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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苏亚的战旌:0519:原初契约

    肯恩在帐篷里坐下后就未曾睁开过眼睛。

    他身下是某种白化巨熊的毛皮,两肘抵住膝盖,撑住自己的额头假寐。

    手工编织的春毯从床底铺设到帐篷的入口处,周围撑起来的挡风层和防水内胆也都是用料奢华,骨架的主体是钢铁,就是寒风翻三倍再加冻雨,里头都能睡得安稳舒服。

    詹泽雷斯和北方七族都是产矿的大户,资源方面,每家都有独立的大工坊供应所需。

    薇在惴惴不安的氛围中静候黎明。

    她作为揭惘者只熬过了最初的知识学习阶段,却还没有经历过外面的沧桑和世俗的锻打,所以遇到困惑的时候就会产生某种无端的焦虑。

    凤息学徒,诗赞曲·薇,她能肩起的称谓有很多。

    但是那些荣誉都没有办法帮她解释——为何亡灵潮被击退,撒拉巨龙被打倒,却没有响起本该属于这片土地的胜利欢呼?

    “悬崖营地附近灯火通明,南疆军队的防线并没有松懈。”

    席琳娜开口说到,随后将白色手套上的骨戒取走,帐篷里斑斓的星辰旋涡随之消散,法器能够将灵觉释放到很远的地方,而且比【风语者】要灵敏得多。

    薇盯着自己的老师,又看向旁边假寐许久的肯恩·布维尔。

    她听见了他沉重的呼吸,氧气和风灵被卷进肚子,就像是某种野兽苏醒的前兆。

    肯恩并没有急答复席琳娜的情报,将交错的手指移开额头,冷不防地说道:“感觉如何了?”

    “如此贴心啊?”

    席琳娜说话的语气让薇后背发麻,她随即意识到老师还有另外一面。“哦,凯旋夜的英雄,真是让我惶恐极了。”

    “非得要在这种情况开玩笑么……”肯恩叹口气,睁开眼看向她。

    【状态:混乱(魔法抑制27%)】

    备注能够解析出席琳娜的状态,经过雪籽藤的调理还有灵核赐福已经好很多了,刚才在荒原上遇见她的时候状态糟糕得一塌糊涂。

    席琳娜摆摆手,随意挥出几颗晶核环绕自己左右,用来帮助她恢复状态。

    她听见肯恩话倒也变得轻松起来,露出得体又复杂的微笑,说:“揶揄你非常有趣,别介意,至少证明我还是我,除了时间,世界上已经很少有东西能改变我了。”

    席琳娜说完停顿片刻,又看向面前的年轻人,说道:“你呢?你还是我认识的肯恩么。”

    “有话直说吧。”肯恩的语气很平静。

    “听到锡蒂的事情,我很担心你,”席琳娜面露遗憾。“当我试图去理解你的感受,却发现自己并不了解你,你想得太复杂了,战旌骗不了你,南方人也无法左右你的观念。”

    她试图近距离地从那双眼睛中看出些什么,还是失败了。

    席琳娜继续说:“南疆诸国,北境部落,谁都都可能会被你当做锡蒂死亡的罪魁祸首,而他们直到现在都没有搞清楚你究竟是个多么危险的人物。”

    她知道肯恩蜕变和成长的速度惊人,所以担心他会变成冷血的怪物或者极端的军事家。

    帕洛图斯比的历史发展在推动他承担起更多东西,就像是每个时代浪潮中最受颠簸的几颗星辰,而这种角色的压力往往是最大的。

    席琳娜便开口询问肯恩对于南疆人的看法。

    她说:“你我都很清楚,战争已经无可避免,而肯恩布维尔已经开始被北境文化接纳,霍叟和弗伦冈铎都希望你能够当个英雄,安静地旁观,或者加入他们的联盟。”

    肯恩却保持了沉默。

    当初在坵鸣古道的远郊偶遇麦格的时候,看见流民和贵族们被劫掠者威胁,其实他心底对于文化差异还没有很深的理解。

    麦格对于善恶的看法对肯恩影响深远——既会自私,也会取悦自己的良知。

    “就为这点,我也要救下她们,麦格是对的,我们没有办法看着那些毫无恶意的南疆人死在帕洛图斯比的复仇洪流当中。”

    远处崖口驻扎那波南疆军队是死是活,今夜只在肯恩的一念之间。

    弗伦冈铎的态度非常强硬,既然都把自己的野心聊到了明面上,就说明他可以接受最糟的结果,最好部落战旌们遵从他的意愿,被大势驱使,淹没掉少数人的呢喃。

    他可以放过远处那批南疆人,但至少也要吓唬一下。

    肯恩如果执意要忤逆自己,甚至连夜赶回去组建方向,就相当于正面跟他抗衡,按照弗伦冈铎的性格就会在今天晚上镇压所有的反抗,哪怕鲜血重新染红高地的每一片冬菱枫叶。

    “你想要抗衡,不能硬来,压力会很大的,肯恩。”

    席琳娜试图代入他的想法,就已经感觉到快要窒息了。

    肯恩却好像并没有那么悲观。

    他从来都是这样,做决策的时候会考虑很久,一旦打定主意,就算敌我力量悬殊,也要在泥泞中挣扎出一条血路来供自己行走。

    北境部落当中有很多都依赖着跟南疆人的贸易。

    他们结交的南疆商队和冒险家最多,如果战争爆发,这批人受到的冲击和针对将不言而喻,所以弗伦冈铎的战争计划,埋下了很多潜在的敌人。

    而这些中立部落,会成为扳倒局势的重要翘板。

    “他们不会主动站出来帮助你的,声望不够,就算你是拯救红枫高地的英雄,也没办法移除他们对弗伦冈铎和霍叟的恐惧。”

    “我没指望明天的集会当中会有人提出抗议,实际上,谁提出谁蠢,也没有意义。”

    肯恩还是很明白现状的。

    他眯起眼睛,双手撑着下巴,目光深邃地望向中间地笼里面的火焰,随后说道:“我只需要关注那些沉默的家伙,没有振臂高呼,就意味着动摇,意味着能够成为我的助力。”

    席琳娜丝毫没有掩饰担忧,直言道:“如果弗伦冈铎杀了你呢?战旌集会以后,杀了你。”

    “不会的。”

    肯恩眯起眼睛,某种直觉在告诉他:“霍叟和弗伦冈铎似乎是在怂恿我保持对立,要让我成为这场战争当中的反对者,给更多人一种选择。”

    “要怎么做?”席琳娜疑惑了。

    肯恩的表情却突然变得危险起来,仿佛有某种可怕的东西正在蠢蠢欲动。

    席琳娜似乎抓到了某些飘忽的线索。

    她想起自己穿过部落阵营时散播出去的灵觉,在那些北境战士的议论声中,居然有人开始认为肯恩会跻身顶部战旌的行列。

    当然啦……

    肯恩的南疆身份和难以捉摸的举动会令人心生退意。

    桑顿卡亚部落在历史中根本就没有浮起过多少浪花,知道这片土地的人甚少,也就说明肯恩现在能够驱动的兵力和资源都很堪忧。

    魔法激荡需要共鸣,但冰川积累需要一个核心。

    “战争洪流即将席卷整个帕洛图斯比,想要让泅溺者登上你的船,就必须要证明你这艘船能够扛得住惊涛骇浪。”

    肯恩看向席琳娜的眼睛,认真地说。

    “弗伦冈铎和霍叟,恐怕会有人对我发起责难,如果我扛不过去,恐怕桑顿卡亚会再一次遭受灭顶之灾,到时候我希望你暂时放下揭惘者对于平衡的追求,以朋友的身份,帮我给子民找到归宿。”

    薇听着听着就耸起了肩膀,就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在发生。

    席琳娜同样保持沉默,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的眼睛,没有回答,也没有说话,似乎有些愤怒。

    肯恩觉得自己严重了,心想自己高估了这份友谊,便赶紧打趣道:

    “如果我扛过去的话,估计会有很多部落向我靠拢,让整个北境重新变得平衡起来,估计这也是揭惘者组织希望看到的局面吧。”

    “你要挑战弗伦冈铎,会死的,我没有开玩笑。”

    席琳娜没有理会他的插科打诨和故作轻松,她比任何都清楚兽人战旌的恐怖,与其说他是战争的推动者,不如说他便是毁灭本身,是可怕的恨意积攒起来的怪物。

    这种恨意并不掺杂个人情感。

    弗伦冈铎是纯粹的北境战旌,整片雪原的压抑和血性,最后都会汇聚到这个男人身上,或许是对神明的誓言,这条命本身就是为了战斗而诞生的……

    面对这种东西,人类不可能赢。

    席琳娜很高兴。

    她发现肯恩没有在力量中迷失自我,即便得到了原初契约,意志依旧坚定。

    ……

    赞比第一次注意到水痕的时候,她刚刚跑赢了一场沙暴。一开始痕迹很淡,当她从沙层深处举起岩石时,只感觉到一片潮湿的凉意。随着她越来越接近古老的北境深原,一块块石头上的水痕开始变成湿漉漉的水滴,仿佛是在哭泣。赞比飞快地掠过沙漠,心中明白这些石块有很多故事要向她倾诉,但她没有时间聆听,以分辨那泪水究竟来自喜悦,或是忧伤。

    当巨大的太阳圆盘开始在她身上投下阴影时,翻起的湿润土层已经变得水花淋漓,细小的河流从她踩着的岩石上汩汩而出。赞比终于来到了城门前,她听到岩床上奔腾的水声震耳欲聋。黎明绿洲,生命之母,在黄沙下雄健地咆哮着。

    过去的几百年里,她的部落一直跟随着季节性变化的水源而迁徙。所以,只要循着水流,就很有可能找到她的家人。然而令赞比沮丧的是,如今北境深原的水源仅剩下最为古老的一处。帝国都城的残垣断壁已经是人们避之不及的悲伤之地,就好像躲避着大塞荒漠和徘徊其间的猎食者。

    赞比勒住脚下的岩石,一个急停,险些让她踉跄摔倒。她飞快地把石头摁进沙中掩藏起来。赞比四处观察着——维考拉的那个女人说的没错,这里已经不再是只有鬼魂和沙土的遗忘废墟了。城墙外临时搭建的营地满是人群,忙碌的景象好比是洪水来临前的蚁丘。因为看不出这些人的身份,她决定如果没有必要的话最好低调一些。

    看起来北境深原各个部落的人都来了,但是赞比仔细地打量着他们,却没有一个熟悉的面孔。这些人各有目的,他们争论着到底是该留在营地,还是进入旧城寻找庇护。有人担心,既然这座城能够升起,那也会再度沉陷,把所有呆在里面的人活埋掉。有些人则看着天边风暴那不自然的闪光,认为城墙是更好的防御,即使这些城墙已经在沙中掩埋了数个世纪。每个人都急匆匆地跑来跑去,稀里糊涂地收拾着行李,脸上挂着忧虑,偶尔抬头望望天色。赞比虽然早前就甩开了风暴,但用不了多久,沙尘就会撞上这里的城门。

    “赶快决定吧,”一个女人对她大喊,声音几乎要被搅动的绿洲和渐近的狂风盖过去。“你要进城还是留在外面,姑娘?”

    赞比转过去,看到一张北境深原人的典型脸孔,但除此之外,完全是陌生人。

    “我在找我的家人。”赞比指着自己的短衣:“他们是织匠。”

    “鹰父承诺会保护所有城里的人。”妇人说。

    “鹰父?”

    妇人看着赞比疑惑的脸,微笑着抓起了她的手。“飞升者阿兹尔回来了。黎明绿洲重新开始流淌。北境深原有希望了。”

    赞比看看四周的人群。看来是真的。虽然他们还在犹豫着要不要进入伟大都城的深处,但他们脸上的恐惧更多是来自诡异的风暴,而不是这座城市或是回归的皇帝。

    妇人继续道:“今天早上这里是有一群织匠。他们打算在城里等待风暴过去。”她指着挤挤挨挨的人群,他们正推搡着涌进北境深原新生的心脏。“我们要快点儿了,他们要关门了。”

    赞比被妇人拉着挤向首都的一处城门,身后靠过来一群陌生人,他们在最后时刻放弃了硬扛风暴的想法。然而,还是有几撮人聚在他们围成圈的牲畜旁边,打算在城外捱过风暴,这是北境深原的商队常年习惯的做法。远处,风暴的外缘劈过几道古怪的闪电——北境深原的古老传统恐怕顶不住这场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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