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怪鹿柏担心。
实际上,只要略微有点政治常识的人都晓得,以小国侍大国,必然要卑躬屈膝,曲意巴结。
鹿梧算是异数,天下第一狂徒之名是实实在在打出来的,连眼下这块地盘,都是硬生生从楚国疆土中挖下来的。
可是即便如此,若是两面受敌,便是五弟鹿梧勇武绝世,也绝对讨不了好——自从轩辕黄帝分封诸王,镇守八方之后,上千年来,在征伐异族过程中,阵亡的斗将不能说满坑满谷,也可以说车载斗量了。
“鹿兄、鹿兄?”马冲不知道鹿柏为何失神,便叫了两声。
“啊,马兄?”
“鹿兄,这里还有一封大将军命人带给你的信件。”马冲递过一张绢帛:“送信人还在外面等候。”
这年头,若是大部头需要长久保存的经典,自然是用竹简为先;但若是篇幅不长的信件,也有用绢帛书写——毕竟绢帛便于携带折叠。
鹿柏打开绢帛,里面的字体颇为清秀,一看就不是自家五弟的亲笔书信。
不过鹿柏也不觉得奇怪。
自家五弟自幼在许多方面都很懒,明明可以写一手好字,可偏偏不愿动笔,只是教会了身边那几个丫头,让她们代笔。
鹿柏打开卷轴,只是一看,便吃了一惊。
上面内容很简单,只有一句话。
“二哥,见字如晤。我用南方五府之地,换取吴国江南五郡作为开国之地,二哥早做准备。”
“呃——这——”鹿柏愣住。
这也太简单了,既没有原因解释,也没有具体安排,鹿柏也不知道鹿梧到底要自己准备什么。
马冲在一边见鹿柏神色又有些不对,连忙问道:“鹿兄,大将军有何吩咐,可方便与我说吗?”
马冲是鹿柏求学时的同学,出身地方大户的庶子之身,没有贵族头衔,未来全要靠自己打拼。
两人在求学时气味相投,后来鹿柏游学时,听说自家五弟在楚国南方打下好大事业,第一个想到拉来帮忙的就是这位老兄。
鹿柏直接将手中绢帛递了过去。
“啊——这——”马冲也愣住了。
“你怎么看?”鹿柏问道。
不管怎么样,自己担心的问题好像还没形成就已经被解决了。
“唔,乍一看这交换似乎吃了大亏,但仔细想想,也许这是鹿大将军最好的选择也没一定——鹿大将军能人所不能,果然不是单凭武勇所致。”
马冲沉吟片刻,自己都不太确信的说道。
在外界风传中,都说鹿梧乃是天下狂徒,个人武力绝对是一等一的强,性情也是一等一的暴躁,但除了吴楚两国最上层,领教过鹿梧厉害的少数人之外,没人认为鹿梧是个喜欢动脑子的人。
“是啊,我也这么想,五弟真是高瞻远瞩,其深谋远虑之处,想想都令人悚然。”鹿柏点点头:“只是,五弟说要我早做准备,却也没说让我做什么准备——依马兄看,我们要做些什么准备才好?”
马冲摇头苦笑道:“鹿兄太高看我了,当年你我指点江山,觉得天下没有难事,只是天下*****多,所以成事才如此艰难。
可这些时日来,托大将军和鹿兄的福,马某也算做了个小小的主官,才知道天下事多半是看着容易做起来难——我连主持一个小小的平德司都千难万难,哪里知道这等大事该准备些什么?”
鹿柏今年不过十九岁,马冲要比他大两岁,可也不过是二十一岁。
这个岁数的年轻人最是眼高手低,他们还算不错,多少将自己主持的部门撑了起来,虽然有些掣肘之处,但借助鹿梧的威名,没多少人敢公然阳奉阴违。
但跟着鹿柏前来投靠鹿梧的百余人中,如今真正能独当一面的不超过五个,其他人要么被当地大族小吏湖弄,要么在不知不觉中便同流合污,甚至被推出来当成挡箭牌。
有些事情已经被反应到折冲司,要不是当时代替秋桐主持折冲司的叶颖看在鹿柏的份上,只怕都杀了几个了。
说起这事,鹿柏也是摇摇头。
他带来的都是游学中结识的同道中人,其中绝大多数觉得自己怀才不遇(包括鹿柏自己也是如此),指点江山也能说得头头是道——要是一帮饭桶,鹿柏也不可能带着他们来投奔自家五弟。
可真正上手做事才发现,打下手还好,若是主事,哪怕是想做成一点点小事都不是那么简单。
上面发一道命令下去,就算是好心,下面小吏也往往会扭曲本意,将善政化为恶行——更别提什么拖延时日,狡辩推卸之类的事情。
这样导致一件事只要过了三个人的手,几乎就不可能按最初意图完成,倒是能产生一两个吃拿卡要的肥缺。
这还是鹿梧大规模清洗过军方的情况下。
地方小吏职位从被地方大户近乎全部包揽,到如今被鹿梧插入了些退伍军兵担任职位,这些人多半是鹿梧的铁杆支持者。
不然的话,鹿柏这些年轻人下去做事,得被活活玩死。
“马兄,那你说,我们是不是该准备些金银珠宝、粮草财货?”鹿柏想了想,实在想不出该准备些什么,只好从物资上打主意。
马冲摇摇头,说道:“金银珠宝也就罢了,听说江南五郡虽然有野人当道,地方不靖,但气候炎热,稻谷一年三熟,粮草应该是不需要准备太多,而且从这里把粮草运过去未免太不划算,运到江南五郡的粮草只怕还没路上吃掉的多——我觉得大将军没有明示需要准备什么,只怕也是对我们的一次考验。”
“五弟也真是,和我还打什么哑谜?要我做什么直说便是,连他二哥也要考验一番?”鹿柏有些不满。
经过和楚国一番大战,鹿柏如今对这位五弟已经很是佩服,但还有些当哥哥的心理优势,虽然不至于摆出哥哥架子,但被五弟这般考验,多少还是有些心里不舒服。
吴国,嵩京,白石镇,鹿府。
秋桐正说起此事。
“夫君,你就让我写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二哥能准备些什么?”
“二哥能做些什么?我只是通知他早点收拾东西,时刻准备走人。前些日子让青竹写的书信,交代给我那些记名弟子——他们手握重兵,才是我留下的后手。”
“本来这时候,是该他们出手围杀吴国在五府之地留下的精锐,然后借助勾结吴国谋反罪名,反手把江家、唐家等贵族余孽连根拔起,彻底清洗南方五府,为实行新政做准备——不过既然打算更换开国之地,此事就此作罢。”
鹿梧手持钓竿,精神顺着钓线凝成一丝,探入水中,随口向秋桐解释道。
一片白纸才好作画,哪怕江家唐家这些根深蒂固的贵族再表忠心,但只要他们存在,有些政策就要受到影响。
前面接受他们这些人效忠,不过是因为不能一杆子打翻一船人,不然要翻船——需要一个个打下去,才能保证不翻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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