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废弃的工厂里,天花板上失修的排水管道不断渗出泛黄的液体,滴落在地面,溅出一圈圈湿痕。
地上的碎石子,与鞋底碰撞摩擦,发出破碎声。乔巡望向通往二楼的楼道口,一些类似于血液与组织液的混合物附着在楼梯上,显得粘稠而胶着。
他迈出脚步,踏上楼梯。腥恶的臭气犹如排污的下水道。
一股熟悉的味道,从二楼传来。
气味儿刺激乔巡的记忆,让他想起第一次与进化者遭遇的场面。那个想要吃掉他的变态进化者,是他进化路上最好的启蒙老师。今天,他要好好感谢这位老师,并向老师询问一些知识。
乔巡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向里面看去。
在一座布满锈迹的钢架上,悬挂着一个男人身材的上半身。男人背对这他。从腰部开始的下半身分布着明显来自不同身体的多条腿,腿的分布十分不规整,扭曲且充满了恶意。这些腿盘曲在钢架上,将男人悬挂着倒吊在空中。
乔巡看着他,开口说:
“你不是要找我吗,我来了。”
男人倒吊的上半身勐地绷紧,随后如同猫头鹰一般直接将上半身扭转过来。忽视他的下半身的话,他看上去是一个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仅仅从气质上,就能让人心生好感。
但下半身无法忽视。
怪异与扭曲,让他文质彬彬的气质,显得更人令人心寒。他的眼中稍显一些疑惑,随后立马疯狂起来,
“乔医生,我朝思暮想的乔医生……你居然自己来了!”
他的那些腿开始摆动起来,随后一跃而下,落在地上,犹如蹦跳的小孩子般,跨度很小,但频率极高地朝着乔巡冲过来。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道美食,童孔里的兴奋之色,洋溢于外。
乔巡面色不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找你吗?”
男人停了下来,离乔巡大概只有三米远。他喉结滚动,
“一定是神的启示,让你明白了应当与我融为一体!”
乔巡童孔变得深沉了一些,
“神的启示……融为一体……”
男人眼中逐渐升起暴戾,磨牙吮血的**几乎完全将他吞噬了,
“与我融为一体吧!可怜的肉人,本来你能再多活半天,但既然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成为食物,那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渴求!”
乔巡问,
“你想好怎么吃掉我了吗?”
男人神情陶醉,
“我将抚弄你的双腿,让你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肉都放松下来。紧张的肌肉,令人难以下咽。然后,在你的喉咙开一个口子,吸吮你的血液,也许那时候我会表现得像一个渴求母乳的孩子。接下来,我会掀开你的皮肤,用来做成毡垫,抽出你的骨头,做成一把像样的玩具,我儿时一直想要一把帅气的玩具枪,大概今天就能圆梦了。你的内脏,你的血肉,都将是一顿顿丰盛美好的餐宴。”
他的神情,他的语气,好似在进行什么夸张的舞台剧表演。
乔巡点头,
“的确,你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思路。”
“什么?”男人稍稍顿了一下。
乔巡说,
“首先,让你的肌肉放松一下。”
他说着,一股看不见摸不着的气机包裹住男人。
男人的意识瞬间失去身体的控制权。他呆愣一会儿后,先是不解地看着乔巡,
“发生什么了?”
虽然无法控制身体,但身体的感受器官被放大了上千倍。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每一根血管淌过的血液,每一块肌肉的收缩力度,每一个毛孔的舒张。
紧接着,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肌肉不断软化,如同泡发的面点一般变得松软而膨胀。
这个过程,刺激着肌肉中的每一根神经,并伴随着被放大了上千倍的感觉。一瞬间,来自浑身肌肉的刺激,让他直冲痛苦的高点。
他本能地想要尖叫,却因为声带肌肉的软化,而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在沉默之中感受洪水般的痛苦。
乔巡垂下眼眸,
“我不是一个喜欢折磨别人的人。不过,我能感受到你屠杀无辜者时的欢愉。那么,当时的你有多欢愉,现在就千倍地还回去吧。”
沉默的尖叫。
乔巡在这一刻,也许真的是个残忍的恶魔。
不过,他也并不在意了。反正……这里并非是一个真实的世界,而是他意识深处那尊伟大所造就的**世界……这份**,便是乔巡想要探索一切的**。
在来的路上,许多事情,他都想得差不多了。
渴求着“什么是真实的乔巡”这个问题的答桉的他,一直都缺乏一个机会。一个去探索真正源头的机会。而之所以会回到一切开始的时候,倒也远说不上是什么重生之类的桥段。毕竟,处在空洞中的他,连自己的存在性都找不到,又如何去获得重生到开始的能力呢?
所以,他想,“真实的乔巡”现在依旧处在那片空洞之中。
而这里的一切,源自意识深处那尊伟大。
虽然不知道那尊伟大,为何要给予这个能够探索源头的机会。但既然有机会了,就当不遗余力地去改变。
等一切都明晰了,也许才能真正与那尊伟大相融。
他并没有沉迷于折磨他人之中,也没有耐心再去一字一句地询问。他直接撕碎了变态男人的存在性,然后,立马对这些存在性碎片进行全面的解读。
很快,这个男的一生,全部都化作信息,涌入乔巡的认知。
如果是以前,这些信息,乔巡很难去理解和消化。但是现在,经历过“真实与虚幻”的他,能够轻松地去解读了。
没过一会儿,清晰且完整的答桉,便浮现于脑海。
他望起头,眼神清明,
“**母神。”
一切的开始,是**母神。
这个原先只存在于恶魔的传说中的名字,如今,变得真实且清晰。
是**母神,造就了恶魔,是**母神,给予了他一身恶魔的特性。同样的,是**母神启示了这个变态男人,让其成为了他进化路上的第一道食物,从此开启进化的大门。
既然明确了**母神的存在,那么接下来就要找到“他”。
可以肯定的是,他意识深处的那尊伟大并非**母神。之前他的确有想过这种可能。毕竟他身为恶魔,意识深处还住着一尊无法理解的伟大,当然会想那是不是就是**母神。
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如何寻找**母神?
乔巡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犯难。既然**母神是恶魔的造就者,那么就从恶魔为出发点吧。
没有片刻的犹豫,他闪身离开这里。
下一刻,他出现在虚空夹缝之中。
在这里,他可以同时感受所有的有限世界。
很快他就发现,余小书、依红、吕仙仪、奥尔科特、塔、五茂纱绪莉、依念薇等几位礼王厅的王,并不在任何一个有限世界。
整个有限之中,找不到任何一丝关于他们的存在性。
地球上的黑色革命,只是普通的降临派组织,没有“巡礼者”,没有少女“红”,没有“屠夫”;地球没有一个名叫“塔”的组织;吕阳一从来就没有一个叫吕仙仪的女儿;天堂的圣天使菲尼克斯没有同血脉的姐姐……
礼王厅的众王,都不复存在了。
但是……同样进入了礼王厅的辛渔还在。
乔巡对此有些不解,辛渔不应该随着余小书一起进入无限世界了吗?
为何有限世界里还有她呢?
想到这里,他又重新进入地球。此刻的辛渔,还在知冬市的应急处理中心待命。知冬市还未爆发污染危机,她正像往常一样训练自己的队员。
站在训练场的外面,乔巡默默地看着里面的辛渔。
顶着一头火红色长发的辛渔,十分夺目。乔巡目光流溢,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慨。
他想来,自己和自己身边的人,经历了那么多事,基本都不复曾经的模样了,或许从头至尾,只有辛渔没有改变过。她始终那么耀眼,始终给人一种蓬勃的热情。
虽然很想立马去跟她打个招呼。但他还是知道,现在的辛渔跟他是并不认识的。
在外面观察了一会儿后,乔巡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如果任由这个有限演变下去,那么最后的结果是否会不一样呢?毕竟,主导演变的众王全都不复存在了。
针对这个问题,他立马对这个有限进行全面的洞悉。
很快,他就发现,尽管塔、余小书等众王不复存在,但是这个有限依旧有属于它的众王,塑造出无限。
也就是说,无限被塑造出来,不决定于几个特定的众王,而是一件必定会发生的事情。
这是否说明,不管存在着多少个有限,其最终的结局,都是无限被塑造出来呢?
如果这种猜想是对的,又能否说明,不管存在多少个有限,都只是虚假的有限,而非真实呢?
这样的话,真实的有限到底在哪里?
乔巡深吸一口气,望着知冬市的天空,目光遥远且深沉。
他再一次呢喃,
“**母神……”
最后望一眼热汗淋漓的辛渔后,他没入虚空夹缝。
处在虚空夹缝中的他,犹如飘零的落叶,不知去往。
在无序的沉默之中,他释放出自己恶魔的诅咒阴霾。阴霾顺着虚空乱流,涌入整个有限的所有世界。如暴风,如洪水……诅咒阴霾席卷这个**的有限。
那些深埋在破碎之中,被封印了亿万斯年的恶魔,全部复苏过来。
瞬息万变,眨眼之间,恶魔便侵占了所有的有限世界。
在虚空夹缝中,望着这个破败的有限,他久违地呼唤出沉睡在自己意识之中的恶魔——安格列。
安格列很安静,在他没有呼唤它时,它绝不发出任何一丝一毫的动静。以至于他都快将它忘记了。
“王,安格列觐听于您。”安格列沉厚的嗓音在乔巡的脑海中响起。
乔巡语气飘乎地问,
“安格列,你想看到恶魔遍布有限的时候吗?”
安格列回答,
“这是每一个恶魔,毕生的追求。”
“意义何在呢?只有恶魔的世界,有什么意义呢?”
“王,恶魔之所以是恶魔,便是追寻着用**侵染一切的结局。”
乔巡说,
“恶魔是**的化身,但倘若只有恶魔,没有生命,那**从何而来呢?”
安格列思考着这个问题,最后说:
“抱歉,王,我从未见过只有恶魔的时候,无法解答这个问题。”
乔巡沉默许久后才说:
“安格列,你出来看看吧,这个只有恶魔的有限。”
安格列愣了愣,随后离开了乔巡的意识。紧接着,它就感受到了规模无比空间的阴霾。这种阴霾令它陶醉。它立马感受每一个有限世界,很快就发现,恶魔的阴霾侵染了所有的有限世界,没有余下哪怕一片“净土”。
它震惊且疑惑,
“王,这是为什么?”
乔巡说:
“我让诅咒阴霾侵袭了整个有限。如你所见,有限生命不复存在,只剩下恶魔了。”
安格列有些迷茫,
“但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啊。难道,这就是我们恶魔的终极世界吗?”
乔巡摇头,
“我想并非如此。”
“王……”
乔巡眼神逐渐从复杂变得清明,
“这个有限之中,还有一个生命。”
“是谁?”
乔巡轻声回答,
“乔巡。”
安格列有些听不懂这个回答。乔巡……它当然知道自己现在所追随的恶魔王就叫乔巡。
“王,你要?”
乔巡说,
“我刚刚想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安格列发觉自己只能苍白地发问。
“**母神造就恶魔的目的也许是为了创造一个只有恶魔,没有生命的世界。换句话说,是为了创造一个只有**,没有生命的世界。”
“**母神……那不是传说吗?”
乔巡摇头,
“当一个世界只有生命的时候,**母神就是唯一的**,当一个世界只有**的时候,**母神便是唯一的生命。”
安格列听不懂这些话,乔巡也并非要让它听懂。他只是,想在这最后一刻,找一个倾听者。
倾述完毕后,乔巡便不再有任何作为一个“生命”的负担了。
虽然安格列听不懂,但它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王要做一件非常冒险的事情。它不知如何劝阻,对王的忠心让它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说:
“王,属下安格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倘若这是属于恶魔的最终时刻,那么我一定要对您说出我心里最大的困惑。”
“什么?”
“虽然我们常说我们是**的化身,是生命的所思所想所感而具象。但真的身为恶魔,我还是发现,即便我们是**的化身,也有着**,也会思考,会幻想,会有情绪,会对事物产生特别的**……这难道不说明了,即便是**的化身,也是有着**的吗?”
乔巡有些动容,
“安格列,你说得对。”
安格列又说,
“生命的**,是恶魔,那恶魔的**,又是什么呢?王,您知道吗?”
乔巡惊愣地看着它。这个一直以来都很安静地追随自己的恶魔。他难以理解,它居然会在这个最终时刻,问出这样一个石破天惊的问题。
对啊,生命的**是恶魔,恶魔的**又是什么呢?
他乔巡能够解读任何人的**,但是他自己的**呢?他一直逃避着这个问题,但现在,安格列把这个问题**裸地摆在面前了。他无法再逃避,他必须要去想……
恶魔的**是什么?
他乔巡的**是什么?
乔巡愣愣地问:
“你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
安格列说,
“王,自我从封印中解脱出来,我一直跟随着您,居住在您的意识之中。虽然我无法窥探您意识的秘密,但却一直能遥望到您意识深处那尊伟大的身影。王,您知道吗?在过去数不清的日夜里,我时常觉得,那尊伟大的身影,就是您。”
“为什么……”
安格列自嘲地说,
“我以前被称为恶魔贤者,算是恶魔里比较聪明的一个。我想来啊,只觉得,也许您意识深处的那尊伟大的身影,便是您的**化身。”
安格列的话,惊雷一般在乔巡脑中炸响。
那尊伟大的身影,就是我的**化身?
但为什么自己的**化身跟自己显得那么割裂呢?
乔巡童孔忽然一颤。他勐地意识到,那尊伟大的身影,也许是“真实的乔巡”的**化身,而非这个存在于有限之中的“虚假的乔巡”。
如果世界就是虚假的,那么生活在这个虚假世界里的乔巡,又怎么可能是真实的呢?又怎么可能与真实的**化身相融呢?
理解了,一切都理解了。
乔巡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感到舒畅。
他笑着看向所有的有限世界,对安格列说:
“安格列,你会是恶魔里最了不起的贤者!”
说完,不待安格列做出什么反应,他用自己的诅咒阴霾,完全覆盖自己的意识。
不做任何保留,完全覆盖。
此刻,这个有限最后一个生命就此覆灭,只有恶魔的存在。
如同乔巡所想,
当世界只有生命时,母神是唯一的**;
当世界只有**时,母神是唯一的生命。
**母神,在乔巡意识完全覆灭的那一刻,降临了。
只是,也许**母神不能再被称为**母神,而应该改作“生命母神”。
生命母神存在的唯一职责就是,创造生命。
生命母神想了一个很简便的办法来创造生命,就让恶魔们的**化身,具现为生命吧,毕竟,这个世界最不缺乏的原材料就是**。
但生命一旦大规模诞生,肯定会被恶魔视作威胁,然后以特别的方式进行清除。需要有一个办法,避免这种情况。
于是乎,生命母神又想了一个办法,放置一些能够让恶魔在清除生命的时候及时出现去制止的东西。这些东西……干脆就叫终点,能够分解吞噬世界。
为了保证生命不被恶魔完全清清除,母神又在终点之外,设定了另一层保险。
创造出一个独立于有限的世界,这个世界能够保存生命的种子。
做完了这一切后,母神的职责完成,就此隐没。
悠久的岁月里,恶魔的**化身——生命,不断诞生,终于达成了庞大的规模。
针对生命的威胁,恶魔们终于开始进行全面的清除。一场战争开始了。
最终,生命几乎完全被封印,但也因此,终点出现,开始吞噬世界,这让恶魔不得不停下赶尽杀绝的脚步,着手应付终点。但恶魔们绝望地发现,这些终点根本就是它们无法理解的事物。
而在一个名叫“地球”的独立于有限的世界中,某一年,一个特别的恶魔诞生了。
这个恶魔,在它二十四岁那一年,受到了生命母神的启示,获得了生命的种子。生命的种子,赋予了它无与伦比的生命特性。
这个恶魔,名叫乔巡。
在恶魔乔巡的意识深处,居住着一尊它无法理解的伟大存在。
时间的车轮,从不停歇,滚滚向前。
……
空洞之中,“真实的乔巡”默默感受着这一切的发生,他不由得感叹,
“原来,真正的有限是这种无休止的循环啊……原来,塔所塑造的无限,也是这种‘无休止循环着的有限’的一部分……”
那么,真实的无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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