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功县。
曾经囚龙观的观主,楼观道白渡子的埋骨之地。
昔年昔日,越阳楼的这位便宜师傅,谋划十多年,以一县之地的上万人为祭品,意图在自己身上复活漆水河下那头劫境的漆水孽龙,再同时自身也进阶劫境,和漆水孽龙的意识相互砥砺,得到一加一更大于二的劫境之力。
虽然借着时运,越阳楼作为自己这位便宜师傅的‘人劫’,成功把白渡子的头颅斩下埋葬。
这一切,对于曾经身上武朝长生军的军官,不仅修习过‘仙砂返魂箓’,更掌握者‘地罡考召箓’这总共两卷秘箓的白渡子来说,或许却只是一场长眠而已。
楼观道的人。
越是接近死亡也就越接近大道。
若能得到连身躯都毁灭成基本粒子、连精神都四分五裂不复原貌的‘死亡’。
那便是楼观道这一脉研究的命图‘象帝之先’达到‘和其光’的劫境成就,乃至于‘同其尘’的灾境成就的契机!
白渡子不才。
他只能主动推动劫雷造成的道伤,做到前者物质上的‘死亡’而已。
至于后者那要求的精神上的‘死亡’,万分遗憾,纵使是漆水孽龙这曾经的劫境,也并不能给他带来。
劫境。
这曾经的白渡子梦寐以求的境界,如今已被他切实握在手中。
而那高远如天、以‘道主’为后缀的灾境,便不是任何一个可以称为‘人’的存在,能够接近的境界。
于‘天’之下。
这就是世间第一流的力量。
纵使身为无功县这上万人死亡的元凶、乃至于是当年那起波及州县的‘地龙翻身’的元凶,但无论是那武朝满堂的公卿们,还是北道门的劫境真人们,他们之中,也绝不会有任何一个人为那些割而复生的‘草头’,去追究一个‘胜者’。
昔日的白渡子是如此,今天的越阳楼和‘众生魔’亦是如此。
只要有人能够成功晋升,哪怕过程中牺牲的是北道门、南玄门一些劫境真人所谓的弟子、门生也好,实际上,‘他们’一样也只是天上那些存在,为‘劫境真人’这些蛊王的诞生,而在仪式里准备的祭品、甚至饲料而已。
白渡子清楚这个道理。
所以他即便行事百无禁忌,也没有受到任何罪责。
甚至让武朝的人在来到无功县之后,更反而帮他修建了祭祀的生祠,摇身一变成了庇护众生的正神。
而。
此时此刻,时间来到‘三十秒’的‘第十三秒’。
和无功县远隔千里之遥的玄虚子漆水大纛点地,依靠《地罡考召箓》中召唤蛟龙的咒法,象征性的拜请了祖师。
同一时间。
囚龙观遗址上修建的漆水祠中。
感受到来自同源的召唤,终于,一条强健而白皙、且不见任何苍老枯瘦的手臂,便从唯一未曾有变动的坟冢中蓦然破土而出,然后跨越千里出现在战场的上空,骤的把‘众生魔’那颗转瞬间凭空又凝结成型的心脏紧紧抓住!
在真正劫境的力量面前。
‘众生魔’那从‘摄魔拘鬼箓’中引申而出的‘万物皆我’的恢复力也毫无用处。
楼观道这一脉所修的命图‘象帝之先’,最擅长的便是在物质领域的各种变化,而在白渡子修成了劫境之后,他就更是有着几乎深入了原子层面的操纵力,从根本上,他的这一手,就禁绝了物质间自发的重组现象,令‘众生魔’只剩下了精神存世!
而这。
便是白渡子身为师傅,愿意为玄虚子小小偏心一下的极限了。
“况且……好徒儿,你应该也不会期望师傅我替你解决一切吧?”
听到依旧保持着苍老的熟悉声音从耳旁响起,玄虚子脸上神色怔了一下,然后就反问了回去:“老鬼你该不是见到‘她’就怕了吧?”
“触摸到混同光尘、身化万物的境界,疑似晋升灾境失败的存在,这对于寻常的劫境来说,确实是应该惧怕。”
白渡子顿了顿,用一种澹然如常的语气说道:“但劫境与劫境之间亦有高下之别,这对于现在的你师傅我来说,却远远不是能叫我解决不了的东西。”
“胡吹一气。”
玄虚子扬唇相讥。
“那好徒儿你就当做是我胡吹一气好了,只是……我希望你能够理解,我这做师傅便绝不希望你和你越师弟同门相残呀!”
白渡子的声音温和道:“自我楼观道中历代真人道主皆飞升仙天以后,你我师徒三人便是楼观道能复兴的唯一希望了,虽然你越师弟他现在发了疯病,但你这个做师姐的,怎么也不该想要为师取他性命,而是你们应该相互扶持才对呀!”
“……啰嗦。”
玄虚子强行用‘地罡考召箓’中的咒禁法中断了白渡子赖以传音的途径。
而聆听着耳旁重新响起了‘众生魔’的声音,看着半空中仍被白渡子残留下来的力量封锁住的心脏。
下一刻。
‘三十秒’的‘第十三秒’到‘第二十秒’的时光中。
玄虚子操纵着越阳楼本体的青铜巨躯,她便做出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让‘越阳楼’主动把众生魔的心脏吞吃了下去。
她要做什么了?
难道这不是把最适合的躯体,平白送到‘众生魔’的手上了么?
——不。
玄虚子的嘴角微微扬起笑容,那却分明是有几分狡猾的意思。
紧接着,就在越阳楼的本体带着众生魔的心脏吞入腹中的那一刻。
几乎是一瞬间,某一种不妙的意思,就在众生魔的心中生出,只是抬头一看,正当劫境的身躯和他的思想融合,并在天演法相的作用下,逐渐带动命丛命图,也向着劫境蜕变的时候,同一时间,来自于‘天’的劫罚,便也在缓缓的酝酿之中!
飞升仙天,须得先渡过位于罡气层的三灾。
而若想踏进这片大地上最强生物的行列,成为‘地劫’,则亦需渡过来自‘九劫’。
这九劫的威力乃是和渡劫者的实力和底蕴完全成正比,越是天资绝世者,在这一关也就越容易折戟沉沙。
假如是在正常的情况下。
众生魔想要渡劫不说是轻而易举吧,但至少也是手到擒来。
但偏偏是在精神未能和肉体统合为一的此刻,掌控着这具劫境之躯的众生魔,便需要花费全部心力,面对因此而同样提升至越超寻常劫境强度的天劫。
健全的身躯,才能诞生健全的灵魂。
而既然使用着这具健全的身躯,那同时,众生魔的‘思想’,便亦是会被这具身躯的状态所影响。
就像是当初白渡子所做的一样。
他把漆水孽龙的意识,在无比虚弱的自己身上复活,利用其渡劫。
等之后劫雷道伤,也把对方的意识重创,在这具躯体里的两个思想,便站在了同一条起跑线上,只要能把对方吞下,胜者便能够得到双倍的劫境之力。
然而。
虽然两番情景看似相同。
但现在。
在越阳楼身躯里复活却并不是漆水孽龙,而是来自另一个时间线的他自己。
纵使劫雷造成的道伤能把两人拉到同一条起跑线上争夺身躯控制权,但这实际上却也并不平等。
做到这一步之后,玄虚子只能去赌,赌越阳楼的意识,能够战胜众生魔的意识到可能,赌那万分之一的……“奇迹”!
漫天的奇光异彩垂落。
青铜的巨神沐浴着这毁灭性力量的洗礼。
而远在这片战场之外,天穹上,北道门、南玄门、以及武朝异闻司布置的无数颗‘眼睛’,则像一开始到现在的一样,继续忠实履行着自己的作用,把画面传到长安、汴梁,以及……那些逐渐将目光投射过来的各位劫境真人的眼中。
作为这颗星球上食物链顶端的存在。
‘凡人’和‘真人’之间的差距,便比蝼蚁与高山更为巨大。
而对这些掌握着推山移海之力独行兽而言,或许就只有‘同类’,值得它们的注意。
至于其他。
那些都不过是不值得入眼的微尘。
有人则将这种目中无物的漠然称为残忍的仁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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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阳楼,认清楚你自己吧。”
“和你的师傅师姐一样,你们根本都是天生的肉食性猎杀者。”
“吞吃自己、和吞吃他人,这两者没有任何本质性的差别,你迟早会踏出那一步成为我的。”
“光阴的伟力,会把所有人的命运摆正,无论是高洁的人性,抑或是卑劣的兽性,最终都逃不过沉默、逃不过幻灭。”
轰隆、轰隆。
晦暗的雷光从死灰色的天穹上闪过。
听着耳旁嘈杂的声音,越阳楼再度睁开双眼,然后面无表情的抛出漆水大纛把又一个和自己相似而不同的‘越阳楼’钉死在地上。
下一刻。
这个刚睁开眼睛的越阳楼,就被另一个‘越阳楼’,毫无喜怒的从身后提刀拦腰斩断。
无数尸骸铺陈的平原战场上,这里只是小小的一隅边角已,而在更接近中心的地方,那里‘越阳楼’和‘越阳楼’之间的死战烈度更高,每一时、每一刻,都有更弱小的越阳楼被淘汰,用自己的尸骸把那些更强大的越阳楼们堆得更高。
自生自灭,衔尾为食。
“看。”
“这就是你所谓天演法相、超越之道的本质。”
逐渐走到这片战场的中心,戴着和白渡子同样铁质覆面的众生魔,对眼前之人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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