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林山水甲天下!有蓬莱一般的风景,自然有神仙一般的人。刘仙居的草庐前,两个“仙人”正在对诗。
上首一人,五十多岁,一袭紫衣,玄纹云袖,席地而坐。他身材高大,面貌粗犷,外表看就象一个老农,偏偏目光凛凛有神,自带着一股浩然正气、不怒而威。
另一人,四十岁左右,水墨儒衫、青色儒巾。他剑眉凤目、鼻正唇薄,脸如雕刻般棱角分明,披散着头发,疏狂中不失文雅秀气。
“老师,您请”,“儒衫仙人”笑着对“紫衣老仙”说。
“别山,老夫先吟一句”,“紫衣老仙”沉思片刻,长啸一声,半首绝命诗跃然纸上:“莫笑老夫轻一死,汗青留取姓名香。”
“儒衫仙人”心里一震:“老师这是已存死志啊!”他也不多说,对了后半首:“鸿儒不改生前志,名姓空留死后诗。”
“紫衣老仙”乃是广西巡抚瞿式耜,万人景仰的一代忠良!
“儒衫仙人”乃是瞿式耜的弟子,万历朝权相张居正的曾孙张同敞。张同敞,字别山。天启朝时,天启帝给张居正平反,恩泽张同敞,封了他一个中书舍人的闲官。
自从瞿式耜被朱亨嘉关到这刘仙居,张同敞就经常来看望自己的老师,陪着老师写诗鸣志。诗的内容嘛,猜也猜得到,无非是痛骂朱亨嘉目无君父,发誓要斗争到底、宁死不屈之类的。
这些诗不多,真不多,一共也就几百首。
他俩骂得高兴,写得快活。看守的锦衣卫不敢怠慢,急忙汇报给朱亨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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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卫的密折报上来的时候,朱亨嘉正在跟黄惠嫔下围棋。
“婉儿,孤刚才不小心落错子了,让孤悔一步先”。
“不嘛,殿下您是堂堂监囯,怎么能悔棋呢”,黄婉娇嗔着不依。
两人正你侬我侬、打情骂俏着,瞿式耜和张同敞的大作就送到了朱亨嘉的御案前。
朱亨嘉看到这些诗,鼻子都气歪了:
“凭加搒辱神不变,旋与衣冠语盖庄”。天地良心呀!自从抓了汝,孤好吃好喝地供着,从来没有打骂侮辱过。这不是造谣嘛?
“欲坚道力凭魔力,何事俘囚学楚囚。”哎!您死就死呗,什么道啊魔的?难不成孤是娇魔鬼怪?
“试问怡堂今在否,孤存留守自捐身”。看出来了,您老是不想活了。
朱亨嘉越看越气,脸也越拉越长。
黄婉很奇怪:“殿下,您看了什么这么生气?”
“唉!还不是瞿式耜那老儿,又在写诗骂孤。”
黄婉读完诗后,忽然噗噗一笑:“说到对诗,臣妾忽然想起一个笑话。”
“哦!什么笑话?婉儿说给孤听听。”
“宋朝时候,有一个女孩名朝云,聪明伶俐。有一次朝云去桥下淘米,被一个骚秀才调戏。秀才指着桥说:有木便为桥,无木也念乔。去木添个女,添女便为娇。阿娇休避我,我最爱阿娇。朝云姑娘轻篾地指着米对答:有米便为粮,无米也念良。去米添个女,添女便为娘。老娘虽爱子,子不敬老娘”。
“哈哈哈!老娘虽爱子,子不敬老娘!”朱亨嘉乐得前仰后合,笑着笑着,忽然反应过来了:“婉儿是想为瞿式耜求情?”
瞿式耜刚直不阿,两袖清风,为广西百姓做了很多好事。黄婉很敬重瞿式耜,想为瞿式耜求情。她看朱亨嘉在气头上,所以说了个笑话缓和气氛。不料朱亨嘉当了多年王爷,勾心斗角的事见多了,最会揣测人心。黄婉的小心思瞒不过朱亨嘉。
黄婉索性承认了:“婉儿只是觉得瞿大人是个好官,怕殿下您因怒杀了翟大人,以后会后悔”。
朱亨嘉长叹一声:“瞿起田海内人望,孤也知道他是好官。可是婉儿也太小看孤了,孤岂是因怒而杀人的人?孤杀瞿式耜是因为孤要变法!孤要改变大明朝官绅不纳粮的坏毛病,让他们跟百姓一样一体纳粮缴税!肯定会有读书人不服气,要造孤的反。瞿式耜在这些读书人心里很有威望,孤杀瞿式耜就是给《明定国是诏》立威,这和商鞅变法前要在南门立木一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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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亨嘉做着最后努力,继续派人劝瞿式耜归顺。
东阁大学士孙金鼎,上次劝降李明忠立了大功,这次毅然前往。没聊几句,被瞿式耜赶出来了。瞿式耜还取了清水清冼孙金鼎坐过的椅子,说什么不能让这种腌臜人脏了自己的椅子。
吏部右侍郎顾奕(本来是吏科给事中,后面升了吏部右侍郎)和瞿式耜有旧,劝了很久很久。回来跟朱宁嘉说,瞿起田已存必死之心,泰山崩不能移其志。
郑封拿着朱亨嘉赐的毒酒来送瞿式耜最后一程。
“起田兄,汝不骂吾吗?”
“人各有志,为何要骂?”
“汝不想知道吾当初为何要降靖江王?”
“汝的人品,吾很清楚。汝既然降了,一定有汝的理由。汝能来送吾,吾很高兴!拿酒来!”瞿式耜哈哈大笑,接过毒酒一饮而尽。
好官瞿式耜死了,朱亨嘉下令为其立碑作传!
边臣死节亦寻常,恨死犹衔负国伤。
拥主竟成千古罪,留京翻失一隅疆。
骂名此曰知难免,厉鬼他年讵敢忘。
幸有颠毛留旦夕,魂兮早赴祖宗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