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中的血战几乎无人知晓伤亡比例等的信息。
无论是雾海人,还是大楚人。
当密密麻麻的生命气息聚集在一起,并且因为战斗而汹涌爆发的时候,即便是那些能够分别出大楚人和雾海人气息差别的宗师们,也同样难以精准地分辨出双方的战损比。
黑夜,混乱以及数量。
这些要素让这一场小规模的战役全都陷入未知。
只有尽在咫尺的同伴,才能够知道自己在面对着怎样的处境。
雾海人不需要知道,他们只需要砍!
砍那些在眼前仿佛永远也触摸不到的大楚人。
大楚人需要知道,以此来提升士气,坚定信心。
而也正是如此,他们惊讶的发现——
身边的同伴,怎么打来打去,还是那么多?
他们不是一直都在打么?
眼前不一直都是雾海人么?
虽然没有真切的交上手,但也绝不该如此。
还是说,他们只是幸运的那一小撮?
没人想到……
每个人都是幸运的。
数万人的撤离,需要的时间绝非短暂。
即便有过周将军提前的预演,这个过程也持续了数个小时。
整个撤退的过程中,不仅仅是大楚守卒们听从白季指令时刻调整阵型的跑位,更有无数百姓在保护下紧张有序的撤离。
即便再如何小心,也总有一些百姓在跑动的过程中不小心摔倒在地,并且眼看着就要被汹涌的人群淹没。
只是幸好有一些随队的武者时刻跑前跑后的关注,避免了大规模踩踏事件的发生。
站在城外不远处的萧红妆看不清整个战场的情形,只知道一点……
在一个多时辰后,城里的百姓还在源源不断地从城里跑出。
逃命的长龙绵延不知多远。
那些大楚将士在不知道谁的指挥下,不知道怎样的坚持动力下,抛头颅洒热血。
死守在一线,拦住了那些恐怖的雾海人,稳定地维持住了这条生命的通道线。
事实上不过半个多时辰的时候,就已经从城池的另外方向传来了雾海人的声音,更多的雾海人开始清剿城门口处保护百姓撤离的大楚军。
显然是雾海人位于城池另外三面的大军知道了这边的动静,追了过来。
然而那些只盯着眼前人杀的雾海人似乎并没有太过于执着于追杀平民,而是盯住了那些阻挡他们路途的大楚将士们。
黑夜中同样难以掌控全局的几个领头的雾海人身处混乱的军阵中,也只能看到有着大楚的“精锐”军队拦住了他们手下那些最为骁勇善战的儿郎。
从而更加坚定了他们要灭掉这一伙“精锐”敌军的心思。
这是一场无人知晓具体战况的夜战。
每个人都处于迷茫之中。
雾海头领一心想要击杀大楚最厉害的指挥官之一以及他麾下的精锐部队。
普通的雾海人只知道追赶眼前像是拥有魔力,仿佛永远触不可及的大楚人。
大楚军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在长久的坚持下,如今他们的同伴或许都已经惨遭毒手了吧?
不过,幸好自己还能坚持!
因为真的……足够幸运。
而那些一直在追赶他们的雾海人……似乎也足够的笨。
武林高手们只是要么闷着头在城里拦住从城里来的雾海人,要么就是维持整条逃跑路径上的秩序。
同时,在心里赞叹咱们大楚的军队辣是真滴牛批。
换做他们自己,恐怕早就崩溃了。
于是不得不正视其他们这些各自为战的江湖人正面对敌正规军时候的表现。
而周将军等城市官员在指挥百姓逃离时,也是暗自为那个年轻人的指挥能力感到震惊。
不论到如今死了多少人,但是能够维持这么久的战线,不让百姓的逃离通道受到影响,就已经是他们自己所做不到的奇迹了。
甚至是他们最好的打算中都没有计划过的奇迹。
于是,他们开始烦恼怎么安排路线。
去往隔壁郡的路程对于这些普通百姓来说太过于遥远。
行动力不一带来的肯定是队伍的分散。
如果要照顾行动最慢的那些人……
那恐怕谁也别想走。
如果要弃那些人而不顾……
谁也下不了这个决心。
二和三的选择,并不容易。
一个人的生命和一群人的灵魂重量,在天秤上也难以分辨。
冰冷的理智,不是谁都能够做出来的。
而唯有白季,坐镇整片战场中央,对于整片战场上所发生的一切都如同明镜在心。
开始弃城而逃后,至今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他控制着城里的府兵,一左一右分成了两个片区,硬生生地维护住了中间一条供所有百姓出城的道路。
而在半个时辰前,雾海人的援军就陆陆续续地赶到,但不知为何不顾那些已经跑远了的百姓不顾,反而盯着他所指挥的活阵一阵没头脑的乱冲。
白季甚至能够从那些能够被他感应到的小队长视角,看到那些雾海人在自己的阵势左冲右突,从左边进去,又从右边出来的滑稽模样。
时至现在,他都没有让大楚军在任何一个地方和雾海人正面交锋过。
只有一些腿脚不便的倒霉蛋亦或者执行不够迅速的府兵不小心损失掉。
除此以外,没有任何损失。
大楚人是,雾海人也是。
在这看不清远方的夜间,白季的活阵效果尤为恐怖。
再加上对手又是不加思考的雾海人,活阵特有的对于心理上的误导让他们始终无法触摸真实。
这是堪称奇迹的一次大撤离。
周将军满怀敬畏地找到了白季。
“人还要一会就大概撤完了,该怎么走?”
“东北方向,过河。”
白季早就思考过了这个问题。
他不愿意做选择。
无论是一,还是众,他都想要。
或许最终还是不能救下所有人,但白季总是奢望更多。
起码在选择上,他总是倾向于不放弃。
周将军张了张嘴,感觉到有些难以置信。
“河边可没有足够的船……”
等待的过程中,又不知道会死多少人。
“像今夜这样,再来一次就好了。”
白季早有想过。
“可是……”
周将军抿了抿嘴。
尽管他如今对于眼前这位少年人的能力感觉到不可思议,但还是觉得他过于年轻,有些想当然了。
他手下的兵可不是那些雾海人。
他们会死、会伤、会累。
直至现在,他们已经与那些雾海人高强度作战一个多时辰了!
即便周将军相信他们保护人民的意志,可是他的理智告诉他——
体能跟不上了。
白季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目光看向某处。
那是……百姓撤离的方向。
那是一个少女带着两个孩子观望的地方。
或许在路上的时候,白季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萧红妆。
但是在后续萧红妆带人的两次跟踪下,他和铁头、朱砂两个大宗师一起,要是再没察觉到,那可就真的离谱。
事实上,白季察觉到了萧红妆等人的跟踪,一些事情也是故意让她知道的。
并且,还让朱砂反窃听了她和部下的一些对话。
如今,她麾下的那支观音卫,也该到了。
一批牛累坏了,那就再换一批好了。
果不其然,随着一片马蹄声,全员骑兵的精锐观音卫破开了黑夜的迷雾,来到了萧红妆的身后。
在黑夜中绵绵密密,人数众多。
自己麾下精锐的到来,让萧红妆心头一震。
但是当务之急,是找到那位周将军。
他是帝国老将,也是南边这里资格最老职位最高的将军了,这一场传奇性的战役必然是他指挥的。
现在虽然自己手上有了人,但是最好还是听听这位老将的想法。
于是……
萧红妆带着副官,找到了正在请示白季的周将军。
于是……
萧红妆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那个在黑夜中看不太清楚,但似乎是那个农人的家伙。
“是你一直指挥着那些府兵战斗?”
白季点点头。
“是的。”
萧红妆下意识地和自己的副官对视了一眼。
早就发现这个农人不简单,却没想到是这样的不简单。
不过事态紧急,也来不及有其他的想法,只是问道。
“雾海人的大军马上要把这里团团围住了!现在要组织撤离,你觉得我们要往哪边突围的好?”
白季果决地说道。
“东北方向,渡河。”
“可是那边……”
“船不够,我知道,多运几次不就行了。而且估计前面的不少人都已经从西北方向走出去一段距离了吧?人员分散,去往东北方向的也没那么多人。他们本身被安排在后面出城,就是行动力不便的人,我们不可能放弃他们。”
“这……”
萧红妆抿了抿嘴。
这还真的是她未曾想过的答案。
在她的想法中,已经做好了放弃走在后面的那些人的打算了。
因为真的没有了办法。
行动力不足的他们,不可能逃得过雾海人的数十里追杀。
可是即便如此,这个家伙依旧没有放弃他们么?
这种野望,忽而让她感到热血沸腾。
“我手下来了四千多人,都是精锐骑兵,可以为你做点什么?”
“和周将军的麾下交换一下吧……你带领一些还没跑远的百姓向东北方向撤离,而周将军则带上你的麾下追向西北方向,尽可能地保护那些先走的百姓逃到隔壁郡去。同时我们也会在这里吸引雾海人的注意,为你尽可能地争取时间。”
“可是……”
周将军四下看了看,语气嗫喏,难以说出那个令人心痛的事实。
白季洒然一笑。
“放心好了,周大人的兵,我可不敢送他们去死。”
“什么?”
周将军瞬间瞪大了眼睛。
白季这番话的意思背后,意味着某个难以令人相信的事实。
同样意识到这一点的萧红妆和两个孩子也是微微咋舌,不敢置信。
“你是说……打到现在,没怎么死人?”
白季微微一笑。
“很难么?”
萧红妆忽而一震。
这种自身几乎不会损失的战法,让她迅速联想到了一个她不愿意回想起的噩梦。
她顺风顺水的人生,正是从那一天开始才陷入了黑暗。
所以说,眼前这个农人也有着类似于那个讨厌家伙的能力?
这种恐怖的战法,他们大楚同样有着传承?
这个农人,其实是什么隐世世家的传人?
只是一瞬间,萧红妆发散的思维就联想到了很多可能的解释。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之前一切的奇怪就都对的上了。
至于这个农人会不会就是那个讨厌家伙本身……
这怎么可能呢?
那家伙可是大夏人!
大楚人和雾海人拼个你死我活,他们落井下石都来不及呢,怎么可能还好心地出手救人?
于是萧红妆再次振奋起来。
“好,我这就去行动。”
白季追着她的背影喊道。
“如果不介意的话,马可以送给那些逃亡的百姓,你们接下来的任务是死守。”
萧红妆头也不回,干脆利落地回道。
“好!”
周将军也是对着白季抱了抱拳。
“此番大恩,老夫铭记于心,终生不忘。若是来日再有相会,老夫定然要向少侠好好请教请教才是。”
白季摆了摆手。
“快去行动吧。”
……
城门处,收到了消息的宗师们开始撤离。
然而……
一些原本该在最后由他们护送走的一批老人忽而不走了。
老人们站在城门内,笑着对宗师们摆了摆手。
“谢谢诸位大侠了,这最后的一程,就让我们这些没用的老骨头,替他们抗一截吧……”
没人想死。
但是被周将军在此前的预演中安排在最后的他们,也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命运。
或许会有一些怨言,但是谁都知道这是最为理智的安排。
而他们也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也该活够了。
“走吧!让大家尽可能地活下来!”
腿脚不便的老人们合力关上了城门,挂上了门阀。
推来许多他们力所能及推得动的杂物尽可能地堵住城门。
最后,就是用他们自己的身体,成为阻拦城内雾海人大军的最后一道防线。
“开始撤退!”
白季做出指令。
两道大军各自殿后,向着不同的方向开始分散。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