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基默默的抽了一鼻子。
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劣质粉黛的气味。
而他的老二叔,则是默默的盯着他,无声的咧开嘴角。
似乎是有些得意的笑容。
朱瞻基无奈的摇摇头。
跟在他身边的堂弟朱瞻壑,则是一脸无奈的看着自家不正经的老爹。
看着那不是随风晃荡着的车帘,以及车帘后面流露出来的画面。
朱瞻壑不用猜,都知道刚刚这一路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眼观在场众人不太隐晦的眼神,朱高煦呵呵一笑。
他走上前,一巴掌就朝着自家崽的后脑勺抽了过去,然后转手拍拍大侄子的肩膀。
最后,朱高煦拉着朱瞻基就往京都御苑里面走。
一边走,朱高煦一边说:“刚问你,为什么这么急着将我叫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大侄子绝对不可能,是因为担心自己常在阵前而心力交瘁,所以才特地将自己找回来,好享受一段时日来自倭女们的伺候。
他更愿意相信,自己博爱的张开双臂接纳那些投奔的倭女之事,被大侄子所不满,这才将他找来训话的。
朱瞻基笑了笑:“皇爷爷派人送了消息过来,顺道着要我置办一桌家宴,好好的犒劳一番二叔。”
又是家宴?
一听朱瞻基提到家宴,朱高煦就想到不久之前,在杭州府吃的那顿家宴。
同样是家宴。
等吃完了之后,他就出现在这里了。
忍受着那些倭女前仆后继的压榨。
所以这个时候,听到家宴二字,朱高煦不由的提高警惕,生怕自己又要被这个腹黑的大侄子给派到什么地方,去解救那里的女人们。
于是,朱高煦呵呵一笑,默不作声。
爷们不吃你这一套!
朱瞻基同样是笑了笑,手臂扭动了一下,从被老二叔拉着变成他拉着老二叔。
只听朱瞻基说:“老和尚要死了,老爷子希望我能在老和尚临终之前回去一趟,好当面看看。”
咯噔一下。
朱高煦听到消息后一个慌神,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有些不太相信的询问着:“老和尚真的不久于人世了?”
朱高煦不是蠢人,他很清楚老和尚的死,不单单只是一个助力他们家进入应天城的人死亡。
老和尚的死,代表着上一辈人开始步入到生命的尽头。
一个。
一个。
老和尚的死,势必会引发朝堂上的权力更迭。
朱高煦有些不敢相信:“你已经准备回京了?”
朱瞻基点点头:“老爷子话里话外,都是要我回京,不回是不成的了?”
看来老头子是要大侄子回去收拢权力了!
朱高煦突然觉得有些好笑,然后似笑非笑道:“所以,你让我过来,是要我总掌东瀛这边军政事务的。”
让老二叔总掌东瀛?
朱瞻基想了想,然后伸手指向前方:“今日不在殿内设宴,也不在别处,就在这京都御苑的空地之上。”
说完,朱瞻基向着老二叔投去一个歉意的眼神。
朱高煦虽然有些意外,到更多的是期待。
他大手一挥:“想必,歌舞是少不了的!早就听闻东瀛此地,权贵喜好前唐旧习,不知今日能否亲眼一见?”
朱瞻基卖了一个关子。
他伸出双手,举在半空中拍响。
一队官兵就搬着桌椅,从远处鱼贯而出。
而充当侍者的火头营官兵,则是系着围裙,端着一样样刚刚掐着点做好的佳肴上来。
京都御苑的南宫门大开。
从外面,能够清楚的看到里面的景象。
而就在南宫门后面的广场空地上行。
一场酒席已经开始。
“听说郑忠那厮,已经开掘出大量白银了?”
席间,已经喝了不少酒的朱高煦,举着空了的酒杯小声的问了一句。
他正揽着大侄子的脖子,让两人之间的距离尽可能的接近一些。
其实汉王殿下喝的酒很多。
从他嘴里喷出的酒气,让朱瞻基默默皱起眉头。
借着为老二叔倒酒的机会,朱瞻基挣脱了对方的束缚,开口道:“那些银子会暂时封存起来,可能需要等到这次回京之后,一切顺利了,才会有用到的时候。”
“银子挖出来就要用掉!”朱高煦涨红着脸,瞪大了双眼,显得有些不满意。
哪里辛辛苦苦挖出了矿石,冶炼出了银锭,却还要给封存起来的道理。
花掉的银子,才是真正的银子。
不然,也就是一堆好看的金属而已。
甚至这堆金属,还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慢慢失去它们本该有的光泽。
朱瞻基充耳不闻,大声开口:“现在,侄儿要请二叔观一观东瀛的风情!”
“虎!”
周围充当侍卫的官兵们,立即应声呼吼。
这番变动,让朱高煦暂时的放下了银子的事情,挺直腰板正起身子,抬起头看向前方。
几名被洗刷的干干净净,换上一身东瀛特有服侍的人,在两侧押送官兵们的要求下,努力的挤出一张张的笑脸。
不需要有人,专门的跳到一个高台上,去为这些开始上场的人介绍。
看到这些人的出现,在场的人便已经认清了他们的身份。
为首之人,便是东瀛王实仁。
也就是之前的东瀛称光天皇。
其后便是室町幕府将军足利义持。
再其后,便是一众东瀛执掌权力的权贵们。
当然,现在他们将要为大明的宗室勋贵们,尽心尽力的贡献东瀛的风情。
无论是实仁还是足利义持,他们的脸都被画的如同雪地一样。
他们的嘴唇,被涂成一个殷红的小爱心。
咯吱咯吱作响的木屐,似乎和他们的脚很不贴合。
看着这一幕的朱高煦明显的愣住了。
如果他记得没有错的话,被他安慰过的那些倭女中,就有人是这样的装扮。
所以此时看到这一幕,让朱高煦下意识的伸长了脖子,好止住已经翻江倒海的肠胃喷涌而出。
实仁和足利义持等人,已经出现在众人正前方,他们半蹲着身子开始左右移动着,然后伸出手向着上方左一拍右一拍。
悠长而有些怪异的东瀛乐曲,回荡在整个京都御苑的上空,让这一场宴席的气氛怪异到了极致。
即便是朱高煦,也只能是无奈的轻笑一声,他开玩笑道:“这难道是敌酋献舞?”
“二叔,瞻壑将要总掌东瀛一切军政事务!在我回京之后……”
嘭!
大明汉王殿下手中的酒杯,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掉在了地上。
而正在沉醉其中献舞的实仁和足利义持等人,满是慌张的停下了后续的动作,摆着一个别扭的姿势停滞了下来。
“朱瞻壑!”
朱高煦喊住了正要为他捡起酒杯的儿子,双目紧紧的盯着对方。
被父王喊了一声,让朱瞻壑刚刚抬起的身子,也同样停了下来。
朱瞻壑默默的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父王,然后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堂兄。
乱套了!
你咋没有按剧情套路出牌啊!
被堂兄当场卖掉的朱瞻壑,一脸的无辜和紧张。
看着面无表情的父王,让朱瞻壑觉得自己下一刻就会被对方给砸在脚下坚硬的地砖缝隙里。
“你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吗?”
朱高煦却并没有爆发出在场众人预想之中的愤怒,反而是缓缓的做了下来,心平气和的询问着自己的儿子。
朱瞻壑又是一愣,然后在父王的眼神下,这才慌慌张张的用力点点头。
朱高煦又问:“你知道要如何去解决将要到来的问题吗?”
朱瞻壑还是点点头。
于是,朱高煦不再问下去了,而是抱起面前的酒壶,掀开壶盖远远的扔到停滞不动的实仁和足利义持等人脚下。
“都给本王接着跳!”
朱高煦怒吼了一声,在确认了这些该死的东瀛人,终于是继续着自己的任务之后。
他满意的点点头,然后拿着酒壶仰起头,哐当哐当的一饮而尽。
一把抹去嘴边的酒液,朱高煦重重的拍在桌子上:“大胆的做,出了事老子替你兜着!”
闻声,朱瞻壑的心中像是有一块大石头轻轻落地。
而朱瞻基则是默默的微笑着。
这是预料之中的结果。
老二叔再看不过别人,也不会真的看不顺眼自己的种。
甚至,只有朱瞻壑坐在总掌东瀛军政事务的位置上,才能真正的保证东瀛的一切部署,都会按照计划推行。
朱高煦不会让任何人,成为朱瞻壑推行东瀛政策的绊脚石。
挟堂弟以令老二叔。
这是朱瞻基一早就想到的,当自己离开东瀛回京之后,如何继续推行东瀛政策最好的办法。
朱瞻壑会成为忠诚的执行者。
老二叔就是那最坚实的护盾。
……
三月的春风似剪刀。
江南,又是一年春满地。
应天城东,已经改造成水泥路的官道上。
一架马车,正慢悠悠的向着大明京师前进。
马车的前后,是众多的步兵护卫。
官道两侧的泥地上,则是无数的骑兵来回的穿梭着,发出一阵阵的呼啸声来。
熟悉的应天城,已经近在眼前。
但朱瞻基却总是有一种陌生的感觉。
这座代表大明最辉煌的城池,如今的每一天都是一个新的模样。
似乎在这个春天里,所有人都在忙碌着各种事情,以至于连大明当朝皇太孙回京,都没有一个人选择放下手中的事物,而来到城门处迎接回京的皇太孙。
看着寂寂无声的城门。
朱瞻基觉得,或许应天城将这座城门空置出来,好让自己进入城中,就已经是一件最大的荣幸了。
城门将穿着崭新的盔甲,努力的将自己的脑袋从沉重的盔甲中伸出来,好让自己的脸能够清楚的印在皇太孙的记忆里。
将脑袋伸出车厢的朱瞻基看着对方。
他发誓,自己不在应天城的这些日子,日月堂的那帮败家玩意将自己的家底都给祸祸光了。
使用改良钢材,重新复原一体铸造的明光甲,都已经出现在了应天城一个普普通通的城门将身上。
这让朱瞻基很怀疑,自己那些压箱底的东西,到底还剩多少。
当朱瞻基穿过城门洞,进入到应天城后。
他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贫穷的人了。
天知道应天城里,什么时候竟然会有黄包车出现。
还有那些巨大的齿轮组,竟然在一个傻小子的手上,将成吨重的货物给吊到城墙上,河道中的货船上。
边上那座应天城中最普通不过的民房里,竟然飘出了香喷喷的香料味。
该死的!
那做饭的婆娘难道不怕自己被齁死?
半大的小子正在大街小巷的奔跑着,他们手中高举着一份份最劣质的纸张,不停的呼唤着上面的信息,以及龙骑士的大结局就在下一期的消息。
朱瞻基同样发誓,有关于龙骑士的故事,他只写到了一般。
剩下的,天知道是谁给续笔的。
队伍没有往皇城方向过去,而是向着城北的鸡笼山赶路。
路上,朱瞻基甚至看到一家医馆,竟然请了秦淮河边的姑娘,站在门口扭动着诱人的姿势招揽生意。
那最靠近路人的姑娘,竟然就是自家日月堂隔壁的当红小花。
一队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从边上的小巷之中走了出来。
身后的老大娘,竟然捧着一大盆煮熟的鸡蛋,似乎是想要送给这些锦衣卫。
其身后远传老大娘儿媳妇,胖揍今天早晨走丢了的儿子的训斥声,和那小胖子嚣张且必定还有下一次的嚎哭声。
锦衣卫什么时候也管儿童丢失的案件了?
应天府的三班差役,怕是要集体失业下岗了。
眼前的应天城,在朱瞻基的面前展示出了从未有过的活力。
直到队伍停下了一片绿荫下。
鸡笼山就在一侧,这些景象和生机才从朱瞻基的视线中消失不见。
顶着能反射阳光的脑袋的小沙弥,似乎是掐着时间算好了朱瞻基到来的时辰,慢悠悠的踱着步子走到了最下面一级台阶,姿态恭敬的垂手等候着皇太孙走下马车。
小沙弥长大了一些。
不好骗了。
于是,朱瞻基笑着问:“老和尚死没死?”
小沙弥摇摇头,然后脸上的悲切一闪而过,变成了一脸的期待。
他就静静的看着朱瞻基,什么也不说。
朱瞻基无奈而顺手的拍拍小沙弥的脑袋,和善的问道:“怎么了?”
小沙弥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终于是鼓足了勇气,出口道:“你家日月堂边上那家……我欠人家十两银子……我没有银子,说了您回来后会还给他们的……”
“十两银子!”
朱瞻基不由的惊呼了一声。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
这小沙弥,去一趟秦淮河竟然只花了十两银子!
这价钱,连绣花鞋都闻不到!
于是,朱瞻基脸一沉,狠狠的拍了一下小沙弥的光头脑袋:“现在给你一百两银子,什么时候花完什么时候回来!”
说完,朱瞻基就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一张价值一千两的银票,塞进了小沙弥的手里。
看着捏在手中的一千两银票。
小沙弥的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
天呐!
小僧怕是将从小学的佛经,都说与那些红粉骷髅听,也花不完这一千两银子!
正当小沙弥满怀悲切,想要还回一千两银票的时候。
刚一转身。
他就见那个想要自己死在秦淮河的太孙,已经是蹭蹭蹭的向着鸡笼山上走去了。
只给他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