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淮安城中的气氛忽然间紧张起来了,不为别的,就因为从昨天开始,原来刘泽清的府邸之中,忽然住进了大批锦衣卫,有两三百人之多,听说是以锦衣卫指挥同知吴天养来领衔,还有一位姓庄的指挥佥事做他的副手。
缇骑满城,这是自开朝以来淮安从未有过的景象,城中的百姓官员又是害怕,又是兴奋,不知道是要办什么样的大案子。
单是锦衣卫也就罢了,关键是还有数十名太监,这就颇为耐人寻味了,难道是与绾秀园有什么关系?
这样的事情,谁也不敢公然谈论,连窃语于私室都不敢——出动到太监,可见事情小不了,何况锦衣卫神出鬼没的传说,仍然深入人心,万一叫窥听了去,怕会惹来大祸。
也有人见到有太监,是松了一口气的,两淮都转运盐使司吕道林就在其列。
官员们天生害怕锦衣卫,盐政上这些富的流油的官尤其如此,所以当城里来了几百名锦衣卫的时候,吕道林的心都差点从嗓子眼里跳了出来。现在知道太监也来了,那么不管是多大的案子,哪怕是冲着绾绣园里四位王爷去了,也与己无关。
所以今天漕督衙门开会,分配运河疏浚的时候,他的心态便已经十分放松了,代表盐运衙门认了河段上的三百二十个工,便翘着二郎腿喝茶,一边心中暗笑,看着别人激烈的讨价还价,一边琢磨着今天晚上回家吃点什么。
几百两银子的事儿,争什么呢?别说公家,就是私人掏出来也毫不在乎。
他一个从三品的官,四年干下来,已经积攒了不下两百万的身家。再谋一任不可能,他只等着几个月后离任,交卸了差事,上奏疏乞一把骸骨,回老家享一辈子福去。
会议散了,二十几名各个衙署的主官依照官职大小,纷纷给漕督李邦华行礼告辞。
虽然盐政上的事情不归李邦华统属,但吕道林还是很恭敬的躬身行礼。
“吕使司,你稍微等一会儿,有一点盐务上的事情要请教你。”李邦华示意他跟着,往总督府的签押房走去,“咱们到这边说话。”
吕道林当然只能跟着走,心中却不免有所疑惑,因为往日里漕督从不曾动问盐务。他来到签押房,见房里已经有两个人在座,认得其中一个,是总督府的首席幕僚高西平,另一个是个二十多岁的武官,脸生得很,穿着四品常服,不知是个什么来头。
吕道林跟高西平点点头坐下了,等着李邦华开口。
“吕使司,有几句话我想问一问。”李邦华说道,“今年两淮的盐税能收到多少?”
“这……”吕道林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答了:“大约八十万吧。”
“才八十万吗?”李邦华皱眉问道。
“李大人,这都是有据可查的,”吕道林将双手一摊。“
“天下盐引一共十个纲,每纲十五万引,你两淮独占两纲三十万引,每引折盐三百斤。”李邦华侃侃而谈,“每引窝本银六钱四厘,另税银三两,公使银三两,一共是六两六钱四厘,这是近两百万的银子,怎么会连一百万都收不上来?”
吕大临见李邦华如此内行,吃了一惊,辩解道:“每年的盐引,藩府都要分走一块,公使银子也不能真的按三两向盐商去收,毕竟人家现在都是自办运输。”
“自办运输吗?”李邦华揶揄的一笑,“像杜绍光和虞乐山这样的,一年给你多少钱,让你免了他们的公使银子?”
吕道林霍地站起身来,拱手道:“盐政上的事情,自有该管的巡盐御史,原不足为外人道。下官还有事情,要向下面的分司交代,这就先告辞了,唐突之处,请李大人包涵。”
他被李邦华问中了要害,辩无可辩,索性混赖起来,转身要走。
“吕道林,你急什么?”那位青年武官忽然开了口,“你下面盐城、扬州和淮阴三个分司的运副和运判,都已经被抓起来了,高邮和泰州的盐课提举司衙门也已经封了,你要去交代什么?”
吕道林双腿一软,吃吃地道:“你……你是……”
“这位是锦衣卫的指挥佥事,庄彦超。”李邦华叹了一口气说道,“专门在这里等你。”
庄彦超拿出一张帖子,举到吕道林的面前。
“吕使司,这是刑部的驾帖,你看清楚了吗?委屈你跟我走一趟吧。”庄彦超神情肃然,“你不爱在这儿说,那就到里面说去吧。”
驾帖一出,魂飞魄散,真不是说着玩儿的,吕道林只觉天旋地转,勉强撑着没有瘫下去,喃喃说道:“李大人,庄指挥,你们开恩,容我给家里带几句话成不成?”
“这会儿工夫,府上怕是已经查封了,带不带话都是一样。”庄彦超摇头说道。
那就全完了,吕道林只觉痛入心扉,长号一声,瘫在地上哭了起来。
庄彦超招呼一声,四名锦衣校尉从后堂出来,将吕道林的官帽下了,从签押房架了出去。
李邦华看着吕道林那副熊样,鄙夷地哼了一声。
“彦超,绾绣园那边,你就不亲自去了是吗?”
“是,”庄彦超点头道,“驸马交代了,叫我不必去掺和那边的事情,就由吴同知和宫里派来的黄敬和全权办理。”
“也好,省的外面有些小人嚼舌头。”李邦华表示赞同,“吕道林抓了,他的府邸也已经封了,那么杜光绍、虞乐山两人的案子,驸马有交代过什么没有?”
“是,驸马说,杜光绍和虞乐山大约逃不掉一个流罪,家产籍没充公是一定的,只是家破不必人亡,叫我跟李大人商量,许两家各留一个儿子出来,再各留一处房产和几十亩地,算是给眷属们留一条生路。”
“行吧,驸马也算是有心了。”李邦华说道,“四位王爷迁走之后,绾绣园如何处置,驸马有没有说?”
“驸马说,也是一处胜景,若是就这么荒了也怪可惜的,就请漕督衙门就地发卖了,变成银子多好呢?”庄彦超学着驸马的原话说道,“能卖一点算一点,银子不嫌多。”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