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协没在前殿等待，他是待在中殿，这里也是前殿的正殿。

    西汉时，凡有大事，如天子登基，朝会，皆是在这里举行。

    刘协迁都过来，五日一次的朝会继承旧制，必在这里召开。

    可长安大大小小的权力都在李傕郭汜手里，朝会形同虚设，百官报告就是有个过场。

    但刘协从未缺席过一次朝会，算是大汉天子最后的倔强。

    他盯着身边点燃的烛火，跪坐属于天子的位置。

    中殿空旷，大部分陷入黑暗，两名白面无须的宦官守在台阶下，冷意充斥在这里。

    天又冷了。

    之前还是一团火的感觉。

    刘协想到这里，轻轻叹口气，心里升起一股厌倦。

    摆脱董卓，迎来王允，摆脱王允，迎来李傕郭汜。

    他摆脱李傕郭汜，又迎来温侯吕布。

    上天到底要玩弄他到什么时候？

    刘协又叹口气，手紧了紧衣领，想要驱散心头的寒意。

    “温侯到！”

    随着响亮的喊声，火光从外涌入，一盏盏灯被点燃，驱散中殿黑暗。

    吕布大步迈入中殿，一眼就看见台阶上跪坐的天子。

    两年不见，刘协长得比之前要壮了一些，稚嫩的脸庞想要装出天子威严。

    看得出来，他很努力。

    吕布心里轻笑，携百官而入，走到台阶之下，躬身道：“臣吕布，救驾来迟，还望陛下恕罪。”

    救驾？刘协很想要嘲讽两句，又忍下去，挤出笑容道：“爱卿能来，已经让朕很高兴了。”

    吕布一拍脑袋，道：“哎呀，臣久未觐见，忘记殿内不能佩剑，请陛下恕罪。”

    刘协聪慧，自然听出这句话的潜意思，“无妨，爱卿是国之栋梁，朕允许你入朝不拜，佩剑上殿。”

    “谢陛下隆恩。”吕布坦然应下。

    身后百官有一人站出来，大声道：“陛下，温侯为国除贼，若不嘉奖，恐让功臣寒心，臣请陛下封温侯为大将军。”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钟繇。

    刘协几乎怀疑是自己耳朵听错了，看着台下的钟繇，想起昨天两人还秉烛夜谈，规划复兴大汉的场面。

    “哈哈，”刘协笑了，明明是笑着，那股苦涩，无奈，却怎么都无法掩盖，“封，自然要封，朕岂会不顾功臣。”

    “谢陛下隆恩。”

    吕布抱拳，算是应下来。

    刘协也从那短暂的美梦抽出，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就是一个工具人，“为庆祝大将军得胜，朕让人备下酒宴，请诸位去后殿饮宴。”

    “谢陛下隆恩。”

    吕布说着，瞄向一旁的宋宪。

    宋宪面上露出笑容，希望能得到大将军的嘉奖。

    吕布眼眸有几分冷意。

    听天子的命令准备酒宴，居然还敢骗他是自己想得，这个政治头脑，还真不适合安排在皇宫。

    宋宪眨了眨眼，不懂为什么大将军看起来不高兴。

    一众人随天子入后殿，席位摆开，灯火通明，腾腾热气扑面迎来，盖因桌上有木炭燃烧。

    炭火之上是圆形炉盘，洗得干净。

    切成片的鹿肉，狗肉，羊肉，烤猪，调味用的酱。

    “天已入冬，朕认为炙肉更合大将军的胃口。”

    刘协面上露出笑吟吟的表情，之前的沮丧，不甘，似乎完全消失了。

    这样的心态调节能力，难怪能成为一个寿终正寝的亡国之君。

    吕布肚子是真饿了，道：“陛下有心了，臣常在军旅，已很久未尝此等美食。”

    刘协又指着酒，道：“这是皇宫佳酿，有兰花香味，请大将军品尝。”

    “陛下一番话说得臣腹内饥饿难耐啊。”吕布暗示，别逼逼了，赶紧坐下来吃。

    刘协也懂了，他没有多说，入座，举杯道：“朕在这里敬大将军一杯。”

    “谢陛下。”吕布举杯，看着刘协饮酒，他才喝起来，这么点面子好歹要给天子。

    一杯酒下肚，他夹起鹿肉放在炉盘。

    哧哧，肉片发出悦耳的声音，烤肉香味涌入鼻尖。

    熟了之后，他蘸了蘸兔肉酱，送入嘴里，味道美妙，就是分量太少。

    他一边烤肉，一边割下烤猪，大快朵颐，满足腹欲，又满足眼欲，听欲。

    当代乐器最全的地方，唯有长安。

    乐师，舞姬，也都是一流。

    董卓，李傕郭汜，皆是深爱此道之人。

    他们会毁坏民生，却不会毁坏享乐之物。

    宴会进行到一半。

    忽听舞姬尖叫，乐师停止奏乐，百官色变。

    吕布抬眼望过去。

    后殿外一名将领踏着血淋淋的步伐走进来，手上提着好几个人头，无视酒宴气氛，大大咧咧道：“温侯，有俘虏叛乱，为首的几个脑袋在这里，还有很多人的尸体，张济问您，是烧了他们？还是挂起来示众啊？”

    浓郁的血腥味冲散烤肉香气。

    宋宪站起来，喝道：“成廉！你现在该叫温侯，大将军！”

    吕布没好气看了他一眼，起身道：“陛下，成廉是臣麾下骁将，不懂宫廷规矩，请你见谅。”

    “无妨，爱卿麾下皆是猛将。”

    刘协醉酒的红晕未消，神情没有太大变化，酒宴举行到一半，有人头丢出来。

    这不是他第一次看见了。

    吕布深深看一眼这位陛下，转头道：“成廉，这里还在举办酒宴，你乱闯什么，快退下。

    至于那些人的尸体，悬挂一夜，再当众焚烧，让那些人明白，叛乱者的下场！”

    “唯。”成廉应一声，也不看天子百官，转过身，直接往外走。

    吕布很满意，这才是他心腹爱将应有的表现，“让诸公受惊了，来，我自罚一杯谢罪。”

    他倒一杯，一口饮尽，百官齐齐站起来，跟着满饮一杯。

    他见此，挥手道：“接着奏乐，接着舞。”

    一时间，歌舞再起，气氛变得如之前那么融洽。

    吕布继续喝酒吃肉，扫向百官，满是冷意。

    这群老乌龟，真能忍得。

    他让成廉犯禁，就是想要看看，有没有人会跳出来指责。

    他可以借题发挥，顺便罢免几个官，宰几个人。

    结果百官发挥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本领。

    让他失去找茬的借口。

    吕布举杯喝一口，眼眸泛着些许醉意，借口嘛，想要找，总能找出一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