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不吃胡萝卜吗？”

    夏极见诸多兔耳半神散去，便从怀里摸出两根胡萝卜，笑笑地看着不远处仅留的兔耳半神。

    而那兔耳半神却三瓣嘴却撅着，显得很憋屈。

    可配合那一双警惕的红宝石般的眸子，却充分显出她对眼前男人的不信任。

    这正是萝卜丝雅雅。

    “不吃。”雅雅抱着大部头书转过身，走了几步，又侧头道，“你最好早点离开这里！”

    “为什么？”

    夏极问。

    他虽然才来到这名为兔兔萝卜源的地方，但却已经洞悉了这些半神的性子，那就是善良而热情。

    略微一想，其实大概可以明白。

    在三十三天的第一天，半神和普通人是隔开的，而半神面对的敌人只是夜间出没的诡物。

    换句话说，这里...只是力量和力量的碰撞，而普通人所渴求的也只是最低限度的生存，没有名利，没有阴谋。

    在这样的环境，兔耳半神们才如此性子。

    若是这些兔耳半神的力量弱上几分，落在人间，怕不是会被或红烧或清蒸或煲汤，总之一个个地统统被丢下锅，再撒点儿盐，倒点香油，从可爱变得喷香。

    雅雅道：“因为我不知道你是谁，你有什么目的，你为什么来这里。即便你说了，那也是口说无凭，我也不该相信你......”

    她话音才落，旁边忽地窜出两“只”兔耳半神。

    “萝卜丝雅雅，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对呀，为什么你不能去信任别人呢？这样不好。”

    “庄盘可是种了许多胡萝卜，他还杀了很多诡物，他没有敌意，他是好人！”

    “你这样是不对的。”

    “你一定是看《末日史》看傻掉了~~变坏了~~”

    兔耳半神撅着三瓣嘴，小嘴儿翻个不停，开始指责雅雅。

    雅雅没说话，抱着大部头书，转身跑开了。

    很显然，她在这里是个异类。

    虽然夏极觉得她其实才是最正常的一个。

    他目光扫了一眼那转身跑开的落寞身影，忽地想起很久很久之前那在众人嘲笑声里、散着长发独自在山间徘徊的小道士。

    思绪之间，

    他已经被那两个兔耳半神围住了。

    很快，

    又有更多的兔耳半神围了过来。

    “庄盘庄盘，我们都种了胡萝卜，可是为什么我们的胡萝卜都没有反应呀。”

    “是呀，我一直盯着看，都看很久了，连苗儿都没冒出来。”

    “好可恶啊，为什么胡萝卜不听话！”

    “还想吃还想吃~~~”

    “庄盘...”

    “庄盘...”

    许多的三瓣嘴在可爱的翻动着，一双双红宝石般纯净无暇的眸子盯着夏极，似乎这人类要敢说个“不”字，她们就会一起哭出来。

    夏极道：“只有我能种，你们是种不了的。”

    “为什么呀？”

    “对呀对呀，为什么我们不可以？”

    兔兔半神们都很伤心。

    夏极道：“大概是我力量的原因吧。”

    “生长胡萝卜的力量嘛...”一个兔耳半神角度清奇地完成了解读，她甚至没问是什么力量，就做出了推断。

    而她的推断也得到了众多兔耳半神的认可。

    “居然可以生长胡萝卜，太可怕了！”

    “什么可怕呀，明明是大好人呢。”

    “庄盘庄盘，今后你就住在这里吧，别管雅雅。”

    “对呀...我们大家都喜欢你。”

    兔耳半神们你一言我一语。

    夏极看了她们一眼，心底有些好笑。

    他是真没有见过这样的一批强者。

    若是当初在人间，知道三十三天住着的半神居然是这样的，他不知道会不会无语一整年。

    “好...我来种萝卜。”

    夏极道了声。

    反正女皇还在修炼。

    ...

    ...

    半日后，兔耳半神们都分到了胡萝卜。

    所有半神都开心地跑开了。

    而女皇接见的消息也传了过来。

    夏极在引导下，顺着灵雾弥漫的山道，走入了深处的一个峡谷里。

    峡谷的尽头，有一片盈翠如玉的草地，而女皇就坐在那草地上。

    随着夏极的靠近，女皇的模样也越来越清晰。

    那是一个银发红瞳的美丽女子，着红衣，气质神圣。

    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她的嘴唇并没有如其他兔耳半神那样有三瓣儿，而是如同人类一样，只不过左右两瓣儿嘴唇天生带着上翘的弧度，看起来好像时刻在微笑，让任何看到她的人都心情愉悦。

    “我叫萝卜丝笑笑。”

    女皇道。

    夏极行礼道：“庄盘，见过女皇。”

    女皇笑道：“这里的孩子们可能给你带来困扰了吧？”

    夏极笑道：“没有，我倒是觉得她们很好相处。”

    女皇道：“庄先生，知道为什么吗？”

    然后也不待回应，她继续道，“因为...整个第一天从来没有有过人类半神，所以庄先生是独一无二的那个。

    而且庄先生能在这样的大地上种出孩子们和我都爱吃的胡萝卜，那自然就会格外受欢迎了。

    我只希望这样的热情没有让庄先生太过烦恼。”

    夏极觉得女皇太客气了，这兔兔萝卜源简直是他见过的最热情最有礼貌的势力了。

    这样的势力，在这黑暗浑浊扭曲的世界里，简直是一股清流。

    夏极道：“庄盘想请教女皇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困扰我很久了。”

    “庄先生不必客气，请说。”女皇眨了眨红瞳，温和回应。

    夏极想了想措辞，道：“世有六道，天人道修罗道人间道，畜牲道饿鬼道地狱道...而诞于畜牲道的生命们则是需要通过持之以恒的修行，再加上机缘才能够开启灵智，化形。

    但是，我在山外所见，却并非如此。

    有许多化形的妖精，在交配后，会直接诞下人形的后裔。

    这实在有悖常理，在下百思不得其解，还请女皇解惑。”

    女皇笑道：“宇宙广袤无穷，隐藏了多少秘密，庄先生所见的，未必不是这些秘密的冰山一角。”

    “何意？”

    “庄先生只知世有六道轮回，但难道...只有六道轮回么？”

    说完后。

    女皇似乎不想再说这个话题，而是道：“去往第二天的入口，我可以为先生开启，我们兔兔一族上延至第九天，九天之后，可给先生推荐，去到能够继续上升的天层。

    不过，先生当要知道，每一个天层都并非静止不动，而是在时刻运动，换句话说...开启是需要时间的。

    若是运气好，或许等个一两天就能去到上一层天，若是运气不好，便是数年都可能。

    而且上下规则一致，上去之后，想要再下来，也是要等待的。

    先生若是做出了决定，就和我说一声。”

    夏极问：“下一次开启时间是什么时候？”

    女皇道：“时间会有波动，但大概是在一个月后。”

    夏极道：“在下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第一天只有我一个人类半神？”

    女皇道：“不止第一天，便是再往上的三十二天，先生都该是独一份了。”

    夏极问：“为何？”

    “因为......”

    女皇仰头，山风吹起白毛，红瞳倒映着云影，“先生不是早就该知道了吗？”

    夏极：？？？

    女皇幽幽道：“满天神佛，都已经死亡。”

    夏极：“那你们？”

    女皇道：“我们不是神佛。”

    “那你们到底是...”

    “此事说来话长，其中包含着诸多隐秘，恕我无法告诉先生...但终有一天，先生会明白一切。”

    ...

    ...

    片刻后。

    山谷里空无一人。

    萝卜丝笑笑静静坐着，凝望着夏极离开的山谷。

    红瞳里闪烁着别样的情绪。

    但这情绪却没有任何恶意，有的只是一种莫名的缅怀和悲伤，好似是想起了过去什么往事。

    旋即...

    她露出了笑容，喃喃道：“整整两百年了...好像还在昨日一样啊。”

    女皇闭上眼，脑海里似乎浮现出那两道身影...

    两道强大无比，恐怖无比的身影。

    区别只是，一个戴着面具，一个没戴。

    她从未见过那般惊艳绝伦，又那般年轻的强者。

    如今，她在这名为庄盘的少年身上居然闻到了那两人的气息，好似......

    有一条开天辟地，通往万古的大道。

    前者已逝，逝去的惊天动地，不愧无敌之名。

    后者却在继续走来，走在这条寂寞孤独，无人同行大道上。

    “夏景...我好像看到你了。”

    女皇轻声道。

    “只不过，你还有人一路相伴，他...却已是孤身一人啊...”

    ...

    ...

    “看来这个世界的水果然很深。”

    “女皇说的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

    ————庄先生只知世有六道轮回，但难道...只有六道轮回么？————

    ————不止第一天，便是再往上的三十二天，先生都该是独一份了。————

    “什么意思？”

    夏极漫步在山间小道。

    天穹的阳光幽幽投落，风过，吹拂地长草弯了腰，溪流泛起皱。

    忽地，一个念头冲入他脑海。

    若山之宇宙真的存在，那么...它作为一个宇宙，自然有其自己的轮回途径，而这轮回途径未必是六道轮回。

    那么...这兔兔一族，还有三十三天的其他种族，其实并非人间宇宙的存在，所以也不是遵循六道轮回么？

    他作出了推断，但却已不敢妄加猜测。

    忽地，

    他感到了盯着的目光。

    循踪看去，只见长草里蹲着一个警惕的兔耳半神。

    夏极认出这半神，笑着挥挥手喊道：“雅雅。”

    萝卜丝雅雅见自己被发现了，抱着书从草丛里走了出来。

    夏极看了一眼她抱着的书，问道：“《末日史》说的是什么末日呢？”

    雅雅坦诚道：“是宇宙毁灭，一切毁灭的末......”

    她说完之后愣了下，狠狠摇了摇头，转身跑开了。

    夏极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便追了过去。

    雅雅跑的飞快。

    夏极根本不用跑，在速度方面他也是压制。

    两人很快跑了很远很远。

    没多久，就到了一处荒山野岭。

    萝卜丝雅雅似乎是察觉到无法甩开他，便忽地停下脚步，站在一处荒草丛生的孤崖上，然后道：“这本书里藏着先祖的智慧，藏着尘封的历史，藏着无尽的秘密...但是，我不能给你看！”

    两人遥遥对视。

    气氛有些莫名的绷紧。

    雅雅目光撇了撇周围的环境。

    两人不知不觉已经跑了这么远了。

    而这里，早已不是兔兔萝卜源。

    换句话说，若是面前这男人在这里用强，她若是败了，被杀了，那也不会有人知道。

    红宝石般的瞳子越发皱起，其中的警惕开始越发强烈。

    夏极看了她一眼，忽地转身走开，坐在了悬崖边，侧对着这兔耳半神。

    一瞬间，雅雅的警惕失去了目标。

    “你可能想错我了”，夏极道，“即便你不告诉我，我也不会勉强。”

    雅雅道：“那你为什么追我这么久？”

    夏极想了想道：“有些担心吧，毕竟这里的所有半神都很好...而你刚刚很不对劲，所以我才跟过来看看。”

    “是吗？”

    雅雅怀疑地应了句，然后却也没有离开，而是距离他很远地坐了下来。

    气氛沉默。

    良久。

    雅雅忽然道：“我很讨厌自己。”

    “她们也都很讨厌我。”她又补了一句。

    夏极问：“为什么呢？”

    雅雅道：“因为我警惕，不信任别人...她们觉得这样不好，所以讨厌我。”

    “而我想要足够警惕，彻底地清醒着，然而...我做不到。

    我们兔兔一族，生来善良诚实。

    可是...

    可是......

    我不想这样。”

    “我付出了被族人讨厌的代价，想要违逆天性，却依然做不到不善良不诚实，我真的是...很讨厌很讨厌这样的自己。”

    夏极明白。

    诚实，有时候意味着愚蠢。

    善良，则是性价比极低的美德。

    你若做了一万件善事，却只做了一件恶事，那么你就会被唾弃，被骂的好像一文不值。

    相反，你若是做了一万件恶事，但忽然做了一件善事，那么你就会被赞扬，赞扬的好像是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圣人。

    你若一直做善事，某一天，你不能掏心掏肺地继续做善事，你就会被质疑，被辱骂。

    你若是一直作恶事，某一天，你不做了，你就被称赞。

    你做了许多善事，忽地有一天被人杀了，你却还会被质疑“若不是你犯了错，别人为何只杀你，而不杀其他人呢”，继而推断出“你必定是个虚伪的人”。

    善者，从来不得善报。

    恶者，从来活的快活而开心。

    人世如此，处处如此。

    但是...

    “我很喜欢善良的人，雅雅不需要去讨厌想要善良的自己。

    你不想给我看那本书，我就不看了。

    再过一个月，我就要去第二天了。”夏极神色很温和。

    雅雅愣了下：“你要去第二天？去做什么？”

    夏极道：“我不仅要去第二天，我还要去到三十三天...

    我有许多许多想要达成的事，也欠了许多许多承诺。

    我知道...只要我一直往这个宇宙奥秘的最深处走去，那些承诺就能被实现。”

    “若是真有宿定，那么...这就是我的命运。”

    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