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汪洋之中。
无数的暗流涌动,让海平面起伏不定,船舟力破海面疾驰,把海水挤出浪花,最后又被风卷成大浪,拍回到舟的侧壁上。
船舱中。
蔡福和管事喝着酒聊着这趟买卖,管事搓着手期待道:“等这趟回去后,咱也能得一笔赏银,到时候可得去春花楼好好潇洒一回,话说那绾绾小娘子的身段我早就眼馋好久了,只是看上去就晓得又软又大。”
“只是里面怕是早就黑了。”蔡福哈哈笑着调侃。
管事也不在意,笑道:“咱自然比不上八爷,八爷若是去春花楼,那必是挑着花魁娘子伺候,咱能搂着绾绾睡几遭,就心满意足了。”
“这倒不错,可惜我自有外室娇妾伺候,不稀罕去那等地方。”蔡福自豪的说道,不过说着说着,又叹了口气道:“说话回来,这海上别的都没啥,就是没几个小娘子陪着,多少缺几分感觉,过几日等咱到了三佛齐,不管怎么着,先他娘的泄泄火再说其他。”
“那感情好,咱到时候也跟着八爷去见见世面。”管事的奉承道。
蔡福哈哈笑了起来,眼中闪烁着亮光,仿佛已经看见他们未来将会度过何等美妙的一个晚上,他心中火热的端起酒壶勐的灌了一口。
烈酒下肚后,一瞬间又让整个身子好似被火烤一般,更加火热了起来。
蔡福刚想和管事再吹一会儿牛皮。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船员慌乱的跑了过来。
“八爷,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船员不顾规矩的直接闯了进来,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等稍微缓了两口才焦急道:“八爷,海上出现了海盗,不仅后面有船跟着,前方也有海盗的拦截船。”
蔡福曾的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不过继而他就发现他有些失态了,连忙重重的呼吸了两口,让自己平静了下来,然后蔡福开口道:“慌什么,海上遇到海盗,那不是常有的事吗,你去告诉下面人,让大家不要乱,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就说我说的,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说完,他转头看向管事道:“出来前家里说过,已经买通了这条路上的海盗,你去把通行旗找出来,挂在船帆上,想必海盗瞧见后,便会放咱们通行,最多遇到一些贪心的,咱大不了再舍他们些银钱便是。”
管事和官员同时应声,然后抓紧时间忙了起来。
蔡福则大步踏出船舱,向着甲板上走去。
他家的这条船,船员都是久经风浪的,虽然现在还有些慌乱,但是在众位管事的安抚下,也渐渐的变得稳定了起来。
蔡福来到甲板上向着海盗的方向望去。
海盗这次出动的船只不少,蔡福眉头微皱,同时又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一次海盗的船看上去好像很是不错。
蔡福狠狠的一拳锤在船帮上,心中怒骂,这群王八玩意还真他娘的有钱。
管事的这时也挂好了通行旗,来到了蔡福的身边,他看着后方的海盗越行越快,双方的距离也越来越近,一脸担忧道:“八爷,这…”
“别担心。”
蔡福沉稳道:“去把旗手叫过来,再让船只减速,问问对方到底有何贵干。”
“八爷,这是不是太冒险了。”
蔡福摇了摇头道:“你没看出来吗,躲不过去的。”
管事重重的叹了口气。
……
而此刻海盗船中的柳升,远远的瞧见对方竟然缓速了,当即就愣了,下一刻忍不住的就乐了起来。
好家伙,还有人嫌死的慢。
这说出去谁信。
那他还客气啥。
随即,柳升冷声吩咐道:“传令下去,全速前进。”
很快。
双方越来越近。
旗手这时找到柳升禀报道:“将…头,对方问咱们是谁,跟随他们有何贵干,咱们该如何回复?”
“回复?”
柳升瞥了一眼旗手:“回个蛋,大船拉近距离飞箭密射,掩护小船靠舷登船,你他娘的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磨磨唧唧,艹他奶奶的,老子若是能带火炮出来,早就轰他个狗日的了,会和他废话?”
旗手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但是却也不在意,咧嘴一笑道:“晓得了,您就瞧好吧,保准用不了两个时辰搞定。”
柳升挥了挥手。
随后,他的船队开始动了起来。
这次他因为需要扮成海盗,所以他带出来的舟船相对来说比较一般,可一般也要看和谁比较,尤其掌舵的都是正规训练出来的大明水师,船队一动便透出一股精锐的气质。
他们训练有素的向着蔡福的船队包了过去,浪花带着冰凉的气息,仿佛在告诉蔡福他们是头吃人的勐兽。
蔡福这时都傻眼了。
这是啥情况?
怎么什么话也不说,上来就要来真的。
不是这么求财的啊。
他在海上讨生活小半辈子了,从没有见过这样的。
完全没有道理。
这时密集的箭雨已经向着船上飞了过来,管事连忙拉着发懵的蔡福躲避,可密集的箭雨却让不少船员中箭哀嚎了起来。
而无数的小船已经向蚂蚁一般向着蔡福他们的船队摸了过去。
“夺船,夺船,夺船。”
无数的吼叫声响在了这片海浪之中。
蔡福船队中的船员,虽然都经验老道,可面对这般气势如虹的一伙海盗,也都惊慌了起来。
就在这般情况下。
没多久。
柳升的人就已经登上了蔡福的船队,他们第一时间展现出战场上历练出来的铁血,如虎入羊群一样,开始了厮杀。
这战斗,或许不应该称为战斗。
因为在双方一接触上,就已经得出了结果。
风声呼啸,柳升被鲜血激出了好战之心,呼啸一声,让大船靠近对方搭板登船,然后他提着刀带着人马就杀上了对方的船只。
“给老子留活口,找出领头的。”柳升怒吼着。
没人应声。
一群血与火中杀出来的精锐军卒,正忙着到处追着人砍。
“艹。”柳升骂了一声,随即不再多言,眼神四顾找人对敌。
慌乱之中。
柳升瞧见对方有一个汉子,异常彪悍,立时见猎心喜,拎刀就攻了过去,可柳升还是高看了对方,几个回合下来,柳升便把对方砍倒在地。
那个汉子不甘的冲着柳升怒吼道:“我们交了钱,你们为何还要来劫掠我等,你难道不怕你们头领降罪与你们吗。”
柳升失望之际,心情也不是太好,上前一刀结果了对方的性命,啐了一口道:“说他娘什么玩意儿呢。”
可他刚结果了对方的性命。
对方的船员中不少人惊呼出声道:“八爷!”,随后又人呼喊道:“八爷死了,八爷死了。”
八爷?
柳升心中疑惑。
下一刻,柳升便看到对方许多船员竟然惊惧的丢了器刃抱头开始投降了。
柳升一愣。
奶奶的,刚才杀的那个不会就是领头的吧。
……
海洋上的鲜血势必难以飘到陆地之上,甄武在广西处理完事情后,便带着直隶的兵卒向着京师而去。
行至长沙的时候,柳升才快马追上甄武他们一行人。
“搞定了?”甄武坐在帐中喝了口茶水问道。
柳升点了点头,随后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不过有一点小意外,当时不小心把领头的杀了,我一时悔恨,便有些大意,结果让对方趁乱夺了咱的小船逃了两个。”
“逃了两个?”甄武挑眉。
柳升连忙找补道:“对方颇为狡猾,我让人追了两天,但还是让对方消失在茫茫海洋中了,不过国公放心,咱们的身份没有泄露,他们定会认为是海盗做的事。”
甄武点了点头道:“行吧,反正一两人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随后,甄武看着柳升道:“正事呢?”
“正事?”柳升有点迷湖。
甄武脸一黑道:“咱哥俩关系好归好,但你他娘的不会想要独吞好处吧,”
柳升一拍脑袋:“瞧我这脑子。”柳升掏出整理好的收获,递给了甄武:“国公你还不知道我?咱老柳的名声说出去是响当当的,怎么可能做独吞好处的事。”
甄武撇了撇嘴。
随后,看向柳升递过来的收获。
七八张纸上记录的满满的。
“这么多?”甄武忍不住惊呼道。
柳升重重的点了点头。
“好家伙。”
甄武一边郑重的看着,一边咋舌道:“这些王八犊子们,还真他娘的狠,这一趟下去,赚的估计都够一个百口之家吃上几年的了。”
这可比本本分分的做买卖强。
“可不。”柳升赞同道:“咱若不是有个爵位在,单领官职的俸禄,一辈子都领不了这么多。”
这倒没错。
说起来大明官员的俸禄算是低的。
当然这个低是看和什么比。
若说日常吃饭花销,那自然是够的,甚至在大明物价不高的情况下,过得还挺滋润,但是官员一般都需要迎来送往,聘养师爷下人,若是加上这些开销,相对来说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但这是朱元章定下的,谁也没办法,而且朱元章还把所有人都搞的没了脾气。
甄武记得早年朱元章在的时候,就有人和朱元章提议过俸禄不高的事情,但是朱元章是典型的农民思想,他对一亩地能产多少粮,一家四口一个月需要吃多少粮,算的门清。
而且朱元章也很清楚有多少粮就饿不死。
他根本考虑不到当官有什么难处,在他的想法中,这点俸禄已经足够让官员们活的好好的了,所以每当有人和朱元章提议涨俸禄的时候,朱元章就把这笔账给官员们算一算,直接把官员们算的哑口无言。
更让官员们来气的是,朱元章治贪还治的令人发指。
朱元章小时候吃过贪污官员的亏,对贪污恨的牙痒痒,期间不免如所有人一样,在面对不公时,会在心中暗暗发誓,等他以后发达了要如何如何。
其实大多数人发了这种誓言,也不会产生什么大的影响。
问题是朱元章真他娘的发达了。
还发达到没人能治的地步。
导致洪武年搞的严苛吏治下,哪怕到了如今永乐朝,都没有官员再敢说什么俸禄少了。
甄武这时点了点头,把柳升这趟收获挑出了一半,然后把剩下的扔给柳升,便让柳升下去了。
随后,他则坐在书桌前,提笔写了一封密信,连带着一半的好处,让人快马送去了京师朱棣手上。
而与此同时,甄武不知道,潮州蔡家在两个逃回来人的口中,得知船队被海盗袭击后,也派出了几个信使,星夜去京城给蔡庆报信去了。
因为蔡庆唯一的同父同母的弟弟,死在了海盗的手中。
……
几日后,朱棣先收到了甄武的密信,等他看完后,没好气的骂了一声:“狗东西,是真不安分。”
随后,朱棣便不当一回事的,丢在了一边。
一个走私商队,被甄武恰巧撞见,顺手收拾掉,在他看来不是什么大事。
更何况如今他们正为了兴舟下海的事犯愁,也没心思在意这种事情。
现下朝堂上对于此事依旧吵的不可开交,尤其礼部侍郎蔡庆,这家伙学识不错,能言善辩,带着一群反对的人,总是能把支持的人驳的哑口无言。
这让朱棣恨的牙痒痒。
然而,事情的转机却悄悄的出现了。
两日后蔡庆竟然告假了。
朱棣一查才晓得原来是蔡庆唯一的胞弟意外离世了,这让朱棣心中出了一口恶气,随后他便打算趁蔡庆告假的这几日把兴舟下海的事情敲定下来。
可没想到事情还没敲定下来,蔡庆竟然又急慌慌的上朝了。
这一日,蔡庆站在大殿之中,听着众人为了兴舟下海之事吵作一团,他则低着头默然的一言不发。
他好似好几日未睡一般,身形都有些消瘦,脸上挂着悲痛之色,意志消沉的仿佛像一只断了嵴梁的老狗。
他是庶出的,幼时被族中苛待,与母亲和小弟相依为命,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他本来以为已经忘了,可在他小弟离世后,却又突然翻涌了起来,让他心如绞痛。
他记得当年他苦读圣贤书,饿的肚子疼,是小弟偷来吃食给他,被父亲责骂侮辱。
他记得那个小小的脑袋仰着头问他,什么时候他们才不会被人欺负。
他记得那一张挤着他们两个童年的小床,和一抬头就能望见的泛黄窗纱。
等等。
一幕一幕,多不胜数。
原来这些才是他心中未曾忘怀的珍藏。
可是…如今海盗却杀害了他的小弟。
蔡庆紧紧的捏住了拳,牙齿也紧紧的咬着,本来已经布满血丝的眼睛,更加红了起来,他心中怒吼着,他要给小弟报仇,不惜一切。
他一步一步的走了出来,用着沙哑的声音,斩钉截铁道:“海盗纵横海洋,草管人命,无恶不作,哪怕千刀万剐都犹为之轻,所以臣赞同兴舟下海,清剿海上所有海盗。”
沙哑的声音并不大,可落在朝廷上,却突然让所有人的声音都沉默了下去。
啥?
啥情况?
反对急先锋,怎么突然赞同了?
所有人都疑惑的看向蔡庆,心中滴咕这家伙不会吃错药了吧。
朱棣也有些懵。
他也搞不清楚蔡庆怎么突然这样了,他狐疑的看着堂下的蔡庆,然后又看着蔡庆开始和那群反对的人辩驳了起来。
而那群反对的人,在蔡庆血红的眼睛下,步步退让,最终再次沉默下去。
朱棣对此并未觉得开心,反而因为蔡庆的古怪皱起了眉头,他心中琢磨着,蔡庆怎么像是被海盗杀了全家一样,这般仇视起海盗了。
这个念头一起,朱棣脑海突然灵光一闪。
他好像有些明白了。
蔡庆刚刚死了胞弟,就来了这么大一个转变,难不成他的胞弟是海盗杀的?
那他胞弟怎么会被海盗杀死?
走私?
朱棣突然又想起甄武前几日送过来的那封密信。
这…
不会这么巧吧。
可这若是真的…
朱棣看着蔡庆的目光顿时又冷了几分。
这还真是砍到自己身上伤,才晓得疼,可蔡庆作为一名朝廷官员,也这般自私自利,心无百姓,实在该杀。
朱棣这一刻,恨不得让甄武再扮成海盗,偷偷摸到潮州,把蔡庆家族杀个齐齐整整。
不。
不单蔡庆家。
这些反对的人,都该尝一尝海盗给他们带来的痛苦。
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知道,官府清剿海盗,是足以值得被歌功颂德的,是一件利于天下万民的好事。
朱棣想到这里,心中突然不急躁了。
大不了就杀一杀。
他看着在朝堂中磕头赞同兴舟下海的蔡庆,想到前些日子蔡庆在朝堂上说的那些反对的话,嘴角勾出一抹冷笑。
“蔡侍郎,你的想法朕知晓,但问题是朕可不是那好大喜功之君啊。”
什么是好大喜功?
为天下万民而战,为大明强盛而战,为国库丰盈而战,这若是叫好大喜功,那为蔡庆一家一户而兴兵戈,那叫什么?
这…
蔡庆长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张武那群人,看着蔡庆傻眼的样子,忍不住带着嘲讽的意味笑了起来。
……
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