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宸站着，平静的看着面前这个汉子。

    有点印象。

    那天离开广宁城前，他在一家酒楼中吃饭，这跛子一瘸一拐，在店内一片嘲笑中打了三钱酒。

    看的出来，这汉子之前有武学修为在身，不知因何一身修为被废。

    并且，那被长布裹盖住的手臂，散发着浓郁邪气。

    不出意外，这人活不了太久。

    凡人之躯，如何能抵御超越凡俗之力量的侵袭？

    一身煞气内敛，面对大家嘲讽与打趣，这汉子只是笑笑，然后拿着打来的酒水，坐到大堂中一角，小口酌着。

    周宸没想多管闲事。

    这人间百态，他样样都管，还活不活。

    今日再见，没想到这汉子不顾后果，催发诡臂换来力量，带领众人抵挡妖兽浪潮。

    这份决然，倒是稍稍令周宸侧目。

    周宸拿出丹药发下去，眼见着局势稳定下来，他起身准备离开，却发现这家伙在后面跟上了自己。

    离开城北，周宸转身看向对方。

    “大玄武夫宋易安，求仙长传我变强之法！”

    神清刚毅，掷地有声。

    一方匍匐，一方站立。

    注视对方片刻，周宸没有说话。

    兴许是感受到他的犹豫，宋易安迟疑几秒，主动开口：

    “我生于庆余府一座小城当中，无父无母，襁褓中时，被两位老者收养。”

    “六岁，二老前后去世。”

    “今日街坊邻里给两口吃的，明日帮左邻右舍做些活，得几枚铜板。”

    “八岁那年，城外山林中野兽暴动，民众死伤无数。”

    “然仙人路过，寥寥几个法诀，一场兽潮顷刻消散。”

    和今天的场景倒是有几分相似。

    周宸耐心听着。

    “那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仙长存在。”

    “十岁，我根骨尚可，被一武师看重。可惜年岁稍大，又无殷实家境，便进入馆中做一杂役小童跟随师兄们练武。”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学武已晚，未尝丝毫懈怠。”

    “十五岁，自觉武力小有成就，心比天高，幼时目睹仙长之手段，久久难以忘怀。”

    “在下不顾师兄弟阻拦，毅然前往仙宗。”

    “杂灵根之姿，为最次。”

    “得仙长赏识，本可为杂役入宗修行。听闻斩红尘一道，陷入犹豫。”

    “宋某身份卑贱，无父无母，吃一口百家饭长大，不敢就此断绝红尘。”

    “后继续习武，有幸得些许机遇，得红色赤果服下，武道之境，一路突飞猛进。”

    “二十开脉，二十五通劲，而今四十，已为混元之境。”

    “在巡查司谋得一官半职，奔走四方，守护大玄子民。”

    “又因年少不知韬光养晦，杀伐连连。赤果之后，潜力快速耗尽，混元之上，已是无望。”

    “混元之境，宗师之名，旁人羡之慕之。宋某愚钝，可步入此境，理说无憾。”

    “奈何为官时，遍览百态，以至愁绪万千。我虽沧海一粟，亦想使这世间少几分疾苦。”

    “在下亲身经历长安城之事。若非凤仪宗长老赶至，偌大城池必将灭于诡异，万万民众且无一生还。”

    “同样，若非仙长赶至，广宁城终沦为废墟一片。”

    “目睹仙长那一剑，宋某心中复杂。”

    “武道一途，且有上限。”

    “仙道一途，不知其限。”

    “宋某实在心中不甘，特行此唐突之举，恳请能够拜在仙长门下。”

    “纵然从杂役奴仆做起，在下亦欣然接受。”

    “还望仙长成全。”

    砰砰！

    又是邦邦两声，他始终都没有抬起头来。

    这人……

    还真是执拗。

    不过转念一想，吃百家饭的小子长大成人，选择守护百姓。

    亲身经历了两次令人感到绝望的事件，观念发生改变，试图获得更高的力量。

    其实无可厚非。

    周宸用心眼看着对方，能“看到”他剧烈跳动的心脏以及纠结的表情。

    等待了几秒，周宸开口。

    “仙道讲究避世，斩红尘。”

    “你单单想获得更强的力量，将来不会遭遇今天之事。”

    “仿若视仙道为工具，就不怕我现在把你杀了？”

    “在下不敢。”

    宋易安身躯一颤，有些惶恐，“宋某绝无侮辱仙道之意……”

    “诡手伸出来我看看。”

    周宸开口打断他。

    宋易安不明所以，下意识抬起左胳膊。

    一只手掌抓住自己手腕，他面色微变，“小心。”

    这诡手十分邪性，今天过度使用，现在没有爆发，完全是那一碗丹水的效果。

    寻常时候，常人哪怕是触碰，都会被逸散的邪气钻入皮肤之中。

    周宸手掌表面附着一层武剑式，宋易安呆呆的看着。

    “很坚硬，肌肉很扎实……”

    周宸手掌在上面左捏捏，又瞧瞧，表情不断变化。

    宋易安任由摆布，几次想张嘴，最后默默闭上。

    捏了几下诡手肌肉后，周宸若有所思。

    半晌，再度开口，“想拜在我的门下，倒不是不行。”

    宋易安面上一喜。

    “我之宗门为剑宗。”

    “只修剑道，其他仙法一概不传。”

    “我之宗门皆为剑修。”

    “于身于心当澄如明镜。”

    “种种约束，种种规矩，你可接受？”

    周宸问道。

    “在下接受！”宋易安重重点头。

    “起来吧。”周宸看了他一眼，道，“以后不准轻易下跪。”

    “谢仙长！”

    宋易安拍拍身上灰尘起身，满是惊喜。

    “再者，不要叫我仙长。”周宸道。

    “师尊？”宋易安试探道。

    “不。”周宸摇头，“我的意思是，我不是仙长。”

    “什……什么？”

    “我之道，非仙道，我之前路，非修士之前路。”

    “恕在下愚钝，未能完全听懂……”宋易安更加发懵。

    “这有什么不懂的。”

    周宸微微颔首，转身向前。

    黑红交织的丝带在风中飘摇。

    “剑修之路，非仙，非神。”

    “剑道一途，基于凡俗，超脱凡俗。”

    “不拜天地，不信仙佛。”

    “手中三尺青锋，丈量世间浩然。”

    “剑道一途，是为超凡。”

    宋易安的眸子渐渐明亮。

    “记住了，我名周宸。周正的周，寰宇星宸的宸。”

    “拜入我宗下，你修的。”

    “是超凡。”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