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化龙知道人家说的没错,但一个降字,还是说不出口。
“我忠于职守,死便死了。”他大声说道,“只是能不能放过我这些部下?”
周世显微微一笑,知道他其实已经肯降了。
“忠于职守是不错,那也要看忠的是什么职守。我问你,你是忠于万岁,还是忠于刘泽清?”
郑化龙一愣,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说道:“我自然是忠于万岁。”
“马化豹勾结卢九德,追截御驾,图谋不轨,这事难道你没听说?”周世显大声道,“刘泽清结交亲藩,身涉逆案,万岁已下圣旨,命我将其锁拿进京,你郑化龙是要以身替他殉葬吗?”
方阵之中一片寂静,少顷便听到啪嗒一声,是长矛落地的声音。
果然,方阵之前的盾墙豁然打开,郑化龙步出方阵,走到周世显的马前。
“我是郑化龙,请问阁下是哪一位大人?”
“我是中军都督府左都督周世显。”
郑华龙惊异地看了几眼,喃喃道:“我在淮安道上,亦曾听闻过你的名声……”
跟着仿佛下了决心,在马前一跪,行了半膝之礼。
“卑职郑化龙参见驸马!”他朗声说道,“卑职亦是钦命的副将,手下的兵都是朝廷的兵,请驸马明鉴!”
这是表明心迹的话,就算是降了。
“我亲自来劝你,自然是信得及你。”周世显并不下马,微笑着说道,“先委屈你们一下,等到这一仗打完了,我亲自替你向朝廷剖析明白。”
于是郑化龙的一千八百人都放下了武器,就交由陈王信就地看守。
“驸马,你是不是要去打刘泽清?”陈王信对这位驸马爷已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标下愿助一臂之力!”
周世显心想,你自称标下,我倒是不介意,不过据我的地图所见,此刻瑞常他们眼看就要跟刘泽清的中军交上手了,我要是带上你这几百人跑步参战,非让刘泽清跑了不可。
“不错,我正要去捉拿刘泽清,就请你打扫战场,清理伤兵俘虏,待我回来一体处置。”
说完,拨转马头,由于芳仁和罗秀才一班人陪着,率领数百骑兵和数百火枪兵向淮安城疾驰而去。
周世显说的没错,正在赶往战场支援的刘泽清,在离城十二里的地方,迎上了瑞常的骑兵。
这样的局面,是刘泽清没有预料到的。
他在早年间,其实也说得上是身经百战,但随着局势的败坏,也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行事风格变得越来越乖戾,凡到一地,必以敛财为第一要务,人挡杀人,搜刮山东两淮之金,尽入他的府库。
长山兵的事件,他是打算杀人立威的,准备先将陈王信两千五百人在河边屠尽,然后再于淮安闹市之中刑杀刘孔和,给那些心怀不满的兵将打个样,也顺便吓唬吓唬那个软硬不吃的新任淮抚李老头。
没想到,看起来轻轻松松的一仗,居然被李化鲸打成了这个样子,不但攻不破长山兵,还损失了大几百号人,战报一传,不由得急怒攻心。
怒归怒,该怎样去支援,却又犹豫不定——自己若是率兵出动,府里的金山银山要是出点儿什么事情,那可就要了命了。
直到李化鲸的传令官再次前来请援,说是有外兵出现,身份不明,刘泽清才真觉得事态严重。
作为一个军阀,他怕的不是朝廷,而是军阀之间的相互攻杀,一听说有外兵,那就不是开玩笑的了,一方面命中军整队出发,一方面飞书城北大营的柏天馥,要他派副将尽率三千战兵赶赴刘家堰战场。
至于府邸,就交给最信得过的侄子刘之翰,率领五百剑卫来镇守,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睁大眼睛,不要让人偷了一两银子去。
就这么犹犹豫豫,却不知就在这一会儿工夫之内,李化鲸已经大败,刘泽清的两千五百中军出城刚过十里,便迎头碰上了不顾一切向着淮安城逃命的溃兵。
刘泽清汇合了李化鲸,拼了命地阻止逃兵,想收拢部队,却反而被败兵冲动了阵脚,瑞常的路杀起人来太过凶残,谁都不想再转身面对他们。
还没来得及稳住阵脚,骑兵便已经追到了,随之而来的是齐聋子的四百火枪兵,因为有骑兵的掩护,公然冲到刘泽清阵线不到十丈远的地方,下马放枪,顿时打倒了一两百人,不等刘泽清有所反制,便上马扬长而去。
这一下,连刘泽清的中军也乱了起来,瑞常反复冲杀,刘泽清依靠自己的数百亲信卫士为核心,还能指挥全军苦苦支撑,可惜没有撑得了多久,远远看见长山兵之中的长矛手也随之而来,顿时士气动摇。
正想分兵抵御,周世显带领的于芳仁和罗秀才两只骑兵也到了,而且后发先至,越过了长矛手,卷地而来。
于芳仁的四百骑立刻绕过刘泽清的主阵,向后侧包抄,而罗秀才的四百火枪兵仍然按照下马火枪手的打法,抵近下马射击,四百颗铅子打完,一刻不停,上马就走。
刘泽清的中军并不弱,但从没见过这种蛮不讲理的打法,正在欲哭无泪,齐聋子的火枪手们已经装好了弹,去而复返,又是一**打。
这就真顶不住了,士气轰然崩溃,连刘泽清自己手臂上都中了一枪,只好依靠两三百名亲兵把对面略微挡上一挡,然后由贴身卫士左右簇拥,调头狂奔,要等进了淮安城,再另做打算。
他和几名贴身卫士的马,都是千金求来的好马,神骏非常,此刻发力狂奔,倒把追兵甩开了一截,就想从西门入城。
谁知到了城前,刚松了一口气,赫然见到城门竟已关闭。
这一惊非同小可,他的卫士大吼道:“快开门,都督大人要进城!”
“都督?哪一个都督?”城上的一名将领慢吞吞的说道:“不认得。”
“你放肆!”刘泽清纵马上前几步,仰头喝道:“我是刘大帅,刘泽清!赶紧开门!”
这一喊,没把城门喊开,却喊出一个人来,只见城门楼之上,探出了一张老脸。
“刘泽清,帅离了九宫,便不再是帅。”淮抚李邦华皱着眉,摇头说道,“即便是贩夫走卒,也可以将你缚而献之。”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