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尾村外尘沙忽卷,沿途络绎的滇马商队铃惊蹄乱,在这狭窄的古道几乎站不稳,不一会儿就被驱赶到了道路两旁忍气吞声,只剩矮壮的驮马在喷着鼻息摩蹄而立。
此刻道路之中,是一队二十来人的骑手,身配各色刀剑兵器,穿着打扮也各不相同,唯独掩盖不了的是他们眼中骄矜寄傲之色,显然都是武人中的翘楚,更是驮马老商们心中,一眼就知道惹不起的家伙。
“平西王府办事,闲人闪开!”
直至尾尘已经堪堪湮灭,语调桀骜的唱名报信才鸟鸟传来,随后又是一次快马加鞭,很快这狭窄的村道上,就连他们的影子都不再剩下。
平西王府来了,再也没有比这个更让人恐惧的消息。驮队马商们知道在昨岁年初,南明晋王李定国于腾冲附近的磨盘山伏击清军,由于临阵叛徒告密,未能取得全胜,但也给进攻西南的清军以很大杀伤,致使平西王吴三桂不得不退至昆明大理一带休整,也让附近局势更加紧张。
这些出自平西王府的人马,自然不会把鸡足山脚的乡野村夫放在眼里,要知道就连当地盘踞多年的土司势力,他们也没有多少对于地头蛇的敬畏警惕——毕竟连丽江土知府木懿这样的大人物,此时都还在平西王府里“登门作客”,就算想走也是身不由己了……
“哼,你们师兄弟究竟看没看走眼?这么一个穷乡僻壤,怎么会窝藏着一个刀法凌厉之辈?”
当先高头大马之上,是一名相貌粗豪的武者,马身上绑着一柄沉重无比的大刀,说话也有如雷声滚滚不怒自威,侧眼看向了并驾齐驱的两人。
仅次了一个马头的身位,是共乘一马的两名高手,身材颀长孔武有力,马术也极为精湛,只是因两人同坐单马才慢了一丝。
“哼,你若不相信自然可以去比试比试,我倒要看以你吹嘘得天花乱坠的功夫,又能占得多少便宜?”
背剑之人显然不忿,冷声出言讥讽对方,可举止言语粗豪的刀客竟然不为所动,似乎这种质疑与粗鲁源自骨子里,即便表现得蔑视旁人,也只是功夫高超后的一种自然体现。
幸好再后又有两马策近,不分轩轾地追了上来,准备劝阻快要吵将起来的两人。
“二位,你们何必为此事争吵呢?”
前来的两人显然也关系不菲,所说的话犹如一个鼻子出气,“我看那名高手,不过是悉檀寺卖动情面请来助阵的,这才敢捋平西王爷的胡须,如今说不定就跑得九霄云外去了。反正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何必如此麻烦地去寻他?”
两人身法相当高明,半伏在马身上臀未及鞍,正随着鸡足山的山道调整重心,保持不紧不慢的速度,光看着前头的四人,就知道是江湖上有名有号的高手出马了。
剑客收敛住差点爆发的脾气,转头看见铁青的师弟面色,心里也是一阵煎熬。
先前夺经的功败垂成犹在眼前,这帮人又想靠着这件事踩和自己一脚,人在屋檐下,先前就连坐骑也被恶徒顺手牵羊,这才落得找人借马的糗态——最可气自己丢的是平西王府的面子,此时就算被人用作文章,也只能咬牙生受了一回。
剑客皱眉看了身后蜂腰猿臂、鹤势螂形的两人,此二人情同兄弟,分别以拳掌闻名遐迩,此时得罪尤为不智,况且他们刚才的分析也颇有道理,自己遇见的高手做事不留后路,完全不像是悉檀寺僧会有的作风,着实可能是哪里请来的隐姓高手,凭藉无牵无挂出来闹事。
“前面就到悉檀寺了,探马打听到禅寺的大门敞开,倒是石狮子少了一只。看来和尚们是想清楚死活,只是不知道他们是念好生之德,还是打算不知死活了。”
正午的阳光下,只见悉檀寺恢弘大气的山门已开,两侧绿树浓荫犹为庄严,映衬出了天开佛国的巍峨气度,却也意味着他们先前强撑的借口再也没用,彻底破了守斋这个规矩打算接待八方香火,那么徘回许久的平西王府,自然就有了上门问话的道理。
只是在灿烂的阳光下,天启皇帝御赐“祝国悉檀寺”牌匾旁那两幅笔走龙蛇、潦草疏离的布幅,就着实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微带着一丝的滑稽可笑。
平西王府的大小武林高手们,猜想过许多种画面,就算来一群老和尚在门口纵火自焚都不会惊讶,偏偏没想到悉檀寺外就是这么一副空城计般的光景,四周香客也逡巡不前,显然也是对里面好奇的很,却没有一个人敢走进山门一探究竟——
毕竟平西王府盯上悉檀寺的事情,大理丽江众所周知,谁也不打算凑上前来惹这个晦气。
“大理秘传……天龙武库……这……这是什么意思?”
剑客迟疑片刻,只觉得这幅高插招牌的模样,倒是很像是江湖上卖大力丸的做派,想了半天没有说出口,转身问向自家师弟,“师弟你怎么看?”
师弟咬了咬牙,显然也和自家师兄想到了一处去,可他们俩先前联手都被人击败,此时如果嘴里说出悉檀寺插标卖首的评价,显然会让自己变成土鸡瓦狗,于是即便场面滑稽,他们还是得想办法挽回一点面子。
“……师兄,我看里面有诈不得不防。这悉檀寺该不会是真找到了什么武学密藏,打算将我们一网打尽吧?”
话音落下,驻马寺外的武林人士里响起了一声声闷笑,师弟也面色不虞地擎剑在手向后环视,想看看是谁上来就敢拆自己的台。
然而此时,却是领先的刀客第一个大笑起来,笑声震得两旁梅枝树丛都摇晃不止。
“可笑至极。悉檀寺乃是木家的家庙,里面不过住了一帮吃斋念佛的和尚,就凭他们还能找到什么武学密藏?”
塞外刀客的笑声格外刺耳,“再者说了,我们习武之人能有今日之武艺,靠的是数十年如一日的苦功,难不成这些和尚十天半个月就能青出于蓝了?”
剑客和师弟面色发黑,知道如今其他人都将自己先前的失利,当成推脱责任的借口,肚子里难免怨气满满,师弟城府不够,终究还是反唇相讥了起来。
“世间离奇之事何其之多,我说鸡足山如今就是个陷阱,你们想要赴汤蹈火的就自己去吧!”
剑客闻言一惊,连忙一掌拍在自家师弟的背上。
这些话虽是出于讥讽怨愤,可自己两人怎么说都是平西王府的供奉,绝不可以把灭自家威风的话当面说出来,否则一旦被抓住把柄,借机告他们俩一本动摇军心就麻烦了。
“荒谬!我们平西王府刀、剑、拳、掌四大高手齐出,就算悉檀寺那名高手藏在里面,也不会是咱们的对手!”
剑客连忙校正师弟的说法,这才算是把破绽弥补了回去。
平西王府如今招揽西川人马,对于青城、峨眉、三峡、云贵的高手频频示好,在这些人中,包括自己在内的四名高手就是其中翘楚,彼此切磋技艺多次,知道武功强弱都在伯仲之间,可以说整个西南武林之中,除了莫名其妙不受招安、跑去福建的青城派慧侣道人,其他人绝无可能赢过己方。
早在平西王府打算动手之前,他们就已经调查过丽江木家并没有什么出众的武功高手,也是因此才敢派高手挟持当代土司。而面前的悉檀寺,不过是一处寻常寺院,这世上寺庙如恒河沙数,却并非家家都像少林那样武功典藏渊源深厚,更遑论成为武林势力了。
几人此时心中都在盘算片刻,粗豪刀客脾气虽然古怪,刀法却是不容置疑的精湛,就算打败不了先前遇见的隐姓高手,怎么也能拖延迟滞片刻,只要让他们几人联手强攻,对方难免要饮恨而终。
此外悉檀寺中稍有名号的高手,也不过是云贵两省行侠仗义的安仁上人,这老和尚侠名虽高,手段稀松平常,武功只能勉强算是一流,换成他们其中任何一人,都有办法稳妥压制解决,不足为虑。
有着明棋妙招,局势不言而喻,如今四人齐出对付两个高手,已经是十拿九稳的事情,剑客心中更是懊恼,也难怪他们一路上都没有好气,连连责怪自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连累他们还要为了面子跑上这么一趟。
轻蔑的笑容此起彼伏,师弟被内外勾梗得脸红耳赤,如果不是自家师兄掌力暗运压在肩头,恐怕已经跳下马鞍找人决斗了。
“你们懂什么?平西王爷何等人物,怹都让我们要智取,分明知道这座鸡足山邪性得很,没那么好闯荡的!”
剑客师弟咬紧牙关迸着字,“你们可知道佛高一尺、魔高一丈的道理?越是佛国净土,魔障越是深重!我们师兄弟近日住在山上,就听和尚说山道上常有枯尸般的东西出没,这东西裸身无棺,枹木而僵,遇人则乞手足头目髓脑,时时有人遭难,可小心别教你们碰上了!”
剑客听到这话略微松口气,知道师弟脾气倔犟受不得委屈,如今借着平西王爷的名头说个奇闻怪谈出来,倒是解释了他先前的恐吓,也算是有了个说得出口的说辞。
“嗯,这干麂子的故事,云南各处都有听闻,可不是我这师弟胡诌,各位夜里还是多做小心。”
平西王府的人马不以为意,尽都面色从容地下马系缰,缓缓踏上悉檀寺恢弘大气的山门阶梯。只见他们以刀剑拳掌四大高手为首气势汹汹,今日非要从和尚们手里,拿走平西王爷指名想要的东西不可……
…………
大雄宝殿门口堆叠着一摞又一摞的饭碗,不远处是一群哀声遍野的光头和尚,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双眼尽是惊恐之色,只能竭尽所能地朝方丈的位置看去,想要求到一味后悔药。
瘫软在地的和尚们大口喘着粗气,胃里还没来得及消化的素斋时不时顶到嗓子眼,又被他费劲地咽了回去。
这些和尚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仅是一时湖涂,听说今天敢来的人就能管饭管饱,于是在饿了大半个月绿了眼珠之后,决心不管不顾地上来混顿饱饭,享受重温下往日土司木家做法事的待遇。
可就在四五十个和尚胡吃海塞着,造就满地光亮餐碗的场面时,却没发现身后正有一个儒雅随和的年轻人悄然出现,手里还带着各式各样的恐怖器械……
就在刚才的半个时辰里,面前的年轻人使出浑身解数折磨着他们,一会儿用单手将他们逐个掀翻,化作满场跃顶而起的鲤鱼;一会儿拿出寺里的法器铙钹锡杖扔向他们,逼得和尚们抱头鼠窜;一会儿用水瓢朝他们不停泼水,稍有不慎就在初春里冻得跟孙子似的;一会儿挥着戒刀要他们空手接白刃,吓得和尚们纷纷魂不附体。
这么一番折磨下来,自然也有些和尚不堪忍受,拔腿就想跑开,结果被是这个年轻人手持竹竿扫腿倒在地,转手又是一顿乱棍,打得落跑和尚们满地找牙。
但这些都还不算什么,真正让四五十个和尚宁愿躺地上装死也不动弹的,是刚才年轻人训练到最后,见他们都半死不活的模样,竟然用板车推着寺庙门口的石狮子,勐然朝他们冲刺而来,嘴里还大吼着“不许跑!朝着车子冲过来!”
幸好大雄宝殿外的动静太大,很快就被寺庙里其他参禅打坐和尚们知晓,随着几个老态龙钟的和尚来到弘辩方丈的面前,满地躺尸的和尚忙不迭地滚到长老们身边诉苦,江闻也只能停下来手中的事情,看向了殿阶之上。
“阿弥陀佛,这是在做什么事情啊?为何听品照说,是方丈让他把禅寺的山门打开,还挂上了不明不白的条幅?”
大净老和尚来到了弘辩方丈面前,痛心疾首地看着满地狼藉,眼里都是不忍卒睹之色,随后瞥了江闻一眼,也让江闻认出这就是昨日方丈禅房门口遇见的和尚。
“还有,这如今外有强敌环伺,内有须臾冻饿之忧,方丈为何还纵容此人如此胡闹,折磨打伤这么多佛家弟子!”
和尚们的哀嚎痛呼恰到好处地响了起来,一时间凄风阵阵寒意袭来,让独立在满地伤员之中、手持凶器竹竿的江闻,显得格外狰狞邪恶。
啪嗒一声,江闻赶紧扔掉了手里的长竹竿,对着为弟子发声的老和尚说道:“这位长老,在下自然知道悉檀寺如今危如累卵,如今就是在为禅寺选拔可用之材保卫丛林,怎么能将我与外面的匪徒一概而论呢?”
大净老和尚瞠目而视,苍老的声音里满是不忿:“荒唐!筛选人才哪有这样行凶伤人的,你这分明就是有意为之!”
江闻见状冷冷笑道:“长老若把在下视作行凶,那要是见识过南少林三十六房和北少林罗汉堂的手段,您怕不是要将南北少林当成是人间地狱、波旬道场了!”
大净老和尚闻言一愣,却是被沉默许久的弘辩方丈给阻拦了下来,语气沧桑地终于说道:“阿弥陀佛,此事乃是我作为本寺住持首肯,大净切勿破了六和敬法的规矩,伤到了和气。”
自从禅宗大兴之后,各地寺庙根据其规模大小、财产属性和住持的传承方式,便可以分为十方丛林和子孙丛林两类。其中规模较大、财产属僧团共同所有、住持系公请诸方名宿大德担当的丛林,被称为十方丛林。
悉檀禅寺作为鸡足山首屈一指的敕建寺院,自然属于标准的十方丛林,哪怕弘辩身为方丈也不能独断专行,做事必须公允公正,时时接受其他长老们的监督。这一点就不像子孙丛林,也叫子孙庙那样,往往规模较小,财产属一僧或一系僧人所有,住持系师徒相承,大事小事悉由一人裁决。
当初弘辩和尚能够继师父本初法师,接着担任悉檀寺的住持,少不了寺中耆老们的推举信任,其中就以大净、大俱、大缘、大尘、大悟五名长老为首,如今也只能和和气气地解释。
“平西王府这次派出了江湖中人前来,老衲对此知之甚少,因此才延请这位江檀越来出谋划策,绝非是心血来潮的做派。”
有着弘辩方丈做保,江闻也已经昂首挺胸地来到了大净老和尚面前。
“这位长老,你们要面对的可是吴三桂招揽的各派高手。跟这些江湖中人相比,你们不够坏更不够狠,在下也知道在武功一途上绝难匹敌,因此只能另辟蹊径了……”
场面一时陷入了沉默,老和尚们面对着艰难困苦的处境愁眉不展。
他们自然也知道双方实力不成正比,悉檀寺是个只懂得参禅念经的地方,不可能像南少林那样高手辈出,登高一呼就有五湖四海的门人助阵,因此平西王吴三桂让武林人士前来,就是打算以武欺文,反正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宝贵经书到手就行。
问题的症结此时就在这里。
平西王府指定的对手是悉檀寺,武林人士上门就得由悉檀寺解决,假如这次还是由江闻代为出手相救,帮到最后反而会给吴三桂以话柄,随便安排个勾结匪徒之类的罪名把寺庙给平了。
连南少林那么大的有活力社会团体都扛不住兵燹,江闻总不能因为这点事就在庙里出家呆一辈子吧?因此弘辩方丈掌理的悉檀禅寺更没有办法对抗军队,如今无非是吴三桂也看不上这个小地方,想要用较为和平省力的方式拿到他想要的经书罢了。
江闻提出的方案也很简单,就是由自己出面,给悉檀寺打造出独当一面的高手——也不需要武功多么高强,只要能听懂学会江闻的指点,出手挫其锋芒就算达到目标,然后就可以进行下一步计划了。
要知道江闻昨夜熬了一个通宵,连夜给悉檀寺编出了大半本武学脉络,这才劝动弘辩方丈让自己便宜行事。
江闻所持的理由也很充分,悉檀寺作为鸡足山诸寺之首名器具备,唯独欠缺历史底蕴,然而历史这个东西,下点功夫自然就有了,要知道路边随处可见的石头都有几千万上亿年的历史,不管是佛学还是武学,所谓的跟脚渊源自然是有才有德者居之。
弘辩方丈看向江闻,心中所想的仍是江闻夜览典籍,在一夜间撰齐武功来历,虚构志书跟脚的惊人事迹。
老和尚开始本以为江闻在故作大言,可没想到江闻能够以其师父本无禅师为源头,以其在通海秀山出家,联系到前唐时南诏国在通海设通海都督,查阅现存史籍,通海都督有名有姓者唯段思平一人,故此留下一处武学秘藏!
在弘辩方丈眼中,江闻这番举动比起当初博学多闻的徐霞客修鸡足山志,更多了几分诡谲离奇、不可明述的意味,最让弘辩方丈感到胆战心惊的,是江闻凭空杜撰出武学密藏前后因果之详细,穿插着千丝万缕真假难辨的历史典故,如果外人偶然翻阅,恐怕当场就会信以为真。
可惜这一切布置妥当,最难的也是最后的缺口,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哎、那也不能如此折磨他们呀!”
大净老和尚痛心疾首地说道,“如今外敌未至先自损八百,今后岂不是更难渡日!?”
江闻也跟着无奈摇着头:“我这也是死马当成活马医,想着万一他们之中有个万中无一的武学奇才,经过我的指点,说不定能在几天内飞龙上天——可是很显然他们不是。”
悉檀寺几百号和尚,饿了大半个月剩下这四五十人能够行动,但他们也只是相对健壮些,总体依然是弱不经风,就算学了江闻的功夫也打不过刀口舔血的武林中人,就像武林中人辩经也说不过和尚,这就属于是术业有专攻了。
江闻此时虽然话头上占了老和尚便宜,可依旧只是在窝里横,对于解决难题毫无裨益,还没想好要怎么在和尚中炮制出一个能独当一面的高手。
江闻内心感叹,自己可能是习惯了几个天资聪颖的徒弟,难免忘记寻常人的天赋资质有限,就算是绝世武功放在他们的面前,也未必能学得其中的皮毛。如今真要找个一看就会、一学就通、一悟就得的人选,茫茫人海里哪有这么容……
江闻怨艾的目光扫过,忽然瞥见了站在毕钵罗树下看热闹的骆霜儿,发现这妮子虽然对自己爱搭不理,各种提议也置若罔闻,每天却老跟在自己身边看热闹,此时江闻福至心灵地流露出一丝喜色,凑上前去低声说道。
“霜妹,不然你剃了头发,来客串一下?”
随即自然收获了一个白眼。
“方丈,请三思啊!这么做简直是将悉檀寺放在害身业火上烤,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大净老和尚依旧过不了心里那一关,代表另外几名长老站出来言道,试图阻止他们的冒险行为。
弘辩方丈意味深长地看了老和尚一眼,意有所指地回答道:“阿弥陀佛,如今后路已断,我们就算不这么做,也唯有舍身护法这一条路了。”
江闻在一旁听得清楚,知道弘辩方丈所说的后路、其实是让悉檀寺里武功最高、求生能力最强的安仁上人,带着寺内珍贵典籍远走高飞。
和尚们也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或许只要宝物不在悉檀寺中,就算禅寺不免遭受一番劫难,也还未必会落得玉石俱焚的下场,已经算是死中求活了。
江闻没想到弘辩方丈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居然还是个失败主义谋士,早早就做好了退败的计划。
可惜在这种危机临头的时候,没人能把这个失败主义谋士叉出去,更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被星夜召回来守护珍贵典籍的安仁僧,没多久就先因为保护典籍,被黑衣人打成了昏迷状态。
其实那天匆匆赶来的大净老和尚,本就是想和方丈商量这件事的后续办法,如今索性将心里所想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阿弥陀佛……当初释尊舍身投崖求得半偈正法,慧可祖师亦在雪中断臂示诚才得到衣钵,如今佛陀正法被贼人觊觎,老僧几人愿意分兵五路以做疑兵之计,拼死把法藏送到安全的地方去!”
这个办法是赤裸裸的死路,疑兵的用处就是送死引开敌人,为悉檀寺创造机会,以他们的老迈年纪,足可以说是十死无生,可几名老僧苍老的面容显得坚毅无比,显然都是禅心坚定、勇勐精进之人,早已将皮囊生死置之度外了。
弘辩方丈面露不忍之色缓缓诵经,却发现江闻已经面色古怪地来到了自己身边,压低声音问道。
“方丈,这四位长老的佛法修为如何?”
“檀越为何有此一问?”
弘辩方丈摸不着头脑地回答道:“几人虽然未修至一念不生、是前后际断之境,可在持戒忍辱、精进禅定功夫上,已可称具足了。”
江闻的表情忽然更加生动,左手慢慢抚摸着下颌,露出了思索之色:“不怕死这点很好。就是说坐禅功夫很高咯?有没有三四层楼那么高?”
弘辩方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但江闻已经自顾自地来到了四位长老们前面,露出了神秘且蛊惑人心的笑容。
“几位长老,不知可否听我一言……”
…………
就在平西王府刀剑拳掌四大高手,齐步迈入悉檀寺山门的那一刻,山寺的洪钟勐然扣响,一声如金刚王宝剑,一鸣如踞地狮子吼,众人只觉的浑身震颤不已,宛如独处空山直面风雷暴雨那般,难以熄灭的是心中警惧之意,差点随着魂魄离体的是心中贪嗔痴三毒。
钟鸣浩荡前来迎客,只见弘伟山门之后紧邻着一座大殿,四扇凋花木门正豁然洞开不设防备,四大高手冷不丁被吓了一跳,不禁恼怒起来,带着愤恨急急而入,闯进这座后续的寺殿之中。
而幽荡的大殿内,似乎正有一雄壮之极的人影,顶盔掼甲地等候其中。四人心中又是一跳,仔细看去,才发现那是座头戴兜鍪,身披铠甲,双手合十,行气于胸的高大韦陀护法像,此时正冷冷怒视着他们。
只见神像一支宝杵扛在肩上,势如满弓,足上乌云皂履向外张开,气力自脚底一以贯之,有稳如泰山之势,又因重心放在左腿,躯干和头颈的扭转和位移超出了人体的极限,似乎随时蓄力将奋动金刚宝杵,把一切痴愚冥顽的众生打出火坑!
虚惊一场之后,平西王府四大高手索性让剩余武林中人守在殿外,省得他们大惊小怪动摇军心。几人走进幽暗的大殿中似乎空无一物,定睛看去才发现有六名老僧正在入定,模样干瘦枯藁毫无宝相庄严,让人不禁联想到干麂子的鬼怪传闻。
只见他们身穿腰宽袖阔,圆领方襟的海青法服,大袖袈裟齐备,正以莲花状座次一人居中五人环绕地紧挨着,此时呼吸心跳都几乎静止,沉寂森严的模样宛如亘古不变的寒岩,身上衣角须发都直愣愣地垂向地面,仿佛娑婆俗世的地水火风,已经丝毫奈何不了这些老僧。
“阿弥陀佛……”
平西王府刀剑拳掌四大高手,先前还没见到和尚,就被悉檀寺这一惊一乍地惊吓了好几回,铁人的心脏也受不了这样折腾,等到幽幽绵绵的佛号响起、他们差点就摆出了功夫架势,冲向前去找人一较高下。
可几人还未向前,只见韦陀殿中生死不明、宛如坐尸的老和尚们,忽然齐齐伸出了一只干瘦手掌,海青发服衣袖紧贴枯臂,飘逸无碍中带着一丝僵硬的诡异,场面惊悚无比。
四大高手临变警觉正要对敌,却发现老僧们忽地左掌向后斜噼,飕的一声轻响,随即离他们丈余的身后木门,竟然毫无征兆地“啪嗒”一声随掌风闭上。
几人还来不及惊讶,眼见僵尸般的老和尚,跟着又伸出右掌向后斜噼,掌风擦面而过,又是一扇木门陡然紧闭,如此连出四掌,动作僵硬诡异,却就这样隔空关上了四扇木门,而老僧们全程出掌收势,眼光却始终空洞低垂,显然还在空寂无物的禅定之中未曾醒来,只有一首幽幽唱偈,循环往复地在他们耳边响起。
“诸行无常,是生灭法……”
“生灭灭已,寂灭为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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