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群很快赶了过来,躬身行礼。
刘协仔细地打量着他,嘴角不经意地挑过一丝笑意。
陈群走路依旧从容,只是速度比以前快了很多,多了几分干练,少了几分做作的矜持。
这说明他的心态上可能有所不同,不再是那个觉得躺在祖辈名声上就可以平步青云的天真少年,而是要用自己的努力来换取荣华富贵。
陈群随后的表现验证了刘协的判断。他条理清晰的汇报了荀或这两年来的工作成绩,不仅各种数据对答如流,很多细节也说得清清楚楚,显然是亲身经历,而非道听途说。
再看看他那张微黑的脸,可以想见,这两年在河南跟着荀或走了不少地方,协助荀或处理了不少政务,甚至有些事就是他直接处理的。
比如以硝石制肥的试验,他就说得非常细致。
刘协非常满意。
等陈群告退,他对曹冲、曹彰兄弟说道:“你觉得他能胜任西行的艰苦吗?”
曹冲点点头。曹彰抬起手,摸了摸脑袋,滴咕了两句,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人都是会变的。”刘协感慨地说道:“栽好梧桐树,自有凤凰来。朝廷有了好的用人政策,就不用担心没有人才。”
曹冲说道:“陛下所言甚是,所谓时势造英雄,唯有圣人能造时势。”
“也不尽然。”刘协继续向前走。“就算是圣人也不能逆势而行,只能顺势而为。圣人异于常人处,在于不为眼前所惑,能站得更高一些,看得更远一些。可若是让他以无为有,那也是做不到的。以夫子之执着,知其不可而为之,不也一样望川兴叹,逝者如斯夫?”
曹冲沉默不语,眼中却露出光来。
曹彰眼中疑色更浓,一会儿看看刘协,一会儿看看曹冲,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
见完驾,陈群立刻找到了钟繇。
看到陈群,钟繇很兴奋,问陈群对士燮的处理结果是否意外。
陈群却说,在此之前,荀尹已经做出了预判,分毫不差。看到邸报时,他一点也不意外。
钟繇问了经过,大笑之余,又不禁感慨。
论对天子的了解,他不如荀或太多。
当初做出判决,由周忠去汇报时,他们都捏了一把汗,担心天子不肯。没曾想,荀或在千里之外就得出了结论,而且信心满满。
得知陈群此行还有提亲的任务,而且提亲的对象是曹操的女儿,钟繇多少有些意外,理解不了荀或的安排。在他看来,曹氏父子受天子影响极大,对西征建功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执念,曹英也不例外。以他所知,除非陈群愿意西行,否则这门亲事不太可能成功。
丁夫人虽然对曹昂、曹英有抚养之功,却做不了主。
她虽然一直在长安,却深居简出,根本不知道年轻一辈在想些什么。
陈群想了想,说道:“我觉得西行也不是不可接受。”
钟繇诧异地打量着陈群,欲言又止。
他觉得陈群似乎没有必要对这门亲事如此执着。以他的家世和才能,就算不娶曹英,也不用担心没有佳偶,完全没必要跟着曹英背井离乡,远赴万里。
“钟公可能不清楚,我在荀尹身边,经常收到荀长倩从西域送回的消息,对西域并不陌生。”
陈群笑了起来,带着一丝掩饰得很好的得意。在他看来,钟繇终究还是年纪大了,对新事物的接受太慢。随着西域商路的畅通,汉胡商人往来,西域的典籍、货物进入中原的同时,各种人文、地理也不再陌生。
更别说还有荀恽的书信。
对他来说,西域和凉州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只是更远一些而已。
也许用不了百年,西域就会纳入大汉的疆域,到时候中原人到西域做官,就和现在的关东人到凉州做官一样,没什么好奇怪的。
“如果蒸汽机能在百年之内成为现实,代替马匹,往来西域的时间大大缩短,去西域或许不会比现在来零陵更麻烦。”陈群不紧不慢地说道:“百年看似很久,也就是两三代人而已。若是再快一些,比如说五十年内,我或许可以坐着蒸汽机荣归故里。”
钟繇看了陈群片刻,抚须而笑。
“好,好,这才是我大汉少年应有的意气。”他兴奋地站了起来,走到陈群身后,双手按在陈群肩膀上。“我现在总算明白天子的意思。十年新政,便有如此变化,百年之后,又将是何等盛世?可惜,我看不到了。长文,我很羡慕你啊,如果能年轻二十岁……”
他咂了咂嘴,没有再说下去。
他经常为自己年过半百,功业未就而惋惜,但没有哪一次比这一次更真实,更强烈。
从陈群身上,他看到了光明灿烂的未来,但他却等不到那个未来了。
如果他现在正当壮年,或许也会和陈群一样,壮怀激烈,不会以西域万里为畏途。
陈群起身,拱手笑道:“钟公不必如此。虽然你已经年过半百,但你身体强健,心胸开阔,寿至期颐也不是难事。若所料不差,三十年内,盛世必至,甚至可能更快。”
钟繇哈哈大笑,连连点头。“期颐不敢望,耄耋还是可以努力一下的。”他想了想,手一挥。“明天就去找华佗请教五禽戏,不亲眼看一看盛世,我死了也不瞑目。”
“一定能如愿。”
两人相视而笑,重新入座。
陈群讲起了荀或这两年的成绩。得知石韬、孟建等一群汝颍后生真将硝石变成了肥料,使得亩产增加三成以上,钟繇非常兴奋,不知不觉地向陈群靠了过来,凝神倾听,仿佛没见过世面的小儿。
陈群说完了河南的事,又说起了沿途的见闻。
他这一路走来,最感兴趣的就是蒸汽机。
研究蒸汽机最积极的就是洞庭船官,据说有七八个小组在努力,既互相竞争,又互相协作,还定期召开会议,通报进展,或者进行比试。
据说船官出了悬赏,谁先造出可用的蒸汽机,不仅能得到一大笔钱,还有机会获得船官的股份,从此躺在家里收钱。
钟繇将信将疑。“这蒸汽机这么重要?不会是一时风气吧。”
陈群微微一笑。“钟公,现在船越造越大,人力已经难以推动。真能造出蒸汽机,等于突破了桎梏,从洞庭湖走进大海,收获之大,岂是万金可比?如此收益面前,谁肯落后,谁敢落后?”
钟繇抚着胡须,感慨地说道:“是啊,时势如潮,不进则退,谁愿意成为被抛弃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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