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声与画》杂志的记者汤尼·雷恩跟贾科长讨论过关于电影的过去跟未来。
当时,汤尼·雷恩问了这么一个问题:你认为在未来,推动电影发展的原动力是什么?
贾科长是这么回答的:业余电影的时代即将到来。
国内的电影传承和发展有一条相当清晰的脉络:以学院为中心,以年代划分,第四代、第五代、第六代等称谓便是如此而来。
这批学院派,或者说学院出身,有拍摄经验和背景的,姑且可以称之为专业人士。
他们的电影,在意的是所谓的专业素养,画面要有如油画一般的精美,拍摄中再三扪心自问,是否有外行之举,是否有失经典审美。
想得太多,电影之中的真诚和良知也就被逐渐冲淡,只留下刻板的概念和先入为主的成见。
工业化,讲究的是统一性和流程性,而这一点偏偏就跟讲究个人表达跟风格的电影相悖。诚然,工业化是未来的发展趋势,但也应该有一片净土,能允许年轻创作者在未能被框架束缚之前,自由的表达自己,用批判和自省的独立精神去创新。
而手机和网络的出现,则让更多有志于进行影像表达的人摆脱了资金和技术的困扰,用极为廉价的手机就能拍摄出不错的作品,使得电影这种创作形式更加贴近个人,而非工业。
事实上,关注网络短视频创作者的电影展不在少数,再过两年,first影展就设立了超短片单元,参展的都是时长在5分钟以内的超短片。
参展的大都是来自b站的创作者,极具个性化的表达,关注日常生活,同时带给观众超乎寻常的创意激荡和完全不同于传统长片的审美体验。
在颁奖礼上摘下人气短片奖的《嘣》,它的导演是00后姑娘张一卿,b站的“185同学”,人称“b站王家韦”。
这部作品关乎一段还没开始就已结束的所谓“恋情”,具有十分私密且坦诚的情绪倾吐,而更迷人的地方,是跟悲喜变动精巧。契合的快速剪辑,表达出一种远超创作者年龄的历经感伤、抵达豁达的昂然态度。
《嘣》完全可以代表超短片探索的其中一支流派——呢喃,轻快,情绪化,带着青春的独特色光。它用极具个性化的表达姿态,抵达了很多所谓成熟作品从未抵达的日常生活下所折叠的魔幻领域。
B站上,这般极具灵气的作品并不少见,它们来自于才情爆炸的众多UP主。
“导演小策”,张策最先被广大观众认识,是因为身兼导演、编剧、配音的《朱一旦的枯燥生活》频繁出圈,但在迅速做成头部短视频IP后,他选择另起炉灶,以“导演小策”的身份在b站进行更具自主性的创作。
从他出道、成名到展开真正的作者式创作这一经历来看,完全可以说,他正走在一条严肃、独立、成熟的通往电影创作的大道上。
一条和主流影视生产在本质上截然不同的工业人才培育之路,正在各位up主的脚下徐徐展开。
工业化的影视产业,在发展中必定伴随着故事题材的僵化。如今国内影视剧创作基本就是这个问题的完美体现,故事选材暮气沉沉,要么是仙侠、要么是宫斗,反正万物一转谈恋爱,越来越跟人们的真实生活脱离开去。
这也不单单是国内存在的问题,工业化的大本营好莱坞同样如此,IP投资的大热使得原创得不到关注,斯科塞斯这样的老牌导演甚至都得跟网飞合作搞网播,可想而知那些大公司有多保守,只能复刻过去的光芒来保证自己的地位。
而很多年轻的短片创作者正在b站上崭露头角,若是有机会,有资源,让他们能够在学习到现代电影工业流程之后放手一搏,真的未必会输给谁。
相比于划时代的作品,这些人更多是展现出了不同于当前电影产业的另一条发展道路,非主流、非学院,并不在意条条框框,完全的自主创作和表达。
他们先有了表达的欲望,然后付诸实践,最终另辟蹊径,迈过了所谓专业技能的门槛。
而成本,几乎为零。
这才叫作者电影呢!
同样是追求个性化的表达,现在这帮年轻人跟老贾这些第六代导演相比,最大的不同在于平台特性。贾科长们依旧要靠着院线放映,有兴趣去看他们电影的,大都是那些艺术片老炮儿,他们的意见很具备代表性和艺术性,但是,大众性不足。
b站就不一样了,用户基数大,代表性强,在创作和传播中,这些新生代创作者可以第一时间获得观众的精准反馈,从中获取建议和批评,进而以最快的爆发力去成长,趟过无人问津的黑暗黎明。
这类作品的创作,是对电影制作基本功的最好锻炼以及体现,有了这些经验积累以及成品展示,创作者将来有很大机会进入长片工业制作当中,甚至成长为新一代的导演。
嘚啵嘚啵说了半天,万年端起红酒润润喉,“怎么样?”
“啪!”
贾科长一拍桌子,紧跟着特怪的一笑,“你是不是特崇拜我?”
“啊?”那货脸一拧,“从哪儿看出来的?”
“业余电影这话是我说的啊,那都是世纪初的事情了吧?我都要忘了,你还记得,不是粉丝是什么?”
“嘁!”
万年撇嘴,“什么就你说的,那是人家基耶斯洛夫斯基说的···”
净特么扯淡。
贾科长暗自吐槽,那张酷似村干部的老脸笑得愈发像朵泡久了的菊花,道,“我一直觉得推进了国产电影发展的,不是那几位大导演,而是无孔不入的盗版碟。就靠着画质可怜的VCD,我们看到了马龙·白兰度,看到了玛丽莲·梦露,让普通人看电影成为了可能。
远的有戈达尔,近的有昆汀,他们都是通过大量观看进而产生对电影的兴趣。就跟阅读一样,现在的网络给了他们书本,手机给了他们纸张和钢笔,那接下来的创作也就水到渠成。”
说罢,他又瞅了眼万年,笑道,“年轻人脑子就是活分啊,我光想着等人上门,没想到还能网络征婚呢。”
“什么年轻人,也是半个棺材瓤子了。”宁皓嘲讽道,“不过网络平台这个倒是确实可以,有些不太符合规定的项目,咱们也能放上去,省的审查啥的。谢飞老师在学校弄得那个国际短片展就不错,也是找不着渠道,咱们到时候也能跟那边合作一下。”
“行啊,我同意。”万年笑道,“那现在就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
“什么问题?”
“起名啊,这么好的项目,不得起一个响亮的名字?”
老贾来了兴趣,这是他强项啊。平遥电影展就有著名的“卧虎”单元跟“藏龙”单元,都是挖掘新人新作,前者面向全球市场,后者则主要针对华语新人导演。
“也不用太拗口,简单一点,平实一点,突出主题就行。”
“您来一个?”万年笑道。
“三个词:青年、实验、电影!”
贾科长带着点怀念的表情道,“我们当年那个小群体,就自称青年实验电影小组,我们喜欢里面的平实,喜欢青年、实验、电影这三个词。我觉得,这就是咱们办影展的本质,展映电影,培养青年,实验理念。”
“就叫,青年电影实验室怎么样?”
这确实够朴素,要是按照别的公司的尿性,怎么着也得把赞助商加上,顺便前边再吹一个国际化啊,华语电影啥的。
“不错啊,这一听就是我们公司赞助的,贾导有心了!”万年开玩笑道。
“好,就这么决定了,过两天我就回去筹备。”
老贾没理他,一口把杯子里的红酒喝干,“你回去通知一下公司,让视频网站跟我这边对接一下,好商量之后怎么弄。”
“行,我回去打个电话就行。”
“对了,你们最近拍啥片呢?”老贾好奇道。
宁皓特神秘的一笑,小声道,“叫《寄生虫》,科幻恐怖片,讲的是有一天,主角捡到了一个石头模样的外星人,能影响人的思维,最后搞得主角家破人亡的故事,老刺激了!”
老贾跟看神经病似的瞅着他,一脸你特么在逗我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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