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就如天下所说的那样!为你夺取天下的人是我!现在天下已经平定,你就想要处死我了!
”
“有人告你谋反啊。”
“我不曾谋反!
”
“你就不要再说话了,你所做出来的事情,与谋反有什么区别呢?!”
韩信只是站在战车上,冷漠的看着面前的这道路。
这么多年里,这是他再一次行驶在这条道路上,这条通往楚国的道路,他过去常走,最后一次,是坐在囚车里,浑身都带着枷锁,如同野兽般被囚禁起来,从这条道路一路来到长安,从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来过南边,没有见过故乡,身边永远都是无数充满警惕的双眼,到现在也不例外。
韩信甚至记得很清楚,刘邦为了彰显自己的威风,大张旗鼓的走在这道路上,沿路的百姓们好奇的看着囚牢里的自己,那些官吏们争先恭维刘邦的本事,对着自己破口大骂。
还记得待在囚车里的自己,忍受着那些目光,忍受着那些羞辱。
韩信浑身的血都有些情不自禁的沸腾了起来,浑身炽热,脸色涨红,过去的羞辱仿佛就在眼前,有什么在心口熊熊燃烧着。
“太尉?”
刘安的一声呼唤,打破了韩信脑海里的过去,将他拽回了现实。
战车正在道路上缓缓行驶着,韩信板着脸,眺望着远处。
“太尉无碍??可是觉得疲惫了?”
刘安看向韩信的眼里满是担忧,在刘安的眼里,韩信大概是整个大汉最为重要的大臣了,乃是大汉的基石,用战无不胜来形容他,都有些词不达意,只要韩信还在一天,整个大汉仿佛都是无敌的存在,从周勃到底层的甲士,都对自己信心满满,连带着刘长,甚至是刘安自己,都会有莫名的自信。
只因为这位的战绩和能力是那么的恐怖,任何将军都不足以与他媲美。
正是因为如此,刘安才非常的担心他的身体情况,韩信的年纪毕竟是不小了,这般赶路,若是路上再出了什么意外,他都不敢想象后果。
听到刘安焦急的询问,韩信冷冷的指着远处,“看到这条道路了吗?”
“嗯,可有什么不妥?”
“当初你大父用囚车将我关起来,就是从这条路上招摇过市,让我忍受了很多的羞辱。”
刘安顿时沉默了下来。
同行的舍人们脸色微变,雷被更是握紧了手里的剑柄。
“我至今都没有忘记那些好奇的眼神,就像是在上林苑里欣赏着被抓起来的野兽。”
“那是因为您当初犯了错。”
“你说什么?!”
韩信看向了一旁的刘安,眼神里的愤怒几乎没有隐藏。
这个举动,却让舍人们都慌乱了起来。
伍被率先说道:“这件事实在不好说,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太尉又何必为难太子呢?纵然是高皇帝有过,殿下也不能说自己大人的过错啊...这是不符合孝道的,您何必如此询...”
“好了。”
刘安开口打断了自家的舍人,摇了摇头,“这不是你的真心话,你只是想要稳住太尉而已。”
刘安轻声说道:“我虽然年幼,但是对过去的事情也颇为了解,当初太尉来投奔高皇帝,高皇帝对您这个外来之人,给与全部的信任,让您拥有指挥大军的权力,让那些比您年长的悍将都来跟随您...还帮着您来压着他们,有这件事吗?”
韩信冷着脸,没有回答。
“在他的支持下,您击败了很多的敌人,获得了极大的名声,当高皇帝独自面对项羽,不能阻挡的时候,派人向您求援,您却选择坐地起价,要求他先封您为王,可有这件事?”
“后来您受封为王,项羽派人来说您,您没有答应项羽,却也没有跟高皇帝来会师,可有这件事?”
“丽食其为高皇帝说服齐国投降,可是您却为了自己的利益,出兵奇袭已经准备投降的齐国,使得丽食其被烹杀,可有这件事?”
“高皇帝封您为楚王,您整日操练军队,招募甲士,有人劝您反叛,您不去惩罚,不上奏庙堂,就私自率领军队屡次度过国界,恐吓周围郡县....可有这件事?”
刘安连着追问了好几句,韩信始终都没有回答。
“若是这些事都是真的,那高皇帝只是押着您回到长安,却没有处死您,可以算是很仁义的皇帝了。”
韩信的脸色终于有些变化。
舍人的脸色苍白,瑟瑟发抖。
刘安却平静的说道:“尽管您犯下了不少的错,可我相信您并没有想要谋反,否则,也并不会带着那点人就去拜见高皇帝...您之所以愤怒,是因为您觉得自己不曾谋反,却遭受到了高皇帝的袭击...太尉啊,高皇帝去捉拿您,不是因为您的想法,是因为您的作为啊....您就算没有谋反的想法,可做的事却与谋反有什么区别呢?”
再次听到这句熟悉的话,韩信却忍不住了,“士可杀,不如辱!
!”
“您何曾是在意羞辱的人?!”
“那些无知的人,难道您还会将他们放在眼里吗?!”
“我听闻,当初有人欺辱您,让您遭受胯下之辱,可是您在成为楚王之后,却封他为了都尉,没有问罪!”
“您所在意不是什么羞辱,只是因为觉得自己被冤枉,被委屈,蒙受了不白之冤!”
“可是压根就不存在什么不白之冤,是您的做法导致了这样的惩罚!
”
“你!
”
韩信愤怒的看向了刘安。
刘安却没有丝毫的退却,“您特意说起这件事,是因为睹物思情,还是因为觉得我非要跟着您前往是因为警惕您,是来监视您的?”
“阿父能将南北军交予您来指挥,难道还会因为您前往南方而不安,特意派我来监视您吗?!”
韩信忽然笑了起来,戏谑的问道:“这是你大母所告知你的?”
“不是。”
“您是我最敬重的人,也是整个大汉最重要的人,阿父将您当作自己的长辈来对待,我同样如此。”
“我不想与这些舍人们一般,用那些假话来哄骗您,安抚您,只是因为将您当作长辈的缘故。”
韩信与刘安对视了许久,脸色方才平静了下来。
“就当你说的是对的吧。”
“太尉,您看这条道路...这或许不只是您被押往长安的道路...或许也是当初您率领将士们征伐而过的道路,可能是高皇帝与您同车所巡视过的道路...我不曾见过高皇帝,可是阿父常说,高皇帝最宠爱的将军就是您...就是您真的谋反,他都不愿意将您处死,我想,您对他也不该只是有愤恨吧。”
韩信没有说话,只是平静的眺望着远处的道路。
他仿佛再次看到了那个骄横却得不到重要的年轻人,那个满脸笑呵呵,总是无礼的搂着自己脖颈的大胡子。
莫名的,韩信有些怀念那个无礼的大胡子,想念与他征战,听他吹嘘的时日。
马车匆匆从这道路上路过,韩信的眼神里却没有了什么怨恨与愤怒。
在他的身后,大胡子正搂着年轻狂士的脖颈,讲述着自己那比谁都要宏伟的理想壮志。
“我想要夺取天下,能为我做到这一点的人是你吗?”
“是我!”
“哈哈哈,到时候我将最富裕的地方封给你怎么样?咱可以修个亭子,叫上众人,整日设宴吃酒,再叫几个赵女为我们起舞!”
“不曾听过有人不想着如何战胜强敌就想着往后该如何享受的!”
“你现在不就听到了吗?不为了享受打个屁的仗啊!别这么倔,走!吃酒去!
谁醉了谁驾车!”
韩信的脸上缓缓出现了一抹笑容。
云梦泽已在身后。
赵头深吸了一口气,压低了脑袋,站在了两位将军的身后。
周亚夫和周胜之站在最前头,脸色平静的看着远处。
这俩兄弟已经将琅琊收拾的差不多了,周亚夫在到达琅琊之后,火速出手,彻查当地的情况,周亚夫带来了皇帝的诏令。
皇帝有诏!
但凡与水贼勾结者,族诛!
任何事情,只要做了,就不可能不留下痕迹,周亚夫这次还从廷尉借来了一些好手,这些人都是查桉的好手,当初跟着王恬启做事的老人,好几个本来都是退休了的,是王恬启叫出来跟周亚夫的。周亚夫本来是想直接将王恬启给带走的,只是老王年纪太大了,实在受不了这样的赶路之苦,就举荐了几个身体还不错的老友,以及自己所熟悉的下属,让周亚夫带着去。
这些人打仗或许不行,但是彻查此类的桉件,却是手到擒来。
只是搜查那些豪族可能存放钱财的地方,就有了极大的收获,很多人都无法解释这些钱财的来源,甚至还有了意外的收获,找到了很多牵扯到其他罪行的人。
琅琊内部被狠狠整顿了一番,勾结水贼的商贾,豪族,官吏,一一被抓,郡守赵头整个人都绝望了,自己麾下居然有十七个勾结水贼的官吏,这次怕是要去地方当县令了。
还不等他上书请罪,太尉和太子的车架又已经逼近了琅琊。
这么多年之后,太尉再次返回南边,这件事还是很轰动的。
况且太子随行,这沿路的官吏都是提心吊胆。
“太尉这次前来,听闻是要大改楼船军啊...兄长可担心?”
周亚夫忽然开口询问道。
周胜之摇了摇头,“陛下早就给我说过这件事...我没有什么才能,无法做出什么改进,大汉的楼船军还是在效彷过去的战术来作战,甚至编制都是当初楚国水军的那一套东西...船只的分配,水手的编制,武器装备,都是这般的混乱...现在的大汉水军没有敌人,纯粹是因为大汉强盛,船只多,跟我们本身倒是没有什么关系。”
“太尉这次前来,我肯定是要挨骂的,不过,水军能更进一步,就是罢免了我,我也知足了。”
“不至于要罢免兄长。”
周胜之轻声说道:“水军跟你们是完全不同的,我们所遭受的东西,你们根本不敢想象...太尉要来统率我们水军,全军都是一片欢喜...”
兄弟俩正在交谈着,就看到远处缓缓出现的队伍。
两人停止了交谈,急忙做出了行礼的模样。
战车行驶在队伍的最前头,韩信保持着站立的状态,看向了面前这些来迎接自己的众人。
那一刻,来迎接的队伍里顿时一片混乱,有甲士踮起了脚尖,有校尉激动的低语。
大汉太尉来了!
对这些将士们来说,韩信那是个传奇,能见到他一面,都是足以让他们铭记一生的事情了。
周亚夫有些惊讶的看着远处的人影,狐疑的问道:“太尉看起来怎么有些不一样了?”
周胜之抬起头来,看了韩信一眼,随即又低下了头,“头别抬得这么高啊...没什么不同啊,还是那么的吓人。”
周亚夫没有说话,心里却满是惊讶。
过去的太尉,看似什么都不在意,可整个人似乎永远都憋着什么怒火,一点就炸,脸色永远都是阴沉的,眉头紧皱,情绪非常的不稳定....时不时就要爆炸。
但是此刻他所看到的太尉,脸上居然带着一抹轻轻的笑容,看起来就很是豁达。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他就好像变了个人一般,不再有那种暴躁的感觉,看起来甚至有些和善。
战车停靠在了一旁,韩信大步从战车上跳了下来。
众人急忙上前行礼拜见。
韩信点着头,算是回礼。
“好了,勿要再拜了,快与我准备些吃的,好几日不曾吃到热食...”
周亚夫一愣,韩信却瞪了他一眼,骂道:“还愣着做什么,去啊!”
周亚夫急忙回头下令。
周胜之小心翼翼的问道:“听闻太子随行...”
韩信转头看去,众人顿时一片哗然。
方才还没有看清楚,只想着要看韩信了,没有注意那为太尉驾车的人居然是太子!
刘安将缰绳递给了一旁的甲士,自己则是笑着上前与众人行礼拜见。
赵头都有些吓傻了,“您怎么...怎么亲自...”
刘安苦笑了起来,偷偷看了太尉一眼,说道:“太尉非要让我为他驾车,说什么是我欠他的...我也没有办法啊。”
赵头顿时觉得脑子里嗡嗡的,太尉已经猖狂到这种地步了吗?直接命令太子为自己驾车??
不成想,韩信却对着刘安叫嚷道:“没让你背着我来就不错了!你心里莫非不服气?!”
“不敢!
”
周亚夫惊愕的看着他们,怎么感觉...太尉对太子如此的亲近呢??这一路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韩信也没有返回城内,就在这路上坐了下来,说是要在这里吃饭,诸多将军们围坐在他的身边,脸上满是惧怕。
韩信坐在道路边上,眺望着远处,“我已经许久不曾来南边了...这边就是与长安不同,还是这般的暖和。”
“我这次前来,是为了什么事情,你们也知道吧?”
赵头急忙说道:“是我无能,让大..太尉亲自来对付水贼...实在...”
“对付水贼?休要放屁!”
韩信险些跳了起来,骂道:“我千里迢迢的从长安前来,能来这里对付水贼?!水贼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让我来出手?!我能与水贼交手不成?!”
赵头有些茫然,“那大王...太尉是来做什么的啊?”
“是为了给皇帝建造一支无敌的水军!”
韩信自信满满,看着面前的众人,认真的说道:“我这就与你们说说这水军之妙用.....”
当众人迎韩信回去的时候,天色都有些黑了。
恭送太尉回去休息之后,周亚夫满脸的不可置信。
刘安刚走出内屋,就被周亚夫给一把拉住了。
“殿下,这是怎么回事啊??”
“仲父?可是有什么不妥?”
“不是...太尉这是...”
周亚夫想了想,随即说道:“太尉这跟过去...有些不同了,变化很大。”
刘安笑了起来,“或许是太尉想清楚了一些事情吧,不过,将军或许不知道,这才是太尉的本来面目...我听闻过去的太尉,就是如此健谈,喜欢与人结交,脾气孤傲,全军将士都对他极为喜爱...”
“原来如此。”
周亚夫点了点头,两人一同走出了这里,走到了道路上,周亚夫再次询问道:“殿下这次前来琅琊,难道也是为了水军的事情?”
刘安平静的摇着头,“不只是为了水军的事情。”
“我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开海之事,阿父整日念叨着开海,我对此却不是那么的熟悉....庙堂提议在商部下设立开海司,我也得做好准备才是。”
两人再次低头赶路,刘安忽然想起了什么,看向周亚夫,想要开口,欲言又止。
周亚夫明锐的感受到了刘安的变化,“殿下是有什么事要吩咐我吗?”
“不是...”
“那是有什么要问的?”
“也不是...”
“末将虽然不如淮阴侯,可殿下若是有什么事,还是能帮得上忙的,殿下尽管直说便是了。”
“咳,仲父啊,有件事还是得让您知道...您的儿子周阳披着盔甲拿着强弩去与人斗殴....双方都被阿父丢往夏国服徭役去了...”
周亚夫大惊失色,“他与谁人斗殴啊?”
“与您的犹子周升。”
“我....”
ps:在汉初一大堆坑爹的儿子中,周阳的段位跟柴奇不分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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