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闻皇上入主中原,挥戈南下,夙怀归顺之心。惟山川阻隔,又得知大兵已到,臣即先撤各地驻兵,又晓谕各府、州积贮草秣,以迎大军。”
这是郑芝龙托征南大将军博洛转交给清廷的题本。
“学士怎么看郑芝龙上的这个题本?”博洛问自己的智囊,内院学士额色黑。
额色黑,满洲八大姓之富察氏,镶白旗人,爱新觉罗家正宗的奴才。在大清朝,奴才(满语:阿哈)这两个字可不是谁都有资格称的,这代表着无上荣光。
“贝子爷,奴才以为郑芝龙上给朝廷的这个题本有两层意思:一是表功;二是要官。贝子爷应速上奏摄政王,给他个官做,以安其心。”
“呵呵,学士有所不知。封郑芝龙王爵并闽浙总督一事,纯属本帅诓郑芝龙的,并未禀告摄政王”。
额色黑大惊,这个主子啥都好,就是胆子太大呀!
“万一摄政王动怒,如何是好?”
博洛微微一笑:“十四叔的脾气吾最清楚,向来是有功必赏。此次吾一举荡平伪明两帝,他夸吾都来不及,又怎么会为了一个汉人怪吾呢?”
额色黑想了想:“郑芝龙要是封不了王爵,久必生怨复叛。其人手握十数万雄兵,吾军只有四万。贝子爷不可不防。”
“吾所忧虑者亦此,所以欲将郑芝龙诱入营中软禁。不料此人躲在安平不出。学士可有计教吾?”
额色黑思索了一下:“可找与郑芝龙相熟之人,写信劝其入营。”
博洛笑道:“郑芝龙,枭雄也。光写信估计不行,还得派兵迫之。”
“贝子爷,吾军兵少,郑芝龙兵多。派兵迫之,万一其不忿造反。奈何?”
博洛捏了捏下巴:“无妨。吾以兵迫之,郑芝龙必遣使询问吾缘由。吾再假作不知此事,当使者面,将领兵的大将痛斥一番。彼必深信不疑。双管齐下,诱其入营。只要郑芝龙进了本帅的军营,哼哼,插翅难飞!”
二人正商量着怎么对付郑芝龙,忽报一等公、固山额真图赖卒于军中。
博洛惋惜不已,令人将灵柩送归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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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平郑府,郑芝龙正在看一封信。
此信是郑芝龙的老朋友、泉州乡绅郭必昌所写。郭必昌,当过大明朝的兵部尚书,和郑芝龙交情深厚。
此时的郭必昌,已经归顺了博洛。他在信中写道,大清的征南大将军博洛,如何仰幕郑芝龙,日夜盼望着与郑芝龙相见。让郑芝龙赶紧来福州与博洛一会,有天大的好处云云。
如何天大的好处呢?郭必昌没有言明。郑芝龙想,莫非是要封吾为安平王?怦然心动。
正在犹豫不决,忽报清固山额真富拉克塔领着八旗大军,逼近安平。
富拉克塔,满洲镶黄旗人,郭尔罗氏。他既非皇族,又非满洲八大姓,能混到固山额真这个位置,全靠两个字:擅战。其部三千满蒙八旗,极其精锐。
富拉克塔领兵来到安平城下,整日在安平附近纵马飞驰、炫耀军威。
说也奇怪,郑芝龙的十几万大军,在三千八旗面前,居然龟缩城中,不敢一战。
郑芝龙很不高兴,博洛啊博洛,你既然仰幕我,想和我一会,又为何派兵逼我?
于是遣使去博洛处询问:“吾惧以立王为罪耳。既招吾,何相逼也?”
听说郑芝龙的使者来了,博洛亲切接见,言辞谦逊、嘘寒问暖。
“什么?有这种事?吾让富拉克塔请郑将军相会,这厮居然在安平纵马行凶?来呀,将富拉克塔给本帅唤过来”。当着使者的面,博洛假作不知此事。
富拉克塔来到大帐,博洛把他好一顿臭骂,说他没领会自己的意思,居然敢骚扰自己一直仰慕的郑将军,实在是混帐,罪该万死。
“富拉克塔荒野莽夫,在白山黑水间野惯了,不懂礼仪,万勿见怪”,博洛对使者说,话锋一转,“不过郑将军既已归顺大清,却迟迟不与吾相会,难免吾的部下会疑虑。请您回去后转告郑将军,请他速来福州与吾相会。吾大清缺乏水师,闽浙千里海疆,皆托付郑将军。吾对天起誓,必不相负”。
使者回去后对郑芝龙说,博洛态度诚恳,不似有诈。
博洛下令把军队后撤三十里,又派内院学士额色黑带着自己的亲笔信,到安平面见郑芝龙。
郑芝龙折开信一看,只见上面写道:“吾所以重将军者,以将军能立唐藩也。人臣事主,苟有可为必竭其力;力尽不胜天,则投明而事,乘时建功,此豪杰事也。若将军不辅主,吾何用将军哉!且两粤未平,今铸闽粤总督印以相待。吾欲见将军者,商地方故也。”
哎呀!博洛这年轻人真不错,信也写得感人。不去恐拂了他一片好意。再说人家连闽粤总督的官印都给吾铸好了!
郑芝龙下定决心,去福州见博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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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父亲要去福州见博洛,朱成功大惊,急忙劝说郑芝龙。
朱成功乃郑芝龙嫡子,隆武帝喜其忠义,赐国姓朱,改名成功。他也感激隆武帝厚恩,常思报效。不料其父却迎清兵入闽,八百里山河,如今遍地腥膻!
朱成功劝郑之龙曰:“吾父总握重权,未可轻为转念。以儿细度,闽粤之地,不比北方得任意驰驱。若凭高恃险,设伏以御,虽有百万,恐一旦亦难飞过。收拾人心,以固其本;大开海道,兴贩各港,以足其饷。然后选将练兵,号召天下,进取不难矣。”
他想劝郑芝龙割据福建,反清自立,岂料郑芝龙过惯了好日子,不愿意再打打杀杀。
他驳斥儿子道:“稚子妄谈,不知天时时势。夫以天堑之隔,四镇雄兵且不能拒敌,何况偏安一隅。倘画虎不成,岂不类狗乎?”
朱成功不死心,再劝:“吾父所见者大概,未曾细料机宜,天时地利,有不同耳。清朝兵马虽盛,亦不能长驱而进。我朝委系无人,文臣弄权,一旦冰裂瓦解,酿成煤山之惨。故得其天时,排闼直入,剪除凶丑,以承大统。迨至南都,非长江失恃,细察其故,君实非戡乱之君,臣又多庸碌之臣,遂使天下英雄饮恨,天堑难凭也。吾父若藉其崎岖,扼其险要,则地利尚存,人心可收也。”
郑芝龙火了:“识时务为俊杰。今招我重我,就之必礼我。苟与争锋,一旦失利,摇尾乞怜,那时追悔莫及。竖子渺视,慎毋多谈。”
朱成功被郑芝龙斥退后,悻悻然回房。
为了防止儿子呱噪,第二天,郑芝龙起了个大早,带着五百卫士赶赴福州。
朱成功听闻后大急,骑快马追上郑芝龙。
他跪在地上,牵着郑芝龙的衣袖,哭着说:“父亲!虎不可离山,鱼不可脱渊;离山则失其威,脱渊则登时困杀。求您三思而行。”
郑芝龙不听,甩开袖子,让左右将朱成功拖开。自己快马扬鞭,直奔福州。他仿佛看见,闽浙总督的官印,在向自己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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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郑芝龙来了,博洛大喜。
他亲自出城迎接郑芝龙。
见到郑芝龙,博洛先说了一番仰慕已久的客套话,又让人拿了一支箭出来。
“贝子爷此是何意?”
博洛将箭一折两断:“吾与将军折箭为誓,共享富贵,永不相负!”
郑芝龙被深深地感动了,最后一点戒备,荡然无存。开开心心地和博洛一起进了福州城。
进城以后,博洛将郑芝龙的卫士分散各营,海吃海喝。又与郑芝龙开怀畅饮,连喝了三天酒。
第三天晩上,郑芝龙酒还没醒,忽然接到博洛军令,让郑芝龙随博洛一起,拔营回京,觐见摄政王多尔衮。
此时,郑芝龙才知中计,但已经身入虎穴,无计可施。
可怜他纵横四海,嚣张半生,连一代英主隆武大帝都被其操控于股掌之间。这么大一条巨鲸,居然被年仅三十二岁的爱新觉罗·博洛忽悠,变成了失水之鱼。
神龙失势,与蚯蚓同。
郑芝龙只好委婉地向博洛求情,表示就他个人而言既然已经投降清朝,进京“面圣”正是自己的愿望;不过,留在福建沿海的长子和兄弟拥有相当兵力,自己一旦进京,呼应不灵,恐怕海上从此多事。
博洛冷笑:“将军的部属,本帅自有重用。请将军修书为本帅招之。”
郑芝龙只好写了几封信给部下,让他们听从博洛调遣。
他还想以部下做筹码,不愿去北京。
不料博洛翻脸无情,杀机毕露:“此与尔无与,亦非吾所虑也。汝速行,勿迟疑。”
为了让郑芝龙走得快些,博洛精选了五百八旗勇士,押着郑芝龙,急驰北京。
摆平了郑芝龙后,博洛又利用郑芝龙写的信招降其旧部,居然招降了武毅伯施福、澄济伯郑芝豹和部下总兵十员,兵将十一万三千名。手中的兵力一下由四万,扩充到了十五万多。
接着博洛又令佟养甲、李成栋领着原属郑芝龙部下的施福、施郎、梁立、黄廷、成升、洪习山诸将并五万降军进攻广东;又令浙闽总督张成仁等领兵分守福建各处。
忙完这些,博洛领着六千满蒙八旗和一些北方绿营兵回京了。
消灭南明残余势力的事,让那些降军去做吧。以汉制汉,是大清的基本囯策。满洲大爷的命金贵,消耗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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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博洛仅带了六千满蒙八旗和两万降兵,就扑灭了南明鲁监国、隆武两大政权。摄政王多尔衮十分开心。
他慨叹道:“七哥生了一个好儿子呀!”
多尔衮让顺治帝封博洛为端重郡王。
听说老将图赖病亡于军中,多尔衮更开心了:图赖呀图赖,汝再凶再狠,不还是被孤整死了吗?
当年图赖为了保皇太极的长子豪格即位,拔刀指着多尔衮的鼻子大骂。气得多尔衮对他说:“尔这般怒色疾声,将逞威于谁?难道予与诸王非先帝子孙乎?”
知道图赖有病,多尔衮非逼他出征。果然整死了图赖。
不过人都死了,多尔衮也就不与其计较了,让图赖的儿子辉塞袭了父亲的一等公爵位。
至于郑芝龙,不知道天高地厚,居然妄想封王、总督闽浙!哼哼!以为我大清是明国,忍得了你们这些藩镇割据?
多尔衮不管郑芝龙乐意不乐意,将他编入汉军正红旗,赏了个一等精奇尼哈番,也就相当于大明朝的子爵。周礼,公侯伯子男,五爵倒数第二,中下等贵族。
办完了这些,多尔衮的目光已经聚焦到了北京城里的另外一位摄政王、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的身上。
“济尔哈朗啊济尔哈朗,汝跟豪格狼狈为奸,跟孤作对。现在豪格已经被孤骗去了四川,两黄旗、正蓝旗的重要将领,孤也令他们出征在外。汝一个人在北京势单力孤。看孤怎么收拾汝”,多尔衮阴阴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