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兵种之间是存在一定克制关系的。
手持长枪盾牌,配备强弓强弩的步兵,克制以速度灵活着称的轻骑,而轻骑克制相对笨拙的重骑,重骑反过头来则又往往能够在穿插之间大破步兵方阵。
中原大地多年的战争史,应运而生的一个个兵种之间的克制关系,早就已经成为了一张双方都知晓的明牌。
但鞑靼因为资源和人数的关系,做不到配备齐整各个兵种,不过也因祸得福,他们生存在草原上的缘故,让他们整个民族只要翻身上马便会变为一个个轻骑的好战士。
蒙古轻骑盛名已久。
朱棣在面对这种情况下,自然把笨拙的重骑抛出这次战斗的序列,以轻骑加步兵组成了整个大军。
然而,这其中还有一个问题。
那就是鞑靼轻骑如果不想打,以大明人数较少的轻骑加步兵,也不容易拦截,这也是中原面对草原游牧民族自古以来的弊端,除非有足够海量的步兵,进行灵活的包抄堵截。
可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之处,海量的兵员大明不缺,可海量合格的,能够克制轻骑的精锐步兵却并没有那么多。
步兵在面对来去如风的鞑靼轻骑时,能够克制且逼退轻骑的重要原因是什么?
除了长枪盾牌外,最重要的便是所配备的弓弩。
鞑靼轻骑因为是在马上的缘故,他们的射程往往只有五十步至八十步,而大明如今精锐步卒的弓箭考核标准便是一百二十步,就连其他各式弩箭,蹶张弩,划车弩等,最低的要求都是八十步。
如此情况下,当不动如山的步卒方阵,对上鞑靼轻骑后,双方箭失如雨,鞑靼轻骑占不到一点便宜,只能被打的掉头逃窜。
但是弓弩可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用的,尤其是准头,这需要进行长期训练才行,可大明哪里有那么多各项考核都标准的精锐士卒?
本来是真没有。
但挡不住中原民族会发展创新啊!
一个新的远程兵种应运而生,那就是神机营。
这种管式火器对比弓弩有着两个非常明显的优势,第一点训练简单,只需要简单的训练就能够让士卒掌握,第二点就是节省气力。
这么一来,朱棣的想要集结五十万大军,拥有大量的可以克制鞑靼骑兵的步卒便再也不是奢望。
而且火器在这几年的发展中,已经有了良好的改善,其中最为出色的忠武铳射程可达二百多步,远超军中的二角意弓,划车弩等,渐渐的已经有了替代弓弩地位的趋势。
至于火器的缺点…
弹速慢暂时还没得到很好的提升,但是填装复杂,却又在三段击上进行了使用方式上的革新。
军卒们依旧分为三排,第一排只需要射击,然后把空枪递给第二排,第二排则把空枪传给第三排,同时把第三排填充好的火器交给第一排射击。
这样朱棣只需要把第一排军卒的射击准头练出来就可以,而且还能达到不间断射击的效果。
有时候甄武甚至在怀疑朱棣是一个穿越者。
因为朱棣眼光太准确了,不管是对海洋的重视,还是大力的发展火器,在后世看来都是非常正确的国策,而且还是必定能够让后世都受益无穷的国策。
只要这两条持之以恒的发展下去。
未来中原大地不管面对世界上什么样的变化,都能傲立峰顶。
可…
总有后人不争气啊。
甄武想到这点忍不住的叹息,毕竟大明神机营的创建,清一色的火器装备,加上士卒的熟练应用,要比西班牙的火枪兵早一百年左右啊。
作为世界上最先使用火器的国度。
在未来竟然被人用火器欺负的丧权辱国,何等的可笑。
……
二月初十。
风清日和,尘埃不兴,朱棣自德胜门出,率军北上伐虏,兵甲车马之盛,极尽强盛之威,军鼓之声,响彻天地之间。
一路上大军过怀来,宣府,再至兴和。
路上朱棣的心情逐渐的好转,有时还给随军文员介绍当初元顺帝是从何处北遁,哪处驿站或石碑是为故元或辽金所造,亦或者兴致勃勃介绍万全城为他当年督筑而成,得意下还环顾文武豪气高问:“如此险关,何人和破。”
甄武听到这话,都懒得再想一下堡宗了。
而随军文员感受到朱棣此战自信的心情,一个个哪怕是第一次随军北征,一时间也都放下了忐忑的心境。
甚至被朱棣特意叫来记录此战详细的金幼孜等人,还有心情游山玩水了起来,不是骑马逐兔,便是观山看景,没有一点大战当前的紧张。
这搞得甄武都有点嫉妒了,于是有一日在金幼孜好不容易猎了条兔子后,甄武没好气的直接给他抢了。
抢完后,甄武还恬不知耻的说道:“记得把我抢你兔子的事,记录下来。”
金幼孜连忙摇了摇头道:“不会不会,这兔子就当孝敬国公的。”
可谁知道这让甄武更不高兴了。
“你费什么话。”甄武瞪眼道:“让你记录,你就记录,别让我再打你一顿。”
额。
金幼孜有点发懵。
甄武想了想,解释了一句道:“青史留名啊。”
金幼孜顿时笑了出来道:“以国公之前的功绩,早已青史留名,何须这般。”
“你懂啥,我甄武的形象,在史书中不得鲜活一点?!”说罢,甄武拎着抢来的兔子,趁着大军在兴和休整,快马去往了薛禄和顾明处。
右哨营地中,不出甄武所料,顾明在夜里点燃了一叠一叠的纸钱,夜空中明灭的火光仿佛在传达着顾明对儿子的思念。
薛禄见到甄武过来了,很是好奇。
甄武把兔子甩给薛禄,咧嘴笑道:“打了只兔子,一个人吃着没味,你让人寻两壶酒来,咱们就着烤兔,饮上几杯。”
薛禄看了一眼伤感的顾明,立时明白了过来,当即点头让人去寻酒过来,然后他看着甄武正满地找柴火,笑了笑抽出短刀亲自去处理兔子。
这一夜,甄武薛禄和顾明,聊了许久的往事。
……
自兴和后,再往下走便是一望无际的草原了。
三月初九这天,朱棣在鸣銮戍,检阅大军,誓师出征。
此次誓师有史记载:六军列阵,东西绵亘数十里,旗帜鲜明,戈戟森列,铁骑腾踔,钲鼓震动。
可谓当今天下第一雄兵,无人敢掠其锋。
等到誓师结束后,第二日大军再次出发。
这次出发,甄武明显感觉到朱棣谨慎了起来,这让甄武微微有些放心,看来朱棣总归是沙场老将,即便有雄师在手,也没有飘起来。
朱棣当了燕王那么多年,对蒙古可以说是非常了解,他晓得草原腹地水源最为缺少,所以每隔十日路程便下令修建一座储存饮水的城寨,以备大军寻不到水源时,可从后方源源不断的调集水源供大军饮用。
这些城寨的名字也格外有意义,不是杀胡城,便是灭胡城,显示出朱棣打算毕功于一役的决心。
但也因为如此,大军行走的非常缓慢,本来快马几日可至的路程,朱棣稳扎稳打的走了足足五十天时间。
五月初一这一日,大军终于到达了鞑靼人长期活动的区域胪朐河,朱棣饮马此河,故改其名为饮马河。
甄武等主将同时开始警惕了起来,因为他们都知道,此地已经距离蒙古人不远,而且必定也能在此处寻到一些蒙古人的踪迹。
大量的斥候,尤其是先头部队左右哨两军,更是不断的派出精锐骑兵向着更远的地方探索。
而这个时候。
鞑靼内部正在爆发一股分裂的内讧。
阿鲁台看着坐在大汗宝座上的本雅失里,心头怒火越烧越旺,尤其是想到本雅失里一声不说,便派人袭杀了大明使团,更是让他双眼冒火。
本雅失里把阿鲁台的神色看在眼中,不屑的冷哼一声道:“怎么?太师还在对我袭杀大明的人心生不满?”
阿鲁台冷哼一声,意思不言而喻。
本雅失里大怒道:“太师什么意思?难道我堂堂大汗之尊,还杀不得几个大明的人?”
阿鲁台气的想要吐血。
他和大明如今正是蜜里调油,本来还能麻痹着大明,甚至借着大明的资助发展壮大,可现在倒好,大明五十万大军打了过来。
那可是五十万大军。
更何况是朱棣亲率大军前来,他们当初和燕王打交道打的少吗?
朱棣不是一个省油的灯,在场之人谁不知晓。
而且再听听朱棣的阵营,甄武,朱能,张武,薛禄,好家伙,这几年能征善战,声名鹊起,又恰在壮年的全部拉来了。
这是要干什么?
阿鲁台深深的吸了口气,努力的平复了一下心中的怒火道:“大汗当然杀得,但大汗既然杀得,引的明军来攻,想必大汗定有应对的良策,不知大汗此时可否明示一二。”
“良策?”
本雅失里心里暗笑,可脸上却装作一副湖涂的样子:“没有啊,我从哪里来的良策。”
此言一落。
阿鲁台阵营的人全部倒吸了一口冷气。
火点起来后,不管灭?
这大汗有点混蛋呀。
本雅失里这时再次开口道:“太师手下兵马众多,想必以太师之能,阻挡住明军攻伐,应不是难事,这还需要良策吗?”
阿鲁台这时仿佛终于知道本雅失里的盘算了。
借大明之手消耗他的威望?
可他不是傻子,也不会上当的,阿鲁台眸光一转,看向了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随后对着本雅失里道:“我这两日身体不舒服,怕是无法上阵,不如先让阿达卜率部众阻挡一两天如何?”
说完阿鲁台看向了本雅失里。
然而本雅失里有些出乎他的所料,竟然顺着他的话头接了下来。
只见本雅失里看向了他最为忠心的部将阿达卜。
“阿达卜,你能否阻挡明军一两日?”
阿鲁台眉头皱了起来,突然有点看不透本雅失里了。
而阿达卜此刻却大大方方的站了出来,一点也没有为难之色的说道:“回大汗,阿达卜有心替大汗效命,可是阿达卜部众太少,万万不是明军的对手,若是让阿达卜去阻拦明军,除了败逃之外,再无任何的可能,阿达卜并不是怕死,只是怕因阿达卜反害了咱们鞑靼。”
“有道理。”本雅失里说道。
下一刻,本雅失里仿佛自己都囔的说道:“太师身体不舒服,阿达卜也不是明军对手,那咱们该如何是好?”
众人沉默。
阿达卜突然提议道:“大汗,明军如今气势汹汹,我们不妨暂避锋芒。”
本雅失里眼中一亮道:“好主意,既然打不过,那咱就先逃命再说吧。”说完,本雅失里看向阿鲁台问道:“太师以为如何。”
这时的阿鲁台恍然大悟,原来在这里等着他呢。
但他如何舍得逃。
这片地方他苦心经营了二十年,二十年啊,他怎么舍得放弃这片丰沃的水域。
阿鲁台怒道:“若是不战而逃,我们哪还有脸面存活在这个世间!”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太师到底意欲何为?!”
说着,本雅失里的脸色也在此刻冷了下来,他卸掉了脸上的伪装,再也不装模作样,冷冷道:“既不想逃?那就劳烦太师前去阻敌。”
阿鲁台曾的站了起来,带着冲天的怒气,直视着本雅失里。
什么意思?
本雅失里把大明引过来,反倒逼着他去应敌?
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法子,本雅失里也肯做。
真他娘的不是个玩意儿。
本雅失里则毫不示弱的看着阿鲁台。
良久。
阿鲁台咬牙道:“一定要如此?”
“没错!”本雅失里沉声道。
阿鲁台沉默了下去,可是眼光却闪烁起危险的光芒,自从他领了太师之位,整合了一个又一个部落后,很久没有人这么强势的站在他的对立面了。
他重重的向前踏了一步。
一时间支持他的部将们,同时凶悍的站了起来。
而阿达卜众人则也应声而起,针锋相对。
火药味顿时弥漫了起来。
可片刻后。
阿鲁台挥手让他的人全部坐下,他沉声道:“大汗想要暂避锋芒也可以,那咱就东迁避避风头,咱们去飞云壑附近,那里也足矣让我们熬到朱棣退军。”
他想的很简单,大敌当前他们实在内耗不得,而他既然不想应对大明,那么东迁至飞云壑附近,等到朱棣退军后,再次回来占领这片水域,也是一个不错的法子。
可他把本雅失里想简单了。
只见本雅失里摇了摇头道:“这点我却不同意,我以为咱们应当西迁,前去与瓦剌合军,双方联合定可阻明军不敢再轻犯草原。”
什么?!
阿鲁台顿时咬起了牙。
这就好比汉献帝想带着曹操去投袁绍。
比喻有点不恰当,因为鞑靼此刻的力量明显是强过瓦剌的,而且强的不是一点半点,但如果瓦剌和本雅失里搅合在一起,对阿鲁台来说却依旧是一个很大的麻烦。
这让阿鲁台如何能同意。
本雅失里看着双拳已经握紧,透着一股暴戾的阿鲁台道:“太师不愿意吗?”
“你说呢?”阿鲁台冷声道。
本雅失里默默的解下短刀放在了桌上,坚定的道出了他的目的:“那咱们就各奔东西,各安天命,太师自可带着你的人马东迁,我则西行自谋生路!如若不然,我也不惧与太师彻底撕破这张脸!”
本雅失里的声音,如铁一般的响在大帐之中,刚好呼应了帐外呼啸的狂风。
鞑靼内部的双方势力,不知不觉间已经图穷匕见,走上了分裂的道路。
而此次交锋,很显然本雅失里谋划的更为周全。
阿鲁台这个亏,不得不咬碎牙齿咽进肚里。
可这对大明来说,却是一个意想不到的利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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