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跟职工们说发加班费这事不要对外人讲，但很快肉联厂发大额加班费的事就传了出去。

    有人报告给了于相国，于相国也吃了一惊，厂子虽然是陈志城承包的，但改不了厂子是国有的事实，一下子发这么多钱，就有些太招摇了，如果厂子里有钱，可以向县里多交点利润，但不能落到个人的口袋。

    给集体和国家赚钱是应该的，但是如果落到了个人的口袋，不说是可耻的吧，但总让人觉得不合适，大公无私的精神教育几十年，狠斗私字一闪念，怎么能私字当头，加点班就要发钱呢？

    接到县政府的电话，陈志城只好走了一趟，拿着最近的经营业绩去见了于相国，把近期的经营情况向于相国一汇报，于相国再次惊讶，肉联厂的效益竟然有这么好，差不多超越县食品厂了。

    “于县长，不是说按劳分配吗？职工们创造了这么多的价值，发一点加班费又有什么？如果靠觉悟就能把企业经营好，那干脆不给他们发工资是了，经济刺激是企业管理最基本的原则，人本质上还是生理性的动物，没有好处，人家凭什么愿意付出呢？县里向我们要利润，不也是这个道理吗？如果我们不交利润，您也不高兴不是？”

    陈志城这般一说，于相国睁大眼睛看向了他，显然这话对他有点小刺激。

    “那也要考虑社会影响，其他厂子的职工心里会怎么想？说你们挥霍企业财产呢。”于相国说。

    陈志城冷笑道：“他们这是什么心理？不就是见不得别人好吗？都穷是可以的，但是如果有人富起来就不行了，这不还是平均主义吗？说好的解放思想，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他们就这点觉悟吗？”

    于相国故意问：“谁说要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

    陈志城听了，大吃一惊：“于县长，您不知道？”

    伟人八六年才在小范围内提出要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先富带动后富，达到共同富裕，此时在社会上并没有流传开来，于相国身为县长，当然知道伟人讲话，只是没想到陈志城也知道。

    于相国让陈志城这么一反问，便从办公桌前站了起来，转过身去说：“是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了，农村的万元户不就是的吗？但作为全民所有制企业，工资待遇水平不能相差太多，你作为承包者，也要服从县里安排。”

    陈志城说：“县长，我当然服从县里安排，但是说好的企业经营自主权呢？我赚了钱，难道还不能发奖金了？年底我打算再每人发五百块钱，犒赏厂里的职工。”

    “什么？你还要发？”于相国再次吃惊了。

    陈志城道：“以前，职工们干多干少一个样，不干和干一个样，人浮于事，吃大锅饭，企业只所以亏损，不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吗？偌大的厂子大家相互扯皮，都不愿意去干活，就是神仙也赚不着钱啊。

    而个中的原因不就是因为厂子经营的好坏，与他们的切身利益没什么关系，厂子经营好了，企业利润上交，他们得不到半点好处，企业经营差了，没有利润上交，但是他们的工资要发，一分不能少，少了他们就不愿意了，这不是思想觉悟的问题，而是人性使然，人再聪明，觉悟再高，他离不开自己的动物性。

    现代经济发展，就是基于一个理性人的假设，什么是理性人？那就是理性的人都有七情六欲，凡事都会从最大化有利于自己的角度去考虑问题，而如果我们反着来，认为人性只会讲奉献，不讲获取，这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陈志城洋洋洒洒一说这么多，于相国怔住了，在他听起来，陈志城的这些话分明是奇谈怪论，人能跟动物相提并论吗？

    “你的意思是，如果不发钱，厂子就经营不下去？”于相国问。

    陈志城道：“没错，工人没有经济刺激，谁也不想拼命干活，又会回到过去磨洋工，人浮于事的情况，如果是这样，那实行承包制就没有必要了，作为您来说，只是想要一个结果，那就是厂子要盈利，不要亏损，而我也是只要一个结果，那就是赚钱，而不是一无所获，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至于方法手段，不应当有什么限制，黑猫白猫，捉的住老鼠的都是好猫，不是这个意思吗？”

    “年底，你们准备交多少利润？”于相国又问。

    陈志城道：“交多少，我现在不敢打包票，但是我敢保证要比县食品厂多。”

    闻听此言，于相国一下子笑了，说：“你这是在跟樊家民较劲，那好，就看你们年底能交多少利润，我只要结果，不要过程，这样行了吧？”

    陈志城长舒一口气说：“县长大人英明！”

    于相国嗔道：“胡说，我是为人民服务的县长，不是什么大人。”

    陈志城笑道：“说您是公仆才是。”

    于相国呵呵笑了起来：“没错，我们都是人民公仆。”

    陈志城道：“我不是，我只想着做企业赚钱，能过上好日子。”

    于相国盯了他一眼说：“你虽然身份是个农民，但是大小也是厂长了，不能一点觉悟都没有，脑子里别老想着赚钱，要加强政治学习。”

    陈志城听了心里暗笑，不好再跟他争辩，便说：“听从县长指示。”

    从县政府回来，厂子里已经开始口耳相传，说他到县政府挨批去了，他捅了一个大篓子，这发出去的加班费很有可能再收回去。

    职工们这么一议论，就有人要骂娘了，老张都忍不住爆了粗口：“他娘的，辛辛苦苦个把月，发点钱还要收回去，我早就花完了，看他怎么收。”

    “老张，不是厂里要收，是县里要收，你有本事去县里骂去。”有人就撺掇着老张说。

    老张瞪了那人一眼，说：“要骂都去骂，你们想把我当枪使，没门！”

    众人笑了起来说：“你去骂，骂完了，回来升职，调到县政府去上班！”

    老张的脸涨的更加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