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们前来送别,要走了,抵达尖霊冰湾的边角,往婆落河前进。”
梅苏特跟锡蒂从小一起长大。
她原本应该会成为部落中的祭祀,或者资历最深的荣誉领骑,可谁都没有想到锡蒂会就这样夭折在红枫高地的战场上。
鲜花被收起来,遗物也好好地放进双轨马车的箱体当中。
这东西连衣冠冢都算不上,逝者是存于众人内心的。
梅苏特跨过刀尾猫的座鞍,平地升起,渐渐高过了周围的人,然后用包巾绕过自己的面颊,最后才套上山纹部落的头盔。
肯恩自己有计划,但还是想为山纹部落做点什么。“北山联盟的成员基本都退出了,如果你想要重新拉起新的势力,我会尽我所能的。”
“啊,真好……”
梅苏特只有眼睛暴露在空气当中。
她的表情很模糊,似乎欣慰地笑了,随后又变成释怀。
梅苏特说道:“感谢您,肯恩先生,我现在已经完全不在乎那种东西了,如果您碍于情面,不愿意占领锡蒂留下的人脉,那完全没有必要。”
肯恩现在完全分不清楚,梅苏特是不是将锡蒂的死归结于自己。
因为她曾经说过:
锡蒂最大的问题就是在学习肯恩的做事方法,忘乎所以,挑起责任和期待,然后把压力都收拢在自己的肩膀上。
梅苏特对她的态度称不上热情,也并不完全冷漠。
肯恩知道山纹部落准备踏上的返乡山道,会在崎岖蜿蜒的雪峰中间穿梭,人们将婆落河称作怀风者的发源地。
她提出让锡蒂跟着自己的队伍离开,会更安全些,也足够自己做些安排。
梅苏特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才摇摇头表示拒绝:“再次感谢您,肯恩先生,你我其实都很清楚那并不顺路……”
她很礼貌地行了礼。“我累了,您的方向,我跟不上。”
这是对战旌身份的尊敬,也是对肯恩·布维尔的尊敬。
梅苏特拽动缰绳。
她沿着泥泞的土坡走上营地间的缝隙,没有转过身,放松得完全不像是戎马多年的亲卫队长,更像是一位普通的山民即将返回故土。
……
肯恩和席琳娜没有在此多留。
部落联盟的营地外围停着无数头凶猛的野兽,整装待发的强大军队,搞得远处的南疆人很紧张。
肯恩并没有急着返回,而是在营地里随意转悠,很多人都避着她走,却也能够看得出来,有不少部落的战旌都不愿意投入到战争当中。
她偶然间听到了集市里的流言。
北山联盟的分崩离析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彻底,小部落之间抱团取暖的空间,被那些想要借此占据军事主动权的部落领袖盯上。
肯恩在异样和目光和退避的人潮里逆流而上。
对她而言……
北山联盟不是用来藏污纳垢的容器,或者用于战争集结的工具,它是一个象征,是某个不愿意去触动的东西。
以万为单位的驻扎地,军队划区建营,往来十几里路。
北山联盟曾经的成员们集中在村镇残骸的入口,空气弥漫着野兽的粪臭和铁器生锈后的气味,严肃强壮的部落士兵几乎将整个街道堵死。
激烈的争吵声,夹杂着嘶鸣和碰撞,随处可见。
肯恩完全没有受到影响,围观者们会很自觉地闭上嘴巴,给她让路。
“我很想知道,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肯恩的音量并不高,也没有对这谁说,就是这样边往前走,便眯起眼睛观看,视线分拨开人群,试图找到旋涡中央的东西。
周围聚集的战旌数量庞大,从北境深处到高墙底部,数量超过了北山联盟的规模。
“肯恩……战旌,你或许不该出现在这里。”
终于有人鼓起勇气开口,但是肯恩没有理会她,她也不敢再张第二次嘴。
“兽人部落向你宣战了,你知道吗?”
人群当中有人主动开口。
这次观众们都将注意力集中到了肯恩的脸上,可是谁都没有看出她的情绪变化。
肯恩走到队伍最中央,却没有想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会是这群人。
她看见了休姆、乌森布、托弥欧,甚至还有刚刚成为战旌的易罗娜——她甚至没有来得及定制相应的服饰,只能用颜料在脸上画出差不多的图腾。
肯恩环顾四周,想要得到解释。
乌森布按住准备开口的休姆,实际上,这是自锡蒂去世以后,大家再次讲话的机会。
她的声音其实非常真诚,带着哀伤。“肯恩,你终于愿意跟我们谈谈了。”
肯恩看着乌森布,有种不被理解的遗憾。“我曾经尊重你。”
“我也是,孩子,你绝对不会在我的部落中听见类似的话。”乌森布的回答依旧诚恳。“甚至直到现在我都相信你,会是阻止这场战争的英雄!”
“帕洛图斯比没有活着的英雄,乌森布,我不会成为你期待的那种人。”
“但是你可以,却要逃避它!”
乌森布瞪着眼睛,有种想要冲上去撕打的倾向。
观众们抿起自己的嘴巴,有几个距离很近的战旌,甚至做好了随时上去劝阻的准备。
谁都知道这个年轻人蔑视权威。
她敢在战旌集会上宣战和杀人,而且是整整两次,虽然格马的走狗副官捡回一条命,但肯恩那种说到做到的冷酷果断还是令战旌们十分忌惮。
肯恩盯着乌森布,想要得到解释。
托弥欧终于不忍心看见曾经亲密的朋友变成这样,主动上来劝解,并且说道:“强大的部落受到战争的影响也会更轻,我们不同,我们就像是龙卷过境后的雪虫,根本承受不起那种代价!”
休姆也主动站出来说:“我们得抱团,肯恩,就像是锡蒂做的那样,牢牢的绑在一起。”
他是冰环部落的莽夫,从来没有想象过,自己会慷慨激昂地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
桑顿卡亚结盟的几个战旌,此时都在这种物是人非的沧桑里变得沉默。
其实大家都理解……
肯恩承受的悲伤和压力是旁人难以想象的。
锡蒂·艾萨妮已经死了,没有人会来再次召集弱小者,而原本被给予厚望的肯恩,却又要抛弃北山联盟,甚至要盲目地发起宣战。
“我说,退出联盟,否则我们会在战场上相见。”
肯恩环顾四周,说出一句冰冷的话。
托弥欧和休姆同时闭上了眼睛。
乌森布却显得要冷静些,暴躁的老头子是荒原里见多识广的人精,摇摇头,叹息着说:“我需要你给我个理由,孩子。”
“理由吗?”
肯恩的黑色外套显得格外厚重。
他转过来的时候,好多凑近的战旌都下意识后退了。
肯恩没有嘲讽,也没有面露鄙夷,而是望着被挂起来的、尚未被寒风吹鼓的旌旗,说道:“我注意到今天到场的战旌比原来的北山联盟还多,很多人,曾经都没有将北山联盟放在眼里。”
他的视线比任何审判都要公正,说出来的实话比利剑插得都深。
“锡蒂做了件伟大的事情,随后叛徒格马又将它推上浪尖,现在你们蜂拥而至的样子……在我看来比闻腐而动的野狗都要狼狈……”
肯恩的话掀起哗然。
“你说什……”
“可恶,嚣张的东西。”
“南疆……”
肯恩只要听见声音,就转过去盯着发言者,随后那些话都会被吞进嗓子里。
虽然聚集起来的战旌数量庞大,可都是中小部落,跟古老或者神启那种层次相去甚远。
肯恩冷笑着:
“谁能解释那面旌旗的意思给我听吗?呵呵,你们做不到……你们只是介于怯懦和勇敢之间的逃避者,就算抱在一起,变得温暖,迟早也会因为争夺柴薪而相互背叛。”
观众当中窃窃私语的家伙很多,可是敢大声讲话的人却没有。
肯恩是真的敢当街杀人的,就连弗伦冈铎的宣战都平静如水,谁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吓到他呢?
他转过来面对自己曾经的同伴们。
休姆和托弥欧心里都很不是滋味,而乌森布却好像想通了些什么。
肯恩并不是被仇恨弄晕了头脑,相反,他比在场的任何一位昔日旧友都要清醒。
他说:“锡蒂是靠某些想同的价值观将我们聚集起来的,而现在,那种东西已经没了,你们想要用危险的警告代替它,用对战争的迷茫来代替它,重组北山联盟?侮辱罢了。”
肯恩的瞳孔逐渐变成了狼瞳的样式。
他脚底下散发出危险的霜花,绕过托弥欧等人,把拥挤的人潮向外逼退:
“你们想要继续集结起来组建个南山联盟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我不在乎,但不要碰它,否则赏金猎人和我的刀剑,会开始惦记你们脖子上的人头。”
肯恩的威胁字字落地,谁都不敢吭声。
这里可是部落联军的腹地啊,弗伦冈铎和霍叟的斥候哨兵还在外面游荡呢……
那些被震慑住的战旌们纷纷感到脸颊滚烫,不知道是从哪里飘出来的声音,好像是给人注入了一种莫名的勇气和自信。
“弗伦冈铎向你宣战了,你会死。”
发言者举起了手杖戳了戳地面上的废铁,旁观们似乎都认可了这番话。
肯恩能够感觉到空气里的目光交错缠绕,像是混合了沙土的晨露,粘稠的滋味比网钩还要烦人。
“很期待吗?蠢货。”
肯恩的狂傲跟旧友印象中的他判若两人。
休姆和托弥欧都感到很陌生,乌森布却从刚才开始便一言不发,他甚至用眼神暗示自己的那个名叫珰图的儿子撤回去,不用再费口舌。
肯恩径直走向发言者。
他随意地挥动空气,就将两个准备上前的家伙冻成了冰雕,不会危及生命,却足够驱散更多的蝼蚁。
肯恩来到那个人面前,说道:
“你还没有意识到,站在你面前的是除了战争以外的另一个选择。”
他凑过去。
狼的威压甚至让对方的灵魂开始摇晃。
“如果我成为弗伦冈铎战刀底下的一具尸体,就再也没有南疆的商车在你部落的驿站出现,而你的田埂和牧场会变成焦土废墟,所有能够拿得动武器的孩子都要跟南疆人拔刀相向。”
肯恩的话被其他人听见了。
再度验证了他的想法,这群人都是懦夫,恐惧和迷茫的情绪在周围肆虐。
他叹息着拍了拍发言者的脸说:“为我祈祷吧,蠢货。”
肯恩举起手臂轻松地打断了桅杆和底座,在沉重的木头轰然倒塌之前,伸手接住了飘荡的旗帜,将北山联盟的图案攥在手中。
跟集会的处理方式完全相同……
他将那东西丢进了火盆里。
单从表面上来看,他似乎在羞辱曾经的联盟,可是乌森布却明白了,他比所有人想得都要远。
战争氛围笼罩的帕洛图斯比,什么事情都会迅速变成过眼云烟,休姆和托弥欧被肯恩训斥后似乎都有点颓丧,但乌森布却不再暴躁难安。
珰图非常了解自己的父亲,便主动询问。
乌森布抱着胳膊,眉头紧皱,此时外面已经将弗伦冈铎的宣战传得沸沸扬扬,于是想要借助北山联盟重新聚集的人又出现了,甚至还真有其他的类似的群体出现。
休姆等人看着跳梁小丑们聒噪,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也是如此出糗。
梅苏特看破这种东西,已经带着锡蒂的残念离开,那才是真正通达和看清现状的人。
乌森布说道:“肯恩是对的,现在与其忙着焦虑和担忧,不如去筹备物资,等弗伦冈铎和肯恩的这场战斗告一段落……”
休姆抓抓脑袋,似乎又饶了回来。
乌森布叹息着臭骂他的愚钝,直接挑明了说:“我们根本就没得选,你能反抗兽人军队吗?”
众人都闭上了嘴巴。
乌森布继续说:“但如果肯恩扛住压力,实际上,都不需要赢,只要他能够带着桑顿卡亚在这场宣战当中存活下来,他就能够真正的服众,我们就能够有选择!”
托弥欧也瞬间想明白了局势。
他的后背发凉,冰冷的触感传遍全身。
“天呐,这不是宣战,是在选举新王……”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