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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说书人:377.就像是那窝鸟

    因为天气渐暖,逐渐旳,清淤的队伍工作时间也被拉长了。

    按照后世的说法,早上九点多一些,吃过早饭的民夫们便开始了今日的工作。

    岸边火堆架起,为那些一会要从水下上来的人烤火之用。

    其他的人同样按部就班的,在监工的指引下开始做自己分内的工作。

    今日,嵩县河段的河道就能清理完毕了,然后队伍要分出来一拨人去下一段造屋、选地、采石。

    就和前些天一样,没什么不同的。

    如果说唯一的不同,可能就是在众人忙碌时,有个穿着松垮衣裳的道人会站在远处观瞧了吧。

    不过……看就看吧,没什么影响。

    那睡了两天的道长据说是那位仙长的弟子,肯定有大能耐,好生供着就行。

    ……

    他们在劳作,李臻在看。

    旁边还跟着一个外人看不到的玄素宁。

    自家高功的本事,李臻已经领教过了。种种手段等闲人别说看了,想都想不明白。

    此刻,他看着那些活动了身子便下水的民夫,略微摇了摇头:

    “这水……还是太冷了些。”

    一旁重新化作不食烟火老神仙的女道人点头:

    “嗯。但下去一次后,活动开了,便不冷了。”

    听到这话,李臻犹豫了一下,问道:

    “老师,这一个月……没出什么事吧?”

    “比如说?”

    看着对方那在光影斑斓中映照下显得万物失色的容颜,李臻问道:

    “比如……伤亡。”

    “伤了。”

    当看到玄素宁点头时,李臻下意识的舒了一口气。

    果然,办事靠谱。

    这种危险的工作竟然只受了伤……

    可念头起来还未消退,就又听到了一句:

    “也死了。”

    “……”

    他的脸色顿时一僵。

    而仿佛猜到了弟子心中所想,女道人眼底闪过了一丝悲悯:

    “守初,你需明白,夺阴阳生死之造化,终究是仙人所为之事。有人溺水,我可救。有人冻僵,我可救。可风寒内热、山石崩塌、川流漩涡……命数如此,我也没有办法。只能说尽力而为,问心无愧。”

    “……”

    李臻无言。

    他知道对方没有说谎。

    虽然他依旧对那“命数”之说嗤之以鼻,但一个月跑完了两郡耕地的他自然明白对方这话语的意思。

    就如同他前段时间在商洛。

    那片耕地旁有几颗老树,遣护法耕地时,虽然神念铺就,可因为操心田垄整齐之事,他没有注意到树上的那一窝鸟蛋。

    鸟窝不知道怎么就掉在了地上,刚好,李老头耕地时,遇到地里有青石拦路。

    对于这种情况,本着一劳永逸的方法,李臻都是一路莽过去的。

    石头,对他来说和碎渣差不多,可对那些农民来讲,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崩碎一把锄头。

    所以,李老六莽了过去。

    而崩飞的石头刚好有两块砸到了鸟窝上。

    等他发现时,三颗蛋已经全碎了。

    他清楚的记得,当自己在那农妇下跪叩头的感激声中离开时,那树上两只伯劳鸟那凄厉的叫声。

    石头、锄头、鸟蛋……在他掺和了一脚的因果下,成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结局。

    为了让农民不会遭遇锄头崩坏,他碎了石头,可却让一窝即将迎来新生的小鸟胎死腹中,也让一对伯劳组建的家庭支离破碎……

    站在人的角度,没什么错的。

    可站在鸟的角度,这何尝不是一种上位者随手降临的灭顶之灾?

    他不认同玄素宁的宿命论。

    可是……当通过了这件事,发现他就算能铺就一百二十步的神念,也无法做到面面俱到时,经历过一轮生死的道人就明白了……什么叫真正的世事无常。

    大肠包不包小肠不重要。

    重要的是明白了什么叫做无妄之灾。

    所以,他沉默。

    不是说他认同对方说得对。

    而是明白……站在这种立场下,他无法去苛责半分对方。

    于是,想了想,他说道:

    “老师尽力了。罪不在此。”

    “……”

    不知为何,听到这话后的女道人眼波流转,落在了道人那紫红逐渐褪去的脸上。

    停留了一息,再次看向了远方。

    “……”

    “……”

    气氛陷入了一种沉默。

    接着,远方开始搬运木梁的号子声起。

    号子没什么文字,这时代的歌曲也还在萌芽。

    众人只是在抬起、搬运木梁石块时,顺从胸腔之音,在一人的引领下,呼嗬而出:

    “哟!喝!”

    “嘿!!!!”

    “哟!喝!”

    “嘿!!!!”

    随着号子,一块又一块的石块被丢进了水中,开始于浅水处分割河道。

    玄素宁看着那群已经有人赤膊而作的汉子,并没有觉得什么男女有别。她是方外人,不沾世俗,男女无别。

    甚至那些充斥着雄性荷尔蒙的气息也无法扰动心智半分。

    在观瞧时,她问道:

    “守初。”

    “弟子在。”

    “与我讲讲你这个月都做了什么吧。”

    “……好。”

    组织了一下语言,李臻开始缓缓讲述:

    “我与老师分别后,直奔商县……”

    ……

    “真武显圣后,世人却以恨意观你?”

    “……嗯。”

    “为何?”

    “一开始我也不太懂,后来……我听克明解释了才明白,那日我在伊阙请下真武法身,接着那只妖便死了。在旁人来看,真武荡魔大帝下凡,荡杀了那猾褢之妖,才惹的龙脉被污,才有了这场徭役……”

    “荒唐!那猾褢之妖与你何干!你……”

    “但这是最容易被接受的答案了,对吧?”

    “……”

    听到弟子的话语,女道人不知何时眉头已经完全皱了起来:

    “可曾解释?”

    “未曾。”

    “为何不解释!”

    “解释什么?难道解释清楚那妖不是真武荡杀的,而是莫名而死,恐江山不详、社稷不稳?让这些本就深陷徭役的家庭里,那些留守之人每日人心惶惶?”

    “……”

    扭头看了一眼满眼不悦的女道人,李臻笑着露出了一口白牙:

    “所以,便不解释了吧。就当是我做的呗……”

    他说的豁达。

    可也正是因为听懂了这份豁达,女道人才忍不住又问道:

    “那照你这么说,既然显圣无用,那就只能请出皇后娘娘懿旨了。可曾说的分明?”

    “没有。那商县县令尸位素餐,在加上又认识了克明,从顺阳开始我便再也动过用懿旨下令之念。”

    “为何?”

    “因为啊……”

    从那群汉子身上把目光挪到了在这风和日丽的天气下静静流淌的伊水之上,道人摇头:

    “这件事,是我自己要做的,与皇家无关。我可以允许别人误会我,觉得是我造就了这场六万人两郡地一条河的荒唐徭役。但是,我不允许别人把和他们关系一点都没有,纯粹是发自我心中愿景的心意,化作自己的功劳。有些事……我可以不在乎,可以不要,但我不开口,他们不能抢!“

    “那这次那两郡之地可都知道你了?”

    “不知道。”

    “……?”

    这下,玄素宁的眼神已经不能用惊讶来形容了。

    罕见的,女道人的口中之言里,有了一丝欲念。

    非情欲,非物欲。

    为可惜,为遗憾。

    “不知道?”

    她问道。

    但道人依旧跟什么都没听出来一样,耸肩,眼神随意:

    “嗯,我又没留名字。”

    “一个都没留?”

    “嗯。”

    “那……这次算什么?”

    “神仙显灵。”

    “……”

    沉默片刻,盯着弟子,这辈子第一次为人师表的女道人认真的问道:

    “可后悔?”

    这话出口后,反倒是李臻有些纳闷的扭过了头。

    “为何要后悔?”

    “……”

    观之。

    年轻的道人眼神清澈,坦坦荡荡。

    看的莫说旁人了,连玄素宁自己都觉得,那眼神中的光辉是何等的耀眼……

    以至于天上的日头普撒下的光芒,此刻与他相比,都黯然失色。

    明明是人非道。

    此刻却见之如风,观之如霞。

    她忽然灵台一阵恍惚。

    这阵恍惚来的无有根由,甚至本不应该出现。

    以她之境界,就算天地崩于前,本该也坦然处之。天花乱坠,也应目视自明。

    可是,偏偏,她出现了一抹恍惚。

    恍惚中,她依稀想起了儿时师父教她读的《庄子》之言:

    “通于一而万事毕,无心得而鬼神服。”

    那本应该是圣人掌握了事物的根本规律,不管做什么事都可以通达圆满。大公无私,心怀天下,没有任何个人的索求,以至于连鬼神听闻都佩服的境界。

    当时,她问过师父这句话的含义。

    得到了解释后,又问师父这真的是人能达到的境界么?

    依稀记得,师父脸上充满了矛盾,思虑许久后摇头:

    “人,能做到。可能做到那一刻,便已脱离了身而为人的范畴。”

    所以,它应该是矛盾的。

    甚至是不应该存世,只存在于虚无缥缈中的一种境界。

    可偏偏,她现在……

    好像看到了。

    或者说,从一开始,他便在做。

    只是……自己才刚刚看到而已。

    沉默之中,呼嗬的号子响彻河岸。

    道人在观天地,有人再观他。

    观之如玉,愈见心喜。

    “守初。”

    忍不住言语,得见道人回眸。

    女子平声坦言:

    “今日起,与我一同修持《和光同尘》之法,以参大道。”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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