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曹彰、曹植离开,曹丕让人收拾残局后,也离开了凉亭,走向邓展所在的廊下。
“少君以为如何?”邓展左手按剑,轻声说道,听不出丝毫感情。
曹丕嘴角一扬,笑道:“子建不足虑也,子文不足畏也!”
“少君何意?”邓展有些没懂。
“进屋说。”
曹丕负手而行,缓缓踏入屋内,邓展随行在后,默默将门关上。
屋内只有曹丕和邓展二人。
“子建才华横溢,但既无军政之才,更无主君之器,父亲的死或许让他变得不再如从前那般放荡不羁,但是本性难移,不足为虑。子文还是跟以前一样没变,好为将,披坚执锐,成就功名,但看不出人主之志,以我观之,就算他将来战功赫赫,也不足畏惧。”
曹丕高坐主位,自信地说道。
邓展默默地听着,想着方才曹彰离去时看向自己的眼神,虽然遥远,但是以自己的目力,还是能够看清。
那一刻,邓展深深地感觉窥视,好像曹彰想要把他看穿一样。
“少君有没有想过……”邓展斟酌了一番才说道:“既然丞相身死能对子建公子有影响,那么子文公子丝毫未变是否有些说不过去呢?”
邓展说完便闭口不言,而曹丕则皱起了眉头。
“接着说下去。”曹丕知道邓展其实还有话没说完。
邓展闻言,这才继续说道:“如果子文公子还只是那个好勇斗狠的骁将,赤壁之后,他还能有那般耀眼的表现吗?真正的问题倒不是说他不能变,而是他既然变了,为什么还要故意装得一层不变呢?”
曹丕本是聪慧之人,经旁观者邓展一提醒,忽然心中一凛,手掌抓着长袍的下摆,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子文,是这样吗?
当夜,曹丕罕见地没有回房抱着大美人甄宓睡觉,而是在书房里待了一整夜,灯火通明,几乎快卯时了方才熄灯……
接下来的几日,曹操的灵柩下葬之后,葬礼也告一段落了。
阔别已久之后,邺城政事堂上,正式召开了曹操死后的第一次会议。
曹彰站在众将之中,看着曹丕在伏波将军夏侯惇、行征南将军曹仁、奋武将军程昱和丞相主簿温恢的跟随下一步一步地走向主位,没有一丝阻碍。
“诸位……”
“报!”
就在曹丕刚要说话的时候,忽然被一道声音打断。
“进来!”
一名士卒快步走上堂来,曹彰与其余众人一样,都疑惑地望着他,悄悄看了曹丕一眼,见曹丕也很疑惑。
“报!城外有自称天使之人,说奉旨前来,夏侯楙将军差小人前来请示是否开门。”
夏侯充、夏侯楙、夏侯德、夏侯尚分守邺城四门。
众人闻言,顿时面面相觑,更有甚者,议论纷纷,曹彰也猜不出意图,隐晦地与刘晔对视一眼,见其微微摇头,更是不解。
“诸公以为,该当如何?”曹丕大声说道,立时压下了议论的嘈杂。
夏侯惇率先出列:“彼数人而来,有何惧哉,可使之进城,观其用意。”
曹丕点点头,当即说道:“传令夏侯楙将军,开门,把人带过来。”
“诸公稍安勿躁,我等便静待几许。”
“诺。”
很快,天使便在夏侯楙的带领下到来。
“陛下有……”
“住口!”曹植当先跳了出来,打断了天使的话:“汝好不识礼数,上堂一语不发,开口便言天子,你以为你是何人?不必你念,拿过来吧!”
说罢,曹植直接从将那天使手中的黄帛抢了过来,回身对曹丕一礼:“大哥,便由植来念吧。”
“好,子建,你来念。”曹丕不以为忤,他本就是心思深沉,睚眦必报之人,此时见那天使如此,反而心中暗自爽快。
“自中平元年以来,黄巾叛逆,董卓乱政,诸侯割据,以致汉室衰微,丞相曹操,救朕于贼手,扶汉于将倾,东征西讨,扫除群雄,使中原重归一统,劳苦功高,纵韩信、耿弇弗加也。”
“然天不遂人意,南征遇难,以致倾覆,命丧九泉,朕闻之而心恸,念之而伤怀,实乃大汉之殇也。”
“朕思之念之,无以彰丞相之功,唯此可略表朕心。谨按谥法,克定祸乱曰武,邢民克服曰武,辟土服远曰桓,故追封丞相、武平侯曹操为武桓侯。”
众人听到这里,更加认真了,没想到刘协竟然会追封曹操为武桓侯。
自古以来,追封谥号的美恶,几乎算是当时对于这个人的评价,而不论是“武”,亦或是“桓”,都是美谥,刘协这么做,相当于是官方肯定了曹操的一生。
而且,此时双方明显处于对立状态,就连曹植念到这儿,都有些皱眉停顿。
只听曹植又继续念道:“丞相曹操,功勋卓著,追封实不足以慰其劳也,故因功而封荫其子。”
曹植念到这里,抬头看了曹丕一眼,见其面色无异,遂继续念道。
“封曹丕为冀州牧、邺侯。”
“封曹彰为巨鹿太守、广平侯。”
“封曹植为渤海太守、南皮侯。”
“望三位能继丞相之遗志,忠君体国,他日名留青史,亦不远也!”
念及此处,在场才思敏捷之人哪里还听不明白,纷纷倒抽一口凉气,有些小心翼翼地环视曹丕、曹彰、曹植一眼,比如董昭;有的干脆直接低下了头,比如贾诩。
这是妥妥的阳谋,杀人不见血!
既封曹丕为冀州牧,但又将曹彰、曹植封为太守,还直接封侯,明摆着的挑拨离间。
曹彰心中也是骇然不已,说实话,他心里很明白,现在根本不是他能与曹丕对立的时候。
对于曹丕而言,这封诏书更是如同鸡肋一般,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其原因就在于曹丕本人虽然是曹操宗法次序第一位的继承人,但是却几乎没有什么功勋可以说道,就连当初赵温要举荐他,曹操也没有答应,真正说来,他就是一个白身而已。
但是,刘协诏书却直接封他为冀州牧、邺侯,算是官方肯定了他作为曹氏领袖的地位。
假如一切到此为止,那便恰到好处。
只可惜,刘协还封了曹彰、曹植二人。
此计最狠毒的地方就在于,精准地把握住了曹丕无功无望的处境,曹丕要么一起接受,要么全部拒绝。
实际上,追封曹操的诏书,曹丕又如何拒绝?
而一旦同意,虽然自己也得到甜头,但是却也让他如鲠在喉。
对曹彰、曹植的封赏,会自然而然让整个曹氏集体埋下分裂的种子,哪怕曹丕三兄弟感情再好也没用。
因为,曹丕能够继承曹操之位,真的仅仅是宗法次序而已。没人知道他的才能如何,这是他最大的依仗,也是目前他唯一的依仗。
“刘协算什么东西,天下大乱,全靠我父扶持,方能保全性命,一统中原,我父方才逝去,便欲致我等于死地,实乃暴君也!曹彰大好男儿,岂会受他的封赏?”
静谧的堂上猛然爆发出一声暴喝,声若洪钟,气势昂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