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寒冷的季节,唐兴在这片无人的港湾,停留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对外探索毫无意义,因为这里是满目荒凉,林木参天,缈无人迹的地方,船员在这个寒冷时节,利用这里满地香龙血树,对船只破损的桅杆、夹板、船板进行了加固和维修。
香龙血树是一种硬木,木纹直而且木质非常致密坚韧,其坚硬程度堪比桃心木,就是大明皇帝手持骑枪枪托所用的桃心木,香龙血树还有另外一个让人骨子里颤抖的经济价值,它富有红色染料,大明火德尚红,红色染料极其昂贵。
大明最常用的红色染料是赭石,但是这种染料是粉末状的,对于丝织品、皮草、绒的附着性极差,而且不耐光热、不耐水洗、色泽沉暗、容易褪色。
另外一种则是皇家专用,是茜草,这一种染料需要在高温下才能染色,不是普通人家能够用得起的。
香龙血树,得到水溶性红色的染料,附着性极佳,色泽鲜艳、耐光热、耐水洗、极不容易褪色,除非把衣服扔进水里煮沸才能褪色。
香龙血树的木材的气味,带着一股天然的植物芳香,芬芳馥郁沁人心脾,又能得朱红色,砍一刀流出的汁液,就像是流血一样,最终得名,香·龙·血·树。
而这种树,在这片海岸遍地都是,满坑满谷,这些是天然的染料,是天然的枪托,是财富,而海的那边有无数的阉奴,海的这边,有无数需要开垦的土地,相得益彰。
这两个月的时间,唐兴从来没见到过土着,但是他从未松懈,大明的军士们,维持着高度的战备,防止土着人的偷袭。
这天早上,一名军士急匆匆的报告了唐兴,他发现了一个巨大的脚印,这个脚印大抵半个成年人手臂那么长,这个发现,让所有的船员,都为之惊愕。
这么大的人类的脚印,至少得有一丈高才对。
即便是见多识广的唐兴,面对这样的脚印,也是背后升起了一股冷汗,在泰西广为流传的巨人族传说,难道是真的?那些不可名状的怪物难道真的存在?
“唐指挥,风向变了,我们明日就可以启航!”舟师范德行看着手中的风向标,终于确认信风改变,到了继续南下的时候,无论这些大脚印的背后有怎样的巨人,大明远洋舰队,都可以无所畏惧了。
“那是什么?”唐兴微眯着眼看向了远处,那里出现了一个人影。
这个人影十分高大几乎和唐兴一样的高,倭人只能到他的腰部。
这个人影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体格魁梧,四方脸膛,上面涂着些红道儿,眼睛周围画着黄色眼圈,面颊上有两个心状的白色斑点,短短的头发有一半涂成白色,衣服是由兽皮缝制成的。
这个人影小心翼翼的接近,他面带笑容,和蔼可亲的伸开双手边舞边唱,慢慢地向舰船走来,同时还不断地把沙子撒在自己的头发上。
唐兴和土着有所接触,他知道这些举动是表示要相互友好,想要互相了解,因此唐兴也手舞足蹈,并把沙子也撒到自己的头发上,虽然唐兴不懂,为何把沙子洒在了头上代表友好,但这的确是这些人的风俗。
很快,唐兴就和这个壮汉凑到了一起,碰了碰肩膀,唐兴往下一看,才看到了对方的鞋子。
他所穿的鞋很特别,把皮子先套在脚上,从膝盖以下直到脚底,把皮子缝制成软底鞋,软底鞋外面再套上大皮靴,大概就是因为这样,这种鞋留在地上的足迹很大。
没有巨人族,只是他们的鞋子因为套了一层大皮靴才导致脚印极大。
范德行作为舟师,作为读书人,大抵能和这种土着沟通一二,既不流畅,但还是将这个土着人的来意摸索清楚了。
这个土着是酋长,在大明水师驻扎之时,这个酋长就已经知道了有异乡人来到了此处,而后一直在观察,在经过了反复观察之后,作为酋长,终于来到了这里,要和大明人接触。
初次见面,是极为友好的交流,如果不是那些涂抹在脸上的染料,唐兴和这些土着的相貌并无本质上的区别,长时间在海上漂流,唐兴的皮肤甚至比这个酋长更深一些。
土着拧下了腰上的牛皮袋想要将自己最珍贵的礼物送给大明,来见识这份情谊。
但是唐兴连连摆手选择了拒绝,这种水,名叫死藤水,一种被称之为‘森林中的脐带’的古怪藤蔓,拧出来的水,这种水带有强烈的致幻性,其勐烈程度,甚至超过了福禄三宝,正因为如此,唐兴将其命名为死藤。
一个阉奴就曾经受命饮用了这种死藤水,而后对着一棵树疯狂耸动,还看到了一种半人半马长着角的巨大怪物,当然这个土着,开始拉肚子,拉出了不少的肚子里的寄生虫,这种死藤在船上也有,主要用来治病。
范德行和土着进行了一番驴唇不对马嘴的交流,唐兴才知道了对方的来意。
第一,土着观察了很久,知道大明远洋水师只是过客,所以希望得到允许,让他们的部落,使用大明水师驻扎留下的营寨,大明水师扎营,是硬寨,对于土着人而言,住在这些硬寨里,就是天赐的家园。
第二,土着希望大明水师能够播种,就是人与人之间的播种,因为高度封闭,导致这里的畸形儿极多,希望这些孔武有力的壮汉们,能够留下子嗣,让部落繁衍下去。
第三,这些都不是白白索取,他们将会送上他们的粮食作物和奴仆作为交换,对于奴仆唐兴不感兴趣,对于粮食作物,唐兴可真是太感兴趣了!
在经过了一番复杂的交涉之后,倭人们兴冲冲的跑去播种去了,播种的地方既不在敌方的部落,也不在大明的营寨,而是选择了一片沙滩。
而大明水师保持了高度的戒备,大明水师对这些土着仍不信任,他们不会去,也不会让那些女子进到营寨之中,更对参加这种露天的交流,毫无兴趣。
因为生产力的落后,这里的女子也要参加狩猎,她们会把胸前的四两肉切掉二两,方便拉弓射箭,凶悍无比,手持香龙血树制作的弓箭,极为精准。
大明曾经和一个部落发生过冲突,虽然以大明大获全胜而告终,但大明水师从上到下,对这些部族常怀警惕之心。
这里的弓箭材料好归好,但是技术极为落后,连蒙兀人的反曲弓都无法对明光甲的破防,这种小破箭更不在话下。
景泰十四年六月初二,大明水师带着大堆的种子,开始扬帆起航,倭人们全都在规定的时间内回到了船上,倭人清楚,这里虽然可以妻妾成群,但是这里是落后的蛮荒世界,他们并不卷恋这里的生活。
具体环境决定了道德的规范,伦理道德是手里的黏土,可以随意摆弄,土着的生活环境,就决定了在大明的秩序里,仅仅只是八荒之地,生活在这里,便没有文明可言。
向南真的有绕过大陆,回到大明的路吗?
这个问题困扰着船上的所有人,包括了天生的航海家唐兴,唐兴第一次产生了迷茫,因为一路南下,全都是绵延的土地,没有尽头一般。
航海是一件极其枯燥而无聊的事儿,很容易被一些模湖不清的错误信息引入了迷途,很多时候,人都会倒在胜利前的最后一刻。
在那胜利在望的时刻,即便以唐兴那洞察海洋一切的目光,也蒙上了一层云雾,使这个决心探索天边奥秘的自由的男人,即使在胜利时刻的前夕,仍在接受着痛苦的折磨和无情的考验。
水和食物并不短缺,范德行甚至学会了一些土着的话,船上多了十几个壮汉,这些巨脚人,是之前那个酋长送到船上的礼物。
而后,在唐兴都打算返航,再次回到沃景岛,穿过风高浪急的大西洋回到自由之城,再回到大明的时候,消亡边界出现了。
消亡边界,就是出现群岛的地方,作为经验丰富的航海家,唐兴非常确切的知道,一旦出现了消亡边界,意味着大明水师找到了继续向西的水路。
“东经149°,南纬52°一个可以通航的海峡就在眼前,风力十一级,有浮冰飘过,唐指挥,取个名字?”范德行取得了精准的坐标,并且让舰队的总指挥为这里赋予属于大明的名字。
唐兴看着那土着人留下的一堆堆的篝火痕迹,笑着说道:“就叫火地群岛吧。”
范德行无奈的说道:“唐指挥取名一如既往的无趣。”
“你不服气,你取个好听点的!”唐兴拍着桌子,这个读书人,居然嘲讽他肚子里没墨水,他可是和李宾言谈笑风生的人物!
范德行非常确信的说道:“要我说这片消亡地界的群岛就叫唐兴岛,这条贯穿的海峡就叫唐兴海峡!”
唐兴一脚狠狠的踹在了范德行的腚上,耻笑的说道:“兜了个圈子,就是要拍马屁是吧。”
范德行颇为确信的说道:“不不不,我觉得应该如此命名!日后无论是谁,通过这里,都要说一声,唐指挥保佑。”
“这里是唐指挥带领我们知道找到的,否则我们很难通过那片恐怖的海域,你知道的,罗盘都无法指引方向的海域,会让船在一望无垠的大海之上迷航。”
唐兴十分确信的说道:“这条海峡有名字了,就叫宾言海峡,你看它弯弯曲曲的延伸,像不像李宾言那个措大肚子里那些弯弯绕绕?日后但凡是路过这里的船只,都要大喊三声,李宾言保佑!”
“你读的书多,编个故事,让人信以为真,你知道,海上有很多莫名其妙的规矩,即便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遵守。”
宾言海峡曲折狭窄,入口处最窄处仅二千丈不到,海峡两侧岩岸陡峭、高耸入云,无数巨大冰川悬挂在岩壁上,景象十分壮观,每逢崩落的冰块掉入海中,会发出雷鸣般巨响。
范德行以为唐兴会将这处海峡命名为雷鸣海峡,宾言海峡当然也不错。
范德行的脑海里立刻构架出了一篇故事来,颇为俗套的故事,船只在这里遇险,是松江巡抚李宾言那把椅子抵住了落下的冰川,才让船队顺利通行,既然是传奇志怪故事,那自然是怎么传奇怎么来。
“你这个故事好啊,不如再加点内容,比如夜间托梦斩龙王之类的?”唐兴喜笑颜开,又做了补充。
在范德行和唐兴一言一语中,这个故事的雏形变得完整了起来,融合了多种神话传说的志怪故事。
讲的是大明水师找不到归途,迷茫至极,唐指挥梦李宾言,李宾言神游太虚而来,一剑噼碎火地岛为大明噼开航道,两剑斩野龙王平波擒龙,一椅破龙王冰法,庇佑船队通过海峡,神归大明的故事,便构建了出来。
这个故事不能说合理,只能说离谱。
但是完美的树立了一个航海符号,这个地标至此之后,就拥有了文化基础。
在海上最怕的就是迷航,不仅仅是找不到方向,还有心智迷失,这等传奇故事,也算是符号,可以让人在绝望的时候,还有个虚无缥缈的念头作为期盼。
这个期盼,大抵就是在最绝望时,划破黎明黑暗的曙光,看似无足轻重,却可以温暖心灵。
两艘船在总指挥的命令下,脱离了舰队,开始向前探航,到了第四天傍晚时分,这两只船带回了好消息。
探索船只向旗舰鸣炮以表庆贺,这是约定好的信号,代表可以通行,而且对面是一望无际的大海,骤然间,一种激昂、欢乐的气氛笼罩着原来缺乏生气的不毛之地,所有船只开始对天鸣枪,一下、两下、三下,火炮轰鸣,山谷中回声振荡。
船队缓缓地向海峡中行驶,两岸悬崖峭壁,死一般的寂静,光线阴暗,显得有些阴森,使人觉得毛骨悚然。
这里从来没有船队通行,也从来没有船只经过,人迹未至,岸上黑黢黢的山冈,空中阴云低垂,海峡的空气十分沉闷,风呼啸着像是冤魂在哀嚎,船只在海峡里航行,宛如行驶在黄泉之上的一叶扁舟。
海峡夜色沉沉,但可以看到闪烁的火光,那是土着人的篝火,透过崖壁射入船窗。
所以,唐兴将这里命名为火地群岛,不是没有原因,正是这些火光,让船队不至于认为自己在世界之外航行。
这里的土着,不懂得如何保存火种,只能日夜燃烧干草和树枝,而这些火光也成为了枯燥旅途中指引。
“我们行驶了两天,海水深度没有变化,至少以我们船上的工具,测不到底深,海岸连续延伸,水路没有中断,而是迂回曲折地延伸到很远,水仍然是咸卤,证明这不是条河,的确是海峡,所以,这里通向了另外一处海洋,我们的经度在缓慢变化。”范德行一如既往的汇报了航海日志,作为舟师,他需要判断自己行驶在海上还是河上。
次日的清晨,黎明的晨光洒下的时候,大明远洋舰队顺利的通过了这满是海风、冰川和暗礁的海峡,抵达了风平浪静的海洋,迎面撞上了一只漂流鸭。
唐兴命人打捞起来了漂流鸭,看着已经掉了半个脑袋的漂流鸭,眼中噙着热泪。
虽然离家仍然还有数万里之遥,但是这只不显眼的鸭子,却告诉所有人,他们和大明已经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
在海上,容易迷失的不仅仅是方向,还有人心,那些古怪的传说不足为信,却可以当做人们作恶的借口。——大明首辅、松江巡抚李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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