听命办事一个顶仨,朱家以后你说了算!”
朱浩轻叹:“这事恐怕大伯你说了不算吧?”
朱万宏冷笑不已:“我说了不算?以前就是我不想说罢了……等小祖宗你考上进士,大伯调派锦衣卫护送你回家,到时看谁敢不听你的!”
这画饼的能耐……
朱浩觉得,朱万宏是个会迎合办事之人,听听画的这饼,我考上进士你护送我回家,让我回去当一家之主?
把朱家所有人踩在脚下?
“行,大伯的话我记下了,别到时大伯想利用我给你谋取甚么……”
朱浩眯起眼。
又在暗示。
朱万宏陪笑:“说起谋取什么,小祖宗诶,听说你跟兴王府那些旧僚都很熟悉,你跟那位新任锦衣卫朱指挥使……认识否?可否给安排介绍一下?我不求别的,找个门路往上送送礼也行啊……”
朱浩心想,真是小人本性暴露。
看来朱家人也都是一丘之貉,只是表现方式有所不同,朱万宏说到底也是在夹缝中求存的小人物,要求他铁骨铮铮并不现实,但这转变,实在让人觉得可耻。
“不熟,兴王府的人我并不是没一个都认识,就这样吧,我还要回去备考殿试,大伯我就不送了。”
朱浩下了逐客令。
朱万宏道:“小祖宗还用备考殿试?就算殿试排最后,那你也是股肱……大伯等你考中进士,让你风风光光回府,朱家以后就以你马首是瞻!”
朱浩笑道:“还是先别提回朱家的事,只要大伯在杨阁老面前好好表一下我当年委曲求全进兴王府当眼线的往事就好,我是朱家人,跟朱家的利益应该共通才是。”
“呵……”
朱万宏算是听出来了。
就算朱浩现在得到新皇的信任,依然想打入文官内部,不想当第二个江彬。
这让朱万宏很失望,但从长远角度来说,这并不影响朱浩以后在朝呼风唤雨。
也就是说。
小祖宗还是小祖宗,不会因为朱浩选择往杨廷和派系靠拢,而影响朱浩在新皇眼中的地位,这只能说,小祖宗打算打入敌人内部当奸细,那伯侄二人就成了“亲密战友”。
“好,大伯有机会一定帮你说话。”
朱万宏很上道,马上点头答应下来。
……
……
皇宫内。
朱四当了皇帝,但紫禁城里没几个认识的人,住了两天他便有了一种“谁都想杀我”的恐惧,甚至让陆松问询朱浩,是否可以搬出宫居住。
“王府仪卫司能带到京城的护卫,加起来不过四百多人,除了安排在锦衣卫中的一百人外,其余都在皇宫中留守,但陛下并无亲信人马,感觉势单力薄。陛下之意,若实在不行的话,搬到豹房内居住也无不可……”
朱四在皇宫里真正是孤家寡人。
唐寅听了陆松的话,问道:“那陛下入夜后都在作何?”
陆松道:“在张奉正……张公公陪同下,批阅奏疏,但陛下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还要问询魏公公等人,陛下身边如今值得信任的,只有王府承奉司几名公公……”
朱四当皇帝,住进深宫内苑,除了带王府仪卫司的护卫前来,还有就是王府承奉司的几名太监,但兴王府承奉司一共就六名太监,全带来,也不能给朱四安全感。
唐寅还想问什么,却被朱浩抢先:“不如让唐先生入宫陪陛下?”
“啊?”
唐寅闻言大惊失色,“朱浩,你别出馊主意,此等事可由不得你乱来。”
唐寅说这话的时候,手差点儿往身上某个部位捂去,要是皇帝在宫里觉得孤独、恐惧,或许真会把一些认识的人阉了带进宫。
朱浩道:“陛下的意见没错,是不该长久住在宫中,需要建立一个稳固的渠道,可以供陛下出入皇宫,还得充分保证陛下的安全。”
“什么?朱先生,这可不是儿戏,涉及到陛下安危之大事,由不得……”
陆松想说什么,但想起之前朱浩威胁唐寅的话,似乎明白了什么。
不把皇帝带出来,就要把人带进皇宫。
可皇宫那么多人,现在大多还不是皇帝的亲信手下,有人入宫被人发现还不得告知外面?
但若是皇帝乔装出宫的话,目标会小许多,而且皇帝在宫里的孤独感,也会因为出宫混迹市井而消弭。
唐寅听明白了,问道:“如何保证陛下的安全?”
朱浩摊摊手:“这就需要朱指挥使和陆千户派人保护,再就是要将京营的统调大权拿过来,并牢牢掌控住。京营到手,陛下只要不走出京师城门,安全方面就没有任何问题。”
陆松问道:“那如何掌控京营?”
朱浩道:“如今掌握京营的是兵部尚书王宪,杨阁老如今不相信武人,只相信文臣,但王宪跟王琼走得近,二人属于同一派系,杨阁老马上要对二人出手,不如让陛下趁着两位王尚书遭参劾时,顺带提出将京营提调权,交给英国公张仑,以张仑在朝威望,远不及其祖父,到时这权力就可以步步收归己手。”
陆松和唐寅听了朱浩的计划,都有些发愣。
他们对于京城的局势远没有朱浩那么熟悉和敏锐,一时听不明白朱浩计划的高明之处在哪里。
唐寅皱眉道:“你所说的英国公,掌管京营几十年,到正德朝时才为先皇夺权,如今却要归还到他孙子手里,难道不怕他仍旧倒向杨阁老一边?”
朱浩笑道:“京营如今本就在杨阁老控制下,若明着去拿,你觉得杨阁老和诸多文官会屈服?只有交给第三方派系的人,才有机会逐步拿到手,而张仑威望不足,以张家的政治觉悟,手上有权他应该倒向新皇,还是倒向文臣?难道心里这点数都没有?”
陆松虽然听得不是很明白,但却是点头:“朱先生的话,卑职一定会转告陛下。”
朱浩道:“以我的估计,六科给事中对二王尚书一系的参劾,会在未来几天集中发作,朝堂上杨阁老也必会拿此说事,逼陛下表态。
“陛下初时可以提出对两位尚书以往的功绩,试图保全,但抵抗一番后便可顺从杨阁老的意思,让刑部去查。”
“这……”
陆松没想到,朱浩又开始为没有发生的事操心并作出预言,甚至连过程都说得像是亲临现场、惟妙惟肖。
“等刑部查个差不多后,再让锦衣卫接手,到时陛下提出让英国公重新接手京营提调之事……不过明日,陛下可以先以蒋王妃入京之事,向杨阁老发难……”
朱浩所提计划,基本符合历史走向。
历史上朱厚熜到京城当上皇帝,第三天四月二十六就提出让母亲到京师的建议,遭遇阻挠后,转天四月二十七,就提出要给父亲追封皇帝名号,如此也算是打响了大礼议的第一枪。
虽然大礼议的初期,朱四可说是处处受制,但不是没什么收获,至少令蒋王妃顺利进京,并在年底前获封为太后。
至于王琼和王宪被参劾,也都是四月底前发生的事。
朱浩不过是想让朱四借着王琼和王宪被参劾,一举拿到京营的控制权,等于是控制整个京畿范围的军权,除了保证皇位不被军事哗变窃占,还能保证皇帝在未来朝堂上跟文官拉扯,有了更多的变数。
军权在手,说话才有底气,避免朱四再次使用放弃皇位回安陆当兴王的招数来让文官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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