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梁芳的话音落下,小院忽然静了下来,朱见清原本低下的头猛地抬了起来,眼中精光闪烁。
与此同时,朱见深的眉头则是深深的皱了起来,二者的目光在空中相对,朱见清顿时重新低下了头。
这种时候,怀恩亲来传旨,而且是指名道姓的要给朱见清,那么除了二人刚刚在殿中大吵的那件事之外,也没别的了。
于是,朱见深看着自己的这个弟弟,无奈的叹了口气,既然怀恩已经到了,那么这个时候再说什么也是无用。
揉了揉涨的发疼的太阳穴,朱见深长长的吐了口气,让自己的神色镇定下来,吩咐道。
“请怀公公在正殿等候,孤这就带着二弟过去接旨。”
“是……”
内侍下去准备,朱见深也没心思再跟朱见清计较,往前走了两步,来到朱见清身边的时候,方低声叱了一句,道。
“还不跟上。”
“哦,哦,好……”
这个时候的朱见清,全然没有了刚刚指着朱见深鼻子骂的气势,乖乖的跟着朱见深一路到了前殿。
“见过太子殿下,荣王殿下……”
进到殿中,同时响起的,却是两道声音。
朱见深皱着眉头看过去,这才发现,除了怀恩之外,俞士悦也站在了殿中。
作为一路扶保自己到现在最可信的大臣,朱见深早就吩咐过,东宫之内,俞士悦可以自由出入,但是,俞士悦从来没有用过这项权力就是了,所以,见到俞士悦的时候,朱见深的脸色颇有几分意外。
见此状况,俞士悦率先开口解释,道。
“殿下容禀,臣刚刚有急事要求见殿下,刚好在外头碰见了怀恩公公来传旨,所以……便一同进来了,未候殿下召见擅自进殿,还望殿下恕罪。”
不知为何,朱见深总觉得俞士悦这番话说的时候有些迟疑,似乎是在踌躇着什么。
这个时候,一旁的梁芳也上前解释,道。
“殿下,刚刚的确有人来禀报,说俞刑部在外求见,不过,当时奴婢正带着荣王殿下去见您,所以没有及时禀报,是奴婢之过,请殿下责罚。”
于是,朱见深转过头来,笑道。
“俞师傅不必如此,既有急事,直接过来就是,孤早就说过,东宫之内,俞师傅可以随时出入,不必如此拘泥。”
见此状况,俞士悦方才拱了拱手,道。
“谢殿下。”
按理来说,接下来应该怀恩来传旨了,但是,古怪的是,俞士悦说完话之后,怀恩和他相互对视着,二人却是谁都没有开口。
这副样子,倒是让朱见深颇有几分一头雾水,不过,这么尴尬着也不是事儿,于是,殿中安静了片刻之后,朱见深率先道。
“怀恩公公,刚刚底下人来禀告说,陛下有旨意要给二弟,不知是何旨意?”
呃……
不知为何,听到朱见深的问话之后,怀恩的脸色颇有几分复杂,又看了一眼俞士悦,随后,怀恩叹了口气,上前拿出一份旨意,道。
“咱家来的急,想必东宫也没有摆设香案什么的,既是如此,这些虚礼就不讲究了,至于旨意……咱家也不读了,待会两位殿下自己看便是。”
“陛下的意思很简单,今日荣王殿下刚刚上了奏本,以为镇庶人病重已久,恐时日无多,人子当尽孝道,请准其前往凤阳侍疾,陛下看后,觉得荣王殿下孝心可嘉,故而特旨允准殿下即刻启程,赶赴凤阳侍疾……”
这话说完,底下的朱见清顿时眼前一亮,神色颇有几分激动,立刻道。
“谢陛下恩典。”
说罢,就要跪下接旨。
而相对于朱见清,一旁的朱见深明显更加冷静,听了怀恩的话之后,他的眉头却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
且先不谈这件事情会在朝堂上产生的影响,且说当下的场景,实在是太过奇怪了些。
要知道,朱见清在这个时候提出要去凤阳侍疾只是好听的说法,实话就是要去见太上皇最后一面。
正因为朱见清自幼没有经历过什么风风雨雨,所以心思单纯的很,他考虑不到这件事情会在朝堂上产生什么样的影响,这也是朱见深担心的地方。
不过从这道旨意来看,至少皇帝陛下并没有因此而产生什么不满,相反的还对朱见清的孝心十分欣慰,毋庸置疑的是,皇帝陛下的这种态度,对于他们来说,绝对是一个好消息。
但是,奇怪就奇怪在,这样一个还算不错的消息,怀恩却自打进来以后,脸上就没有露出过笑容,这可并不符合常理。
仿佛是为了验证他的感觉一样,看着跪地接旨的朱见清,怀恩的脸色变得越发复杂起来,将手中的圣旨递到朱见清的手中,温和道。
“殿下不必如此多礼,快快请起吧……”
这般神色和口气,更是让朱见深的心中越发的不安起来,似乎是被直觉驱使着,他的目光落到了一旁的俞士悦身上,开口问道。
“俞师傅,你刚刚说有急事求见,不知是何事?”
话音落下,一旁的俞士悦和怀恩脸色都是微微一滞,二人对视了一眼,旋即,俞士悦长长的叹了口气,道。
“二位殿下,凤阳刚刚传来快马急报,三日之前,镇庶人病重,于晚间子时崩于住处,次日清晨,钱娘娘着整套凤冠霞帔,服毒殉于镇庶人榻前……”
这个消息一出,殿中顿时安静了下来,紧接着便是‘铛’的一声,那是圣旨掉在地上,玉轴撞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只见刚刚才站起来,脸上甚至还带着激动笑容的朱见清此刻一下子变得脸色惨白,一下子就愣在了当场,
“什么?”
“俞刑部,你……你在说什么?怎……怎么可能?”
“刚刚怀恩公公不是还说,陛下允我去凤阳侍疾,我……我还没来得及出发,怎么会……”
“怎么……可能?”
当下,朱见清甚至顾不得礼节,上前抓住了俞士悦的袖子,脸上露出一丝祈求之色。
见此状况,俞士悦的神色也变得有些复杂,他轻轻挣开朱见清抓着他的手,微微躬身,拱手低头,没有说话。
于是,一旁的怀恩叹了口气,道。
“殿下,这个消息是刚刚送达礼部的,公文应该已经送入宫中,刚刚奴婢带来的旨意,是陛下午间看过殿下的奏疏之后下的,所以,旨意下时尚未得到这个消息。”
“就连奴婢,也是刚刚在外头碰见了俞刑部,才得知了这个消息……生死之事实乃天定,还请二位殿下节哀。”
殿中一下子便陷入了死寂当中,和激动的朱见清不一样的是,一旁的朱见深听到这个消息,神色有些木然,仿佛没有反应过来一样,站在原地愣愣的没有任何反应。
与此同时,听到俞士悦和怀恩接连的话,朱见清心中的最后一丝希望也被掐灭,他的眼眶不由自主的开始泛红,宽袍之下,少年的拳头紧紧的攥了起来,紧接着,只见他一转身,三两步便奔到了朱见深的面前,提手抓住了对方的衣襟,吼道。
“你高兴了吧?”
“爹爹驾崩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钱娘娘也跟爹爹一起去了,我连他们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都怪你,要不是你,我……我应该在爹爹刚刚生病时就去的,那样就不会……就不会……”
眼泪不由自主的随着朱见清的话而奔涌而出,他牢牢的揪着朱见深的衣襟,话到最后,早已经是泣不成声。
而朱见深也就这么被他揪着衣襟,神色木然,仍然没有什么反应,见此状况,朱见清心中的怒意更盛,死死的瞪着他,道。
“朱见深,你记着,这一切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这位……太子殿下!”
说罢,他终于松开手,后退两步,用力的抬手抹了一把眼泪,转身便决绝的朝着殿门外走去。
与此同时,总算被放开的朱见深脸色总算有了变化,只见这位太子殿下脸色潮红,不住的喘着粗气,身子摇摇欲坠……
然后,在众人慌乱的目光当中,朱见深再也支撑不住,‘噗’的一声,一口鲜血喷出,随后一头栽倒在了地上,人事不省。
“殿下……”
“太子殿下……”
一阵慌乱的声音响起,让刚刚走出殿门的朱见清也回过了头,于是,他便刚好看见朱见深昏倒的样子。
当下,他心中所有的怒火和愤懑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三步并作两步的闯回了殿中,扑到朱见深的身前,声音都有些颤抖。
“大哥,大哥,你醒醒,醒醒啊……”
“太医,太医呢?还不快传太医!”
…………
不知过了多久,朱见深模模糊糊的,听到外间一阵响动,似乎有隐隐的啜泣之声,也有刻意压低的谈话声。
“……殿下,俞大人,怀公公,请放心,太子殿下只是忧思过重,急怒攻心,所以一时昏厥了过去,并无大碍,待下官开一副方子,煎服以后,很快便可醒来……”
“好好好,那请大人快些开方子吧……”
……并无……大碍吗?
朱见深模糊的意识放松下来,重新陷入沉睡当中。
与此同时,在他寝宫的榻前,万贞儿眼眶有些红肿,小心的侍奉着,除了侍奉之人和太医之外,朱见清,俞士悦还有怀恩都站在不远处。
听到太医压低声音的话,朱见清松了口气的同时,吩咐梁芳将太在意带去偏殿太医开方子,随后才腾出空来转向一旁的怀恩和俞士悦,歉意道。
“俞刑部,怀恩公公,让你们担心了,太医虽已说了并无大碍,但是……但是,太子哥哥变成这样,毕竟和本王有关,本王会在这里陪着,待太子哥哥醒来,向他致歉。”
“刚才……刚才的事……是本王一时情急,还望……还望你们不要外传……”
作为一个自幼长在深宫的皇子,别看刚才激动的时候朱见清气势汹汹的,但是真等到面对俞士悦这等朝堂重臣的时候,他的沟通又变得不自然了起来。
不过,俞士悦对此倒是表示理解,看了一眼仍在昏迷的朱见深,他叹了口气,道。
“殿下放心,刚刚的事,不过是二位殿下惊闻噩耗之下,心绪激荡,所以发生了小小口角而已,臣必定会守口如瓶,不过……不过宫中人多眼杂,待太子殿下醒来之后,荣王殿下还需将此话再提醒太子殿下一次。”
与此同时,一旁的怀恩也道。
“请殿下放心,刚刚的事,奴婢也保证不会外传。”
话说的言简意赅,一下子就引得旁边俞士悦的目光投了过来。
……不会外传,意味着怀恩不会对外宣扬此事,但是,不代表他不会将此事如实禀告给天子……
作为在朝多年的大臣,俞士悦一下子就听出了弦外之音,但是,朱见清显然没有这份功力,听到了二人的保证,他这才松了口气,道。
“多谢二位,太子哥哥还没醒,本王不便远送,二位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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