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洒落在乔巡和奥尔科特身上。
铺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条充满了“尸骨”的坎坷之路。
“尸骨”并非白骨森森的凄惨景象,而是……组成这条路的,是数不清的群星、神明的“本质”。
群星的本质,是混沌与无序的星辰之力,以及他们崩解的意志;
神明的本质,来源于有限世界对他们的塑造。
而此刻,这些“本质”,铺成了这条通往熔炉的大道。
奥尔科特跟在乔巡身边,受乔巡的庇佑,并无法直观地感受到,这条路到底有多么难走。她只能看到,前方,一个接一个的群星释放出群星之力,汇入上方的星空,然后他们的意志,化作一条供人通行的路。路摇晃不堪,似乎随时都会坍塌。而在路之外的地方,席卷着来自起源熔炉那无法理解的力量——
起源的力量,塑造有限世界的力量。
同时,这股力量,还在不断冲击着这条由“本质”的尸骨所铺就起来的路。通往熔炉的这种路,并不止一条,四面八方都有,但大多数路往往还在半途,就被起源的力量冲击到崩溃了。
起源的力量,可以塑造一切,也可以摧毁一切。
此刻,所奉行的职责便是:摧毁。
不过,群星所组成的星空,宣泄光亮,尽最大的力量,维持着这些路的稳定。
奥尔科特问,
“这难道是熔炉对我们的考验吗?”
乔巡摇头,
“不。这又不是什么试炼。”
“那为什么这么多神明,群星都要前赴后继呢?群星我倒理解,可以说这是他们唯一能做的事。但是那些神明呢?他们干嘛要这么不畏牺牲。”奥尔科特望着一个接着一个被起源的力量摧毁的神明,感到难以理解。
“因为他们已经理解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
乔巡说,
“起源熔炉在回收有限。而他们来自有限。”
“也就是说,如果他们被回收了,那就不复存在了?”
“嗯,相当于……格式化。”
奥尔科特忽然就明白了,
“所以他们才拼命地要登上起源熔炉,避免被回收。”
“是的。只有主动登临起源熔炉,才不会被回收。”
奥尔科特突然想起什么,急忙问,
“地球呢?地球也被回收了吗?”
乔巡摇头,
“地球没有终点。起源熔炉无法回收地球。”
“嗯,没有终点?这是为什么?”
乔巡微微一笑,
“唯一的解释就是,地球世界并非起源所创造,不遵循起源的法则。自然,起源也就没有资格回收它。”
“那是谁创造了地球呢?”
乔巡摇头,
“不知道。”
“连乔先生都不知道吗!”奥尔科特十分震惊。
“我又不是造物主,我怎么可能知道……”
“欸,你看上去明明无所不知啊。”
“看上去……怎么说话的,你这孩子。”乔巡嗔怪。
奥尔科特悻悻然,
“难不成是我太依赖乔先生了吗?”
“那我得把你丢出去,你自己去找路咯。”
“别别别!”奥尔科特赶紧说,“我就依赖你好咯。现在让我出去,我非得立马变成路上的尸骨了。”
乔巡笑笑没说话。
他继续向前走。
通往起源熔炉的路很多,望不完,踏不尽。乔巡所选择的这条路,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就仅仅是离他来的方向最近而已。事实上,他心里也多少感觉得到,选择哪条路并不重要,因为你根本无法只凭借前有尸骨铺垫,就能登临熔炉。
在乔巡看来,起源熔炉一波接一波的冲击,所宣泄出的起源之力,是一种对有限法则的主宰。只要你的力量、你的本质遵循有限法则而存在,那么,起源之力就是你的主宰,可以以统治地位对你进行判处。
所以,妄图用自身从有限世界所获得的力量,直面起源之力,毫无疑问,是鸡蛋碰石头,是螳臂当车。
乔巡回想起之前同余小书在仙界的终点里修养的时间。
那时候,他还不理解终点到底意味着什么。只知道,在终点里,任何人都无法发现他们。不管是宿命,还是塔,都无法发现他们。这说明,终点在认知层面上,是高于有限世界的。
那段时间里,他几乎无时不刻,都在感受终点。用尽了各种办法,尝试窥见终点一丝一毫的秘密。
从在真理环世界初识终点以来,从来没有哪一刻,让他在那段时间里了解得更多。
终点,是起源熔炉回收有限世界的方式。而终点的出现,源头可追朔到神话历战争,也就是那场神话世界与恶魔的战争。战争的起因,也还是俗套的“追寻无限”,尝尽了宿命之苦的至高神们,为了找到抵达无限的方法,主动掀起了对恶魔的战争。
战争的结局是神话历破碎,恶魔全军覆没,但也因此,每一个遵循起源熔炉法则的有限世界,都诞生了终点。
而地球世界,也是在那一段时间中诞生的。
许多看似不想关的事情,都可以通过一条线,串联起来。
乔巡几乎能凭直觉去确定,神话历战争,并非至高神们为了追寻无限而掀起的。因为,他在天堂的岁月图书室中见证过那段时间,战争爆发得太快了,几乎是点燃火苗的瞬间,就大火蔓延了整个有限世界。
好似有人扇风点火。
他有一个比较大胆的猜想。
神话历战争,也许只是终点登场的氛围灯而已。
猜想归猜想。乔巡并不会刻意地从这个方向去发散思维,毕竟他对当初的神话历战争了解得并不算很全面。即便是亲身经历过的,也不一定能说很了解,何况并没有亲身经历。
忽然,一道剧烈的震颤,惊扰了他的思绪。
他朝前方看去,赫然见到来自起源熔炉的又一波攻势。这一次的攻势,比之前的都要大上一些。起源的力量,如同水淹平原一般,不可阻挡,气势磅礴地冲来,席卷途经的一切。
这看上去,像是对有限世界发出的“最后通牒”。
这一轮过后,将完全回收全部的有限。
“最后通牒”所携带的力量,让群星们组成的星空,出现了大规模的坍塌,一块又一块漆黑的缺口出现,虚空乱流立马卷入,绞杀剩余的星辰之力。
缺乏星辰之力的“护送”后,通往起源熔炉的本质之路,变得更加摇晃不堪。
本质之路很快就撑不住,开始出现大面积的崩溃。
在如今的这方天地里,唯有本质之路能够支撑着神明与群星前往起源熔炉。本质之路之外的地方,便是虚空,毫无意义的混沌与无序。
乔巡所在的这条本质之路,也不例外,开始崩溃了。
在最前方的几个神明,瞬间就因为“最后通牒”的力量,而失去对自身力量的控制权,加之脚下的本质之路崩溃。他们立马就跌入虚空中,被虚空乱流所吞噬,抛撒出毫无意义的存在性碎片。
有能力,有资格走到这里的神,哪个不是自己所在的有限世界的至高者呢?
但这些至高者,在起源熔炉面前,脆弱得像泥塑的偶像一样。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逃脱不了的宿命呢?
毕竟,对于起源熔炉而言,这些活生生的意志,都不过是将要回收的材料而已。
乔巡没有执着于这些人性的思维。毕竟,妄图以人性的思维,去揣度造物主的心思,本身就是“人性”。
“乔先生,路要塌了!”奥尔科特惊呼道。
他们脚下的本质之路,完全撑不住起源熔炉的“最后通牒”,从最前方,以极快的速度坍塌。
乔巡点头,
“嗯,要塌了。”
但他还是继续往前走。
虽然没有说解决办法,但奥尔科特对乔巡的“依赖”让她本能地相信乔巡。就算乔巡真的没有任何办法去力挽狂澜,她也觉得,能跟他一起在这虚空中湮灭,也并不算是一件难过的事了。最起码,是不孤独的。
奥尔科特还是害怕孤独。
本质之路,终于塌到了他们脚下。
坍塌过后,就是无尽的虚空乱流。
乔巡忽然停了下来。奥尔科特好奇地看着他。
他说,
“奥尔科特,通往熔炉的路,只靠别人的尸骨,为你铺成的话,那你永远也无法抵达熔炉。因为,这意味着,你根本没有足够的能力,去触摸熔炉的洪荒与浩瀚。”
奥尔科特说,
“我确实没有那个能力。”
乔巡笑了笑,
“真的吗?”
奥尔科特肯定地说,
“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那么多至高神都完全无法反抗,我区区一个具象化的概念生命,哪里有能力去反抗。”
“光看你这么说,的确是这样的。”
乔巡随即迈出一步。顿时,一切好似凝滞了。
原本坍塌到脚下的本质之路,忽然就停止了继续坍塌,而逐渐变得暗澹的群星星空,也不再变化……其他的本质之路,也完全不动。奥尔科特瞪大眼睛,
“时间停止了吗?”
“不,这里没有时间。”
“那……是什么停止了?事物定格?存在凝固?”
乔巡问,
“为什么不能是你的感官定格了呢?”
“啊?”奥尔科特没听懂,“什么是感官定格?”
“就是,你的感官,停留在了脚下的路崩塌的前一刻。”
奥尔科特怔怔地说,
“感官定格了……但是路其实崩塌了吗?”
乔巡笑问,
“你的想法呢?”
“我的感官,只是我的感官,只存在于我的身体之中……跟外界又没什么关系,也肯定无法影响外界啊。所以,路的崩塌不会因为感官的定格就不崩塌了。”奥尔科特比喻道,“就像鸵鸟把脑袋埋进沙子里,捕食者就不会捕食它们了吗?”
乔巡点头,
“你说得对,虽然鸵鸟把脑袋埋进沙子,并不是为了逃避捕食者,而是为了吃点沙子,有助消化。”
奥尔科特吐槽,
“乔先生!都这个时候,你就不要挑这种小毛病了,意思都明白的嘛!”
乔巡笑了笑,
“你说得虽然有理,但想法还是错误的啊。”
“什么意思?难不成我的感官能够影响外界吗?”
乔巡点头,
“本质之路,不是一条物理意义上供人行走的路。而是由有限的本质所拼凑起来的,能够不借助空间,便在虚空之中支撑的路。你是如何理解有限的本质的?”
“有限的本质……大概,就是存在?”
“这不是知道吗?奥尔科特,自信一点,你就是最聪明的。”
奥尔科特嘿嘿一笑,
“别这么夸我啦。低调点,低调点。”
乔巡莞尔,
“有限的本质是存在。不管是概念,还是具体,都依据‘存在’而生,也不管是有限规律宿命,还是有限世界万物,都离不开本质‘存在’的支撑。我们常常说起一个事物的‘存在性’,但也往往会将‘存在性’简单地理解为一个事物在有限世界中表现出来的区别于其他事物的特性,忽视了‘为何存在’这一个本质问题。”
“为何存在……难道不是因为有限吗?”
“有限存在,所以事物就存在,你是这么想的吧。”
奥尔科特点头。
“那,有限为何存在呢?”乔巡又问。
“这……”奥尔科特就犯难了。
乔巡不给她卖关子,
“有限会存在,是因为起源在发现,在感受,在思考。”
“发现、感受、思考……”奥尔科特又问,“起源为何存在呢?”
乔巡说,
“起源不需要‘为何’,不要把起源理解为一种概念,或者一种具体。起源就是起源,起源本身,就是存在。”
“哦……”奥尔科特起高调,然后焉掉,“不懂。”
乔巡哭笑不得,
“你这家伙……那好吧,不说远了。首先,我问你,发现、感受、思考,这三个词,在你看来是怎样的?”
奥尔科特小声滴咕一遍这三个词后,说:
“都是……感官的表现吗?”
“回答正确!”
但奥尔科特高兴不起来,因为她还是不明白,
“是感官又怎样呢?”
“起源的感官,造就了有限的存在,造就了本质。那你的感官,能否造就你脚下的路呢?”
奥尔科特不可思议地看着乔巡,
“乔先生,你是怎么想到这种关联的啊……”
“因为,我已脱离有限,触摸了本质。”
乔巡是在什么时候脱离有限的呢?
在意识深处感受了真实的自己之后,便脱离了有限。因为,他不再通过有限去感受自己,而是意识之中的“真实”。
奥尔科特眼中涌起崇拜,
“乔先生,你果然就是最厉害的!”
“看你的样子,你都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脱离有限吧!”
奥尔科特说,
“知不知道什么是脱离有限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觉得你就是最厉害的!”她一点都不难为情地说,“总之,我跟定你了!”
“你还是好好想想我说的话吧,不然,你就只能定格在感官的这一刻了。”
奥尔科特笑了起来,
“乔先生千言万语,汇成一句,‘我的感受,将决定我的路’,是吧?”
“你知道啊。”
奥尔科特真诚地弯腰鞠躬,
“感谢乔先生不厌其烦的悉心教导。倘若你直接说这句话,我恐怕一辈子都无法理解了。但你解释了事物的本质,解释了有限为何存在,肯定了起源即是存在……我逐渐能够意识到,如果起源是类似于梵天那样的存在的话,梵天的梦,便是世间万物,起源的感官,则是苍苍有限。此刻我便是脚下之路的……有限。”
她说着,闭上眼,主动崩解了自己的一切概念集群,也崩解了乔巡和余小书为她塑造的具象体。
唯留下这定格的片刻感官。
在这份感官里,她发现自己,发现脚下的路,感受脚下的路,思考脚下的路……
于是,她存在了,脚下的路也存在了。
然后,她发现,并不是脚下有路,才能走,而是,她走到哪里,路就铺到哪里。
登临熔炉之路,是本质之路,也是存在之路。
奥尔科特踏上自己的这条路,看到乔巡就站在前方,微笑地看着她。
她收拾好心情,送去欢声与笑语,
“乔先生,我来了!”
这一次,她不再需要乔巡的庇佑,可以正大光明地走自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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