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宅。
对于女子来说,若是遇到一个好的人家,当家主母性子良善,又能震的住府中的所有人,那便如朝堂众臣得遇明君一般,一生即便不能富达,亦不至于憋闷终生,可若是遇到不好的人家,那其中的弯弯绕绕,阴谋诡计,亦能让人闻之心惊。
就像锦儿所说的一样,若她不是家中的老人,而是从外面抬进来的一个妾室,一旦惹了朱玉英不喜,单单朱玉英的丫鬟们,家中大大小小的管事,都能让她吃上不少苦头。
这话甄武深以为然。
一入侯门深似海,偌大的一个国公府,府里府外,铺子农庄,在其中讨生活的人好几千人,各种人际关系复杂的像是一个线团,突然空降下来一个妾室,若是讨甄武喜欢也还罢,若是不讨喜,说句寸步难行,事事看人眼色一点也不过分。
即便讨甄武喜欢,可朱玉英若是厌了她,甄武也不可能天天待在后宅中护着。
这便是做高门大户家妾室的代价。
当然也有那种手段通天的妾室,把着郎君的心,扳倒了正妻,自己独掌着后宅大权,不过这种情况终归是少数。
而锦儿的出身,以及和朱玉英的关系,就注定了锦儿不会做那些争宠的事情。
想到这些,甄武一时间更怜惜锦儿了,一翻身又压在了锦儿的身上。
……
一连几日,朱玉英都没有回来,甄武身体渐渐的有些吃不消了,就在他打算去宫中问一声的时候,皇后突然召他去宫中。
甄武疑惑的向着宫中而去。
坤宁宫。
徐妙云靠在榻上,拉着朱玉英洁白的手掌说着家常,她浑身带着一股气弱感,脸上也被病色缠绕着,可即便这样也掩饰不住她眼神当中的那丝喜意。
她就这般望着朱玉英的小腹,一直把朱玉英看的脸颊发烫。
朱玉英嗔怪道:“母后也真是的,驸马差事那么繁重,何必要折腾他过来,”
徐妙云一瞪眼道:“就得折腾他过来,你又给他甄家怀了孩子,让他跑一趟还能累到他,他若是敢说一声埋怨话,瞧我不好好收拾收拾他。”
“娘~”朱玉英撒娇道,好似回到了当初燕王府中,她二八年华的那段时光。
徐妙云笑意顿时更浓郁了,连病色在这股开心的情绪中,仿佛也退了下去。
这事说起来也巧。
今儿太医来给徐妙云复诊,刚巧碰上朱玉英有些犯恶心,于是就让太医顺道给朱玉英把了把脉,这一把脉不要紧,当场把出一个喜脉来。
一时间,朱玉英欢喜,徐妙云也替女儿开心,甚至比听到她的病情好转都要愉悦几分。
所以,徐妙云想都没想就让人去通知甄武,打算让甄武把朱玉英接回去好好养胎。
徐妙云宠溺的点了一下朱玉英的额头:“你啊,好歹也将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撒娇呢。”
朱玉英骄傲道:“还不是母后宠的吗。”
徐妙云没好气的笑道:“我瞧是你那夫君宠的吧,瞧把你惯的,还和小时候一样。”说着还转头问一旁自小侍候的常嬷嬷道:“你说说,她是不是还和小时候一样,惯会卖乖耍无赖。”
常嬷嬷一直脸上挂着笑意,听着徐妙云和朱玉英母女俩闲话,此刻听到徐妙云问她,便笑着附和道:“娘娘说这个我可就有话说了,大公主这是福气呢,外界谁不羡慕大公主和驸马恩爱有加,如今要是让别人晓得大公主又怀了身孕,指不定惹多少人眼馋呢,嬷嬷我大胆说句不敬的话,这京里头多少人家膝下子嗣不丰的,甚至有的还受那庶子的气,谁像咱家大公主,一胎二胎直接两个小少爷出来。”
这话把徐妙云说的更眉开眼笑起来。
现下这个时代就是很现实,男子才能承袭家业,甄武抛去个驸马身份,还是大明赫赫有名的赵国公,更何况据悉甄武极具眼光,家里产业不菲,这若没一两个儿子,可不就亏了吗。
当然,更主要的是甄武还不是个滥情性子,守着她女儿多年,只纳了个女儿身边的丫鬟做妾室,一点不忧被一些碍眼的给气受。
这天底下,还能比这个日子过得更舒坦的?
到了徐妙云这个年纪,儿女们过得好,对她来说就是最好的事情。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禀报赵国公到了。
徐妙云在嬷嬷的伺候下,收拾了一下仪容,然后才把甄武叫了进来,等到甄武拜见过后,徐妙云便忍不住的直接了当道:“你媳妇又怀了身子,叫你来,是想让你带她回去,以免她路上不小心磕了碰了。”
甄武一路上都在琢磨徐妙云找他什么事,这几日和锦儿搞的力度很大,让他不免有些做贼心虚。
可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这么一个好消息。
甄武脸上立时绽放出惊喜的神色,他看向朱玉英:“真…真的?”
朱玉英轻轻的点了点头。
甄武忍不住的欢呼了一声,得意忘形的都忘了这是在徐妙云的寝宫里。
徐妙云对甄武的反应不仅没有怪罪,反而还很满意,脸上一时间也挂上了笑容,可她笑着笑着,不小心气息一乱,又咳了起来。
这几声咳嗽惊醒了众人。
朱玉英和常嬷嬷连忙看顾过去,甄武则看着徐妙云关心道:“母后身子怎么还未大好?我这就去叫太医过来。”
说罢,甄武就打算出去让人传太医。
不过,他刚刚一动,便被徐妙云抬手制止了。
徐妙云缓了两口气道:“太医刚刚看过,已经好转了,今儿只是高兴,多聊了一会儿,不必担忧,现下你也过来了,你们便回去吧,我刚好也有些倦怠了。”
甄武不好应声,看向朱玉英。
朱玉英瞧着徐妙云神色确实有些倦怠,便开口道:“那我们便先行回去了,母后多休息休息,等改日女儿再来看望母后。”
徐妙云摆了摆手。
甄武和朱玉英不再多说,转身退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甄武有些兴奋,连马也不骑了,小心的伴着朱玉英上了马车回家,不过当甄武到家后,突然想到一个事,让他兴奋的神情一下子冷了下来。
朱玉英疑惑的问道:“怎么了?可是想起什么重要的差事了?”
甄武回头向着皇宫的方向望了望,然后才转身看向朱玉英摇了摇头道:“不是,我只是有些担心母后的病情。”
历史上徐妙云具体离世的时间,他虽然不清楚,可是他却有大致有些印象,徐妙云好似就是在永乐朝前期就去世的。
到底是永乐几年来着?
总之不会超过永乐十年的。
现如今已经是永乐四年了。
徐妙云不会因为这一场病,就早早的撒手人寰吧。
想到这个可能,甄武突然觉得有些难过,这个人人称赞的徐皇后,对他来说,也是他的长辈,对他更是照顾亲近有加。
朱玉英也有些心忧道:“我也担心,母后这次的病,断断续续好长一段时间了,也不晓得何时才能彻底好转。”
甄武压下心中的那份猜测,安慰朱玉英道:“先别太担心,母后吉人自有天相,等过几日我再陪你去看望母后。”
朱玉英点了点头。
……
之后,甄武每隔几日便带着朱玉英去看望徐妙云,几次过后,甄武心中一直悬着的石头,终于放了下来。
徐妙云的病情,总归是一日日好转了起来。
但是甄武依旧担心徐妙云的寿命情况,不免费心的叮嘱朱玉英多多注意一下徐妙云的身体状况,同时也让朱玉英好好查一查徐妙云的饮食习惯,莫让徐妙云的一些坏习惯害了她。
至于其他的甄武也做不了什么了。
毕竟他不知道徐妙云的具体死因和具体时间,想要未雨绸缪也没有方向,更何况徐妙云生活在宫中,他亦是鞭长莫及。
不过,甄武倒因此生出了一个念头,那就是打算从小培养几个好大夫出来。
宫里的太医,怎么说呢,甄武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劲,总是有些不相信太医,当然并不是说不相信他们的医术,而是不相信人品。
这些太医,或者说不是自己人的那些大夫,都是人精,他们为了自己的脑袋,许多时候不会据实禀报病情的。
尤其是在帮宫中以及豪门大户之间诊治时。
就比如有人中毒,太医们即便查出来是被人下毒了,但他们为了不陷入危险漩涡中,也只敢说自己医术不精,推脱的说什么病情不好判断之类的,然后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不掺和其中的争斗。
因为其中难免涉及到家丑,他们只能装作不知道。
要知道在太医院当差,无能一些,从来不是个坏事。
所以,甄武是不太敢把身家性命,指望在这些太医身上的,毕竟世上各种下毒手法多不胜数,谁也不敢保证不中招,尤其是树大招风的人。
还是培养一些自己可以信任的大夫,最为保险,这样家里有个什么状况,病情至少能了解的清清楚楚。
想到就做,甄武当即让马毅去寻一些幼小的家生子,然后打算从小培养他们医术,反正赵国公府不差这点钱。
等到甄武把这件事吩咐下去后,他看着远去的马毅,想着医术方面的事情,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一个拥有着一身不俗医术的女子。
一个拥有着一身不俗枪法的女子。
她与众不同,从不似这年代其他女孩那般柔弱,好像只凭着她那副向阳的笑容,便敢趟世间所有的磨难。
她如今过得可还好?
甄武叹了口气,心情突然低沉了下去。
不过,甄武的心情没有低沉几日,又一个好消息砸在了甄武的头上,顿时让甄武忘却了所有的遗憾和忧愁。
锦儿也怀孕了。
啧啧。
瞧瞧。
这能力。
甄武每天乐得和狗尾巴花一样,天天琢磨着朱玉英和锦儿俩人的肚子。
他现在已经三个儿子了。
迫不及待的想要一个小棉袄啊。
要知道自从小六长大后,他好久没有体验过女儿缠着的感觉了。
于是乎,甄武每天算着朱玉英俩人怀孕多久的日子,期盼着她们早一日生产。
就这么一转眼,两个月过去了。
这一日,甄武休沐在家,陪着张玉清,朱玉英和锦儿闲聊的时候,马毅突然唤他,当他走出内宅来到前院的时候,马毅递给了他一张白帖。
甄武心中一咯噔。
谁死了?
最近没听说相熟的人家有情况啊。
甄武打开帖子一看,随后心事重重的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沐忠死了。
他那个老徒弟下线了。
甄武不由得回忆起初见沐忠时的场景,以及与沐忠相处过的一点一滴,那个有些固执,对工艺有着自己偏执要求的老人,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活到了尽头。
良久。
甄武深吸了口气,把帖子递给了马毅道:“到日子后,在咱家门外也设个路祭。”
说完,甄武转身会到自己的院中,换了衣服,让人和张玉清等人说了一声,便打算去沐忠家中走一趟。
不过,甄武临出门之际,想了想又让人去把三月叫了回来。
等到三月回来后。
甄武带着三月这才向着沐忠家走去。
沐忠是军匠,而军匠们统一都住在城北,距离皇宫最远,自然离赫赫有名的赵国公府也不近。
本来甄武以为当他到时,沐忠家附近会聚集着很多人。
可是当甄武到了后,却发现前来祭拜的人寥寥无几。
甄武心中有些难受。
这是用尽一生,帮大明研发火器的大匠啊。
死后竟落得这般凄凉。
而当甄武回顾左右,发现这边的房舍都比较破旧时,心中更有一股难明的情绪在流转,甄武深吸了一口气,把那些情绪压下后,拉着三月踏进了沐忠的家里。
沐忠的家里人一发现甄武,便打算迎过来。
甄武摆了一下手道:“一会儿再说话。”随后,甄武拉着三月上前,走到沐忠的棺材前祭拜了一番。
三月是第一次参加这种事,眼神有些慌乱,不知所措。
甄武拍了拍三月的脑袋道:“给你师兄磕个头,送他一程。”
三月点头听话的跪了下去,磕了个头,然后在甄武的示意下,往火盆中添了一把纸钱。
而这一幕被跪在火盆前的沐忠儿子,以及那些真传弟子看到后,心中都感动差点流出眼泪来。
他们明白甄武的这个举动。
等到祭拜过后,沐忠的儿子和弟子起身,拜见甄武和三月。
甄武见他们称呼自己和三月为国公和小公爷,摆手道:“以后私下称师公和师叔就成,不必外道。”
说罢,甄武还看向沐忠最得意的徒弟子康:“你师父生前最看重你,而你的一些事情,我也有所关注,以后还需努力,至于那些民间找我献言进策的那些人,从今天起你负责起来吧,若有觉得想法不错的,便可来家中寻我。”
子康俯身应是。
甄武环顾了一下沐忠的清贫的家境,又叹了口气道:“你们要学你们师父,做个纯粹的人,至于你们的生活和名利,有我呢。”
随后,甄武拍了拍子康的肩膀,不待他们多说什么,便带着三月向外走去。
……
等到甄武回到家中后,甄武心中依旧堵得难受。
匠籍其实和军籍没多大区别,这些工匠是归工部管辖,他们需要在官府手下,去工作坊服役劳作,父终子继。
但他们一辈子却熬不成官。
沐忠若不是之前有沐英的关系,加上后来有甄武的关系,也不会在军器局谋得一个官位,而也正是这一点最让甄武心堵。
有着一身好手艺的人,却一辈子混不出来个官当。
而把持工部大小官员的全都是儒家的读书人。
真可笑。
仿佛全天下都有着一个意识,那就是不读圣贤书,不配做一个官,哪怕这些工匠自小钻研他们的手艺,掌握着不输读书人的知识和概念,可只要不是圣贤书,那就不行。
这些文官们…
甄武愤愤的锤了一拳,现在他们这些当兵的,还能掌握自己兵事的主动权,可这些文官却总是不死心的想要插一手,甚至想要架空都督府,难道真想让他们这些大头兵一样,也永远混不出头,躲在他们的身后混饭吃才行吗?
就像工部一样,让全天下的工匠,都得听从他们的命令。
岂有此理。
读书人好了不起!
甄武眸光闪动,心中做了一个决定。
不管如何,哪怕不能让这些工匠们立于朝堂之上,不能给予他们全天下敬仰的名望,可他总要给这些工匠们争取一些自主权。
至少在专业的事情上,让他们拥有一定的话语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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