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葬于岁月中的真相,让人难以看穿。
仅仅显露出的蛛丝马迹,不足以印证大祭酒的猜测。
也许真的有人在不断破坏着这座大殿。
也可能大殿是在自行崩坏,与外力无关。
对于云缺来说,觊觎自己的人唯有君莫北一个。
因为事实已经证实,是君莫北将他从这里带到了大窑村。
“现在这里没了婴孩,没人会再来了。”
云缺语气平淡的说道。
秦蒙沉沉的叹了口气,道:“真相往往于迷雾的层层掩盖当中,没有最终的明悟之前,眼中所见不外乎镜中之花,水中之月。”
云缺的眉峰动了动。
他每次听到镜中花水中月这几个字都会觉得不太舒服,不可避免的联想到镜月门。
“我在大窑村生活了十七年,如今站在这里,还需要什么真相么,即便之前也有其他人觊觎襁褓中的婴孩,将我带走的却唯有君莫北一个人而已,很多人都想要宝物,最后盗走宝物的只有一个凶手。”
云缺的冷语有着自己的道理。
他将自己比喻成宝物。
哪怕有千万人想要这件宝物,为此做出各种准备与后手,但成功盗走宝物的却只是君莫北一个人。
所以他的仇恨只会倾注在君莫北一个人的身上。
秦蒙没在为君莫北辩解。
沉默良久后,大祭酒幽幽说道:
“想起段有趣的往事,在我与君莫北还年轻的时候,我们也仅仅是境界低微的小小修行者,一次我们在寻找一种灵材的途中,遇到了一只兔子和两只狼。”
“那只兔子被两只狼堵在了窝里,虽说狡兔三窟,仍旧没逃过老狼的鼻子。”
“两只狼堵住了兔子洞的两个出口,不紧不慢的挖着,它们有足够的信心挖出今天的美食。”
“当时我看得有趣,与君莫北打赌哪只狼能第一个抓到兔子,结果那家伙心善,在狼口中先把兔子抓了出来,惹得两头老狼气急败坏,却碍于我们的气息不敢上前。”
“他将兔子放生在深山,但周围明显有更加凶猛的虎豹栖息。”
“我当时十分不解,我问他一只兔子即便能逃脱狼口,在这深山里还会成为其他野兽的口中餐,救与不救,有什么区别?”
“他笑了笑,说刚才在狼口中兔子必死,没有丝毫活路,可放归深山,即便四周有虎豹环伺,又何尝不是一次新的希望呢。”
云缺默默的聆听着。
新的希望……
“除了君莫北之外,大祭酒可知谁还在打着这里的主意。”
云缺隐约感受到了新的威胁。
既然当年自己是襁褓中的宝物,那么如今呢?
恐怕在某些人的眼里,依然是。
秦蒙缓缓摇头,说道:
“不清楚,当年我根本没有意识到还有人在暗中觊觎着此地,若非这次前来验证你是否就是襁褓中的婴孩,我也不会发现这座大殿的细微变化。”
“仅仅从蛛丝马迹的变化当中,很难追查到是否当真有人在不断破坏着这座大殿,不过老夫总有一种感觉,这座大殿就像一个蛋,而有人,在锲而不舍的剥离着蛋壳,像一只贪婪的野兽想要吸食蛋中的美味。”
大祭酒的比喻十分生动,云缺深以为然。
看来想要揭开全部的谜团,必须要从这座无界城入手,寻找出无界城因何被毁灭的真相。
“无界城,到底从何而来……”云缺呢喃道。
“从众多的传说来看,无界城是从天而坠,亦如流星般陨落于大地,成了如今的残破模样。”
秦蒙无比感慨的道:“这是一座奇迹之城啊,从天空坠落依然能保持完整,可见此城在繁华的时候有多惊人,以我猜测,无界城里的居民很有可能都有修为,而城主的通天手段更让人惊奇,不论修为,单单修建这么一座浮空之城的本事,至少元婴是做不到的。”
“所以,城主应该是化神境的强者了。”云缺道。
“至少在化境境界,甚至更高。”秦蒙语气一转,沉重道:“这里显然经历过战乱,可想而知,能与化神强者敌对的人,绝非弱者。”
“世上可还有化神存在?”云缺道。
“据我所知,没有,天下最强者是为元婴,元婴之上的化神,仅仅是传说而已。”秦蒙道。
云缺的目光泛着一丝遗憾。
他不知该如何去探索无界城的过往,太过悠久的岁月已经抹灭了这座奇迹之城存在过的痕迹。
大祭酒仿佛看出了云缺的心思,忽然笑了一声,道:
“虽然我不知道化神是否当真存在,但老夫知道一处与无界城类似的地方。”
云缺豁然一惊,急忙追问:“什么地方?”
“熔城。”
秦蒙的语气再次变得沉重,道:“熔城之大,远超人们的想象,世人所见的熔城是建立在火山上的一座山城,可是在人们难以察觉的山下,散落着一层层的砖瓦废墟,我猜测,其实那座火山就是熔城砸出来的。”
“熔城也从天而坠?”云缺惊奇起来。
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很有可能熔城与无界城都曾经悬于高天,或者都从天外而来。
“虽然只是我的猜测,但有很大的可能,毕竟世间很少有隐秘能瞒得过元婴强者的眼睛。”
秦蒙说这句话的时候信心十足。
元婴修为,已然能看透天地真相,远非其他境界的修行者可比。
“这么说,当年与无界城发生大战的,就是熔城了……”
云缺紧锁眉头。
这份线索得来不易,或许是解开无界城坠毁真相的唯一机会。
如果熔城与无界城当真发生过大战,那么,云缺真正的生身父母,也有可能死于熔城强者之手。
“熔城的城主,究竟是谁。”云缺猛地捏起拳头。
“那是世上的隐秘之一,没人知道,熔城之主有很多传说,也有很多替身,可是真正的本体从来没人见过,老夫也一样,我去过熔城多次,也见过一次城主,但那人显然是替身,假的罢了。”
秦蒙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太过隐秘的人,必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与过往,熔城之主绝非善类。”
“替身……大祭酒觉得,国师莲华会不会也有替身呢。”云缺道。
“大唐国师,是老夫唯一看不透的人。”提及国师,大祭酒的目光显然冷冽了起来,甚至带着一丝忌惮,道:“天祈学宫不受大唐管辖,也不会干预大唐的国事,这是历来的规矩,我也不能破坏。”
天祈学宫的大祭酒,无法对大唐国师动手,相反,大唐也无法号令天祈学宫做事。
这是千年来形成的共存形式。
虽然当时将镜月圣子连同国师一起斩开,但云缺总觉得国师阴魂不散,未必正的死掉。
既然大祭酒也不明真相,云缺只好自己去探索。
二人说话的功夫,秦蒙已经恢复了不少灵力,终于在云缺的相助下破开了四周的空间漩涡。
与云缺告别后秦蒙不敢逗留内城,即可远遁。
远离了大殿后,秦蒙停步于竹林边缘。
遥望着远处黑夜里残破模糊的大殿轮廓,大祭酒紧紧的皱起眉头。
连他也看不透的迷雾,到底还隐藏着多少真相?
那个被迷雾所包裹的少年,又能否当真冲破桎梏,找到属于自己的真正身世呢。
带着遗憾与期许,大祭酒转身踏入竹林。
云缺着默默的站在大殿旁,久久未动。
他与别人不同,对这里堪称恐怖的空间漩涡无需丝毫的防备。
这些不断转动的漩涡对他来说就像一场小雨,只能淋湿,却无法淋伤。
“除了君莫北之外,到底谁还在关注着这里……”
云缺的声音渐冷。
徘徊于周围的暗魔仿佛体会到主人的心绪波动,无声的退到更远的地方。
它们不肯散去,始终守护着这片荒芜之地。
云缺的心绪逐渐变得烦躁。
声音渐怒。
“你们应该知道是谁。”
冷冽恶目光,扫过远处的暗魔,那些黑影纷纷垂首,不敢动弹。
这些曾经的城主卫,早已失去了神智,凭借多年的习惯守卫着这里。
它们或许当真见过外来者。
只是它们不会表达,更不会诉说。
云缺沉沉的叹出一口气。
他知道就算逼迫暗魔,也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在沉默中,一个方向的暗魔出现了异动,竟缓缓分开一条通路。
通路尽头,现出了一个斜倚着矮墙的影子。
那也是暗魔,只不过看起来十分苍老,眼中的红芒如豆粒儿般细小,即将熄灭。
云缺发现后几步冲到这头暗魔近前,仔细看了看。
老迈的暗魔与其他暗魔不同,那细小的目光中竟好像流露着一丝智慧的神采。
这头暗魔竟可能残留着一些神智!
云缺大喜过望,急忙追问。
“无界城因何残破成如今的样子,到底是谁发动的战争!我的父母死于谁手!”
一连串的追问,都是云缺迫切想要知道的信息。
可是,老迈的暗魔好像失去了大多的记忆,暗淡的目光变得茫然起来。
它伸出手想要抚摸云缺,又定在半空,迟疑着不敢接近。
那是身份的鸿沟。
它显然认得云缺,却想不起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云缺能猜得到面前老迈的暗魔有可能是类似卫队长的存在,应该在多年前见过自己的降生,这些年变成暗魔也是始终守护,如今,到了油尽灯枯之际。
即将消散而亡。
无奈之下,云缺转而求其次,追问道:
“是谁在破坏这里,你可看见了什么人经常来这里?”
暗魔听懂了询问,它努力的抬起手,指向空中的一个方向。
随后它眸子里细小的红光便彻底暗淡了下去,直至完全熄灭。
老暗魔,化作了一缕缕黑烟,没有升腾,而是融入了大地,与这座死城融为一体。
即便死去,也在守护着这里。
云缺抓起一把土,散落在老暗魔消散的地方,就当将其埋葬。
然后摘下了眼罩,以完整无限的左眼望向老暗魔指点的方位。
奇异的银瞳在暗夜里犹如一盏明灯,窥视着迷雾中的真相。
在云缺全力动用左眼的目力下,一个奇异的空间轮廓隐约浮现于眼帘。
那是一个类似空间夹层的所在。
就像有人在半空中开辟出了一个不同的空间,可以用来栖身。
这里距离地面主要百丈高,处于凶险的空间漩涡当中,以大祭酒的修为竟也未曾发现。
更不会是君莫北的藏身地。
因为秦蒙说过,他与君莫北来这里的时候,都会选择古树作为落脚地。
想必当年君莫北第二次抵达,也一样会选择古树这处早已熟悉的地方。
既然不是秦蒙与君莫北所开辟的空间夹层,那么这处极其隐秘的空间,一定是那个觊觎着婴孩,从而不断破坏大殿的幕后黑手。
云缺一跃而起,踏着漩涡来到空间夹层。
很轻易的便可进入其中。
一到这里,立刻隔断了四周的空间漩涡,宛如一处风暴里的避难港。
的确是一处慢慢破坏大殿的好地方。
云缺不无感慨。
这里位于大殿的正上方,可俯瞰整个宫殿群,四周的景致甚至危险都一览无遗。
唯一让人不解的是,这块特殊的容身空间,云缺需要稍微低头才行,高度实在令人不大舒服。
能在内城里开辟出这么一处安全的空间,即便小一些,其实也不难理解。
毕竟这里太过凶险,到处是可怕的空间漩涡。
不过容身空间的前后却足够容纳一人。
这一点让云缺有些疑惑。
相当于有人从坚固的山体上挖出一个山洞容身,前后都合适,唯独高度太低。
即便在忙,也不差这么点高度了吧。
也可能是此人抵达这里就立刻盘膝打坐,如此解释倒也说得通。
云缺本没打算多想。
容身空间的大小并不关键,关键的是藏身于此地的究竟是何人。
忽然间云缺目光一动。
他想起了一个可能。
会不会将这里当做落脚地的家伙,本身就没有多高呢?
比如说十来岁的孩子,就可以很舒服的站在这里,无需像云缺这般站不直身体。
“十来岁,孩子……”
云缺在低语中,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不高的身影。
穿着黑袍,裹着兜帽,露着一双孩童般的手。
“国师,莲华……”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