枚忘真一开始是被迫留在翟王星,加入抓捕农星文的计划当中,一步步走来,距离最初的目标越来越远,卷入得却越来越深,即便这时候有一艘宇宙飞船停在附近,她也不想登船。
但她也不想仅仅做跑腿的工作。
三十四号律师虽然有趣,毕竟只是一个程序,除了与当事人见面,真正的法律工作全通过网络进行,完全不必去见法官、警察等人物。
跑了几趟之后,枚忘真彻底厌倦,带上微电脑,敲响乔教授的房门。
乔教授上上下下将枚忘真打量几遍。
“你应该记得我,乔教授。”枚忘真道。
“当然记得,老北的病根就是你。”
枚忘真微微仰头,带动目光绕了一圈又回到原处,“多少年前的旧事了,乔教授好歹也是普权会的副会长,全权谈判代表,就没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考虑吗?”
“有,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保住老北的性命与自由。所以我先要问清一件事,你在为老北做事?”
“我在帮老北做事。”枚忘真特意强调“帮”字。
“你还是军情处的调查员吧?”
“真巧,从今天开始不再是了,我被军情处和农场双重‘开除’,现在就是一名平民,以朋友的身份帮助老北,我来找乔教授……”
“被农场‘开除’?你惹什么麻烦了?比老北的还大?”
枚忘真无奈地回道:“全是因为老北,他挑拨枚、崔两家互斗,将我牵连进去,得到现在这样的结果。”
“老北的做法越来越让我想起枚润恒,他们是同一路人,开始描述得极简单,然后一步一步地将目标引入陷阱——枚润恒死得早,否则的话,我早晚会被他拽进应急司,再想脱身难如登天。”
“在这件事情上,乔教授和应急司的运气都不错。”
“果然是骄傲的农场子弟。”乔教授对嘲讽毫不在意,“你跟老北只是朋友,还是有别的关系?”
枚忘真露出一丝怒容,“作为一名学者,乔教授的兴趣是不是过于八卦了?”
“社会学无所不包。回答我的问题。”
“只是朋友,而且是岌岌可危的朋友,他若是再骗我一次,我们就会成为陌生人。”
乔教授大步走过来,伸出手,与莫名其妙的枚忘真握手摇晃几下,“做得对,就该这么对待老北,让他明白一个道理:信任是合作的前提。”
枚忘真茫然地嗯了一声,“我是来找乔教授帮忙的。”
“我也需要你的帮助。你先说。”
枚忘真拿出微电脑,“这是老北聘请的律师,三十四号,需要有人做他的运送者。”
“他是程序,不能通过网络行动吗?”
“可以,但是他说这桩案子太过重要,在程序上不能出现一丁点的瑕疵,所以坚持面对面交流。”
“古怪的家伙。”乔教授叫来自己的一名助理,让他负责运送微电脑。
三十四号很认真,要求对方签字授权之后,才接受此人的携带。
助理带着微电脑离开,乔教授终于请客人坐下,“你的忙我已经帮了,该是你帮我的时候了。”
“乔教授还记得吧,我现在只是平民。”
“我需要的就是平民,你如果还是调查员,早就被我撵走了。”
“相信。”枚忘真笑道,虽然与乔教授接触不多,但是对他的大名早有耳闻。
“老北将事情都告诉你了吧?”
“嗯。当然,他若是有所隐瞒的话,我也不会知道。”
“不管他了,我就当你全部知情。老北声称陈慢迟受到农星文的控制……”
“这是事实,我跟老北一样了解农星文,知道他能做出这种事。”
乔教授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好吧,李峰回也这么说,那就当这种说法是事实,总之我在帮他寻找证据,但我不能随便出门……”
“我刚推掉一份跑腿的活儿,乔教授又想让我替你跑腿?”
乔教授露出严厉的神情,“程序怎么能跟我相提并论?再说我也没让你带着我出门。”
枚忘真笑道:“就算只是跑腿,我也接受。”
“老北说翟王星科研有过来往,或许能够证明‘控制’这种说法,作为理事会的机构,他们的证词会很有份量。”
“没错。”枚忘真开始认真对待乔教授将要安排的“跑腿任务”了。
“我有一位老朋友,叫衡平汉,也是社会学教授,早已退休,他本人没在科研中心工作过,但是认识不少里面的人。我已经与他约好了,需要你替我去见他一面。”
“没问题,我现在就可以去。”
“古松大街一百六十七号,你知道在哪吗?”
“知道,在北郊。”枚忘真对翟京熟悉得很。
“老北相信你,所以我也相信你。见到衡平汉之后,该问什么你都知道吧?”
“大概知道,乔教授有什么特殊交待吗?”
乔教授想了一会,“说实话,我还是很难理解一个大活人怎么会受到控制,从几千公里以外来翟京杀人,法庭与大众更难接受这种说法。”
“所以三十四号律师根本不想在辩护策略中引入‘控制’说,当咱们将它抛出来的时候,最好证据确凿,能让其他人立刻接受。”
“嗯,我没什么可交待的了。”乔教授比较满意。
枚忘真起身准备告辞,乔教授道:“你既然不再是调查员,有没有兴趣加入普权会?”
枚忘真摇摇头,“没兴趣,我帮老北纯粹是因为私人友情,这件事结束之后,我会离开翟王星。”
“真是遗憾,你在普权会肯定前途无量。”
“虽然被军情处和农场双重‘开除’,我还是枚家人,这一点无论如何也不会改变。”
“嘿,你不觉得家族是个沉重的负担吗?”
“当初我享受家族带来的好处时,从来没喊过‘沉重’,那么现在也没资格说这种话。”
乔教授频频点头,“一个家族能够延续上百年,总有一点道理。去吧,我留在这里等你回话。”
“再见。”
外交大厦的门口已被人群占据,有来挖掘消息的媒体人员,有来看热闹的闲人,还有众多的愤怒者,高呼口号,要求立即处决凶手。
在这种情况下,乔教授和陆林北确实没办法出门,枚忘真也要小心,从人群中慢慢挤过去,找到自己的车,前往衡平汉的住址。
路上,她联系一些从前的熟人,结果没有一次成功,她被“开除”的消息已经传开,失去背后的靠山,没人再愿意与她来往。
“原来我剩下的价值就是跑腿。”枚忘真苦笑几声,放弃联系任何人。
衡平汉已经接到乔教授的通知,坐在轮椅上等在自家门外,看到枚忘真从车里走出来,立刻笑道:“乔教授说得没错,是一位真正的美女。”
衡平汉看上去比乔教授还要衰老,缩成一小团,衬得轮椅过大,可是与乔教授的严厉不同,他脸上总是洋溢着笑容,一点也没有老人的衰颓,反而透露出少年人才有的好奇。
枚忘真从来不在意被称为“美女”,坦然道:“原点社全是这样吗?约定不近女色,却都偷偷摸摸地违反。”
“原点社有个别名,就叫‘伪君子社’。帮我一把,推我去树下,我已经等你二十分钟了,有资格享受美女的帮助。”
衡家拥有一座独立小园,院门右手有一棵大树,茂盛的树冠遮蔽小半个庭院,树下绿草荫荫,显然经过专心打理。
前往树下的过程中,衡平汉继续道:“其实原点社定那个规矩纯粹是自欺欺人,一群书呆子,在大学里找不到女朋友,干脆立个规矩,假装不屑于恋爱。所以听说乔教授的事情,我一定也不意外。”
“衡教授真是坦率。”
“活到我这个份上,已经没精力掩饰什么了。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年轻时过于害羞,错过多少美好的经历啊——请转到我面前来,看着你会让我的心情更好一些。”
“害羞这种东西,还是留一点比较好。”枚忘真走到衡平汉面前,她不怕看。
“留着做什么呢?错过人生中最后一点美好?我不干。瞧,这是我最喜欢的树,已经有一百年的寿命,我小时候它就这么大,现在我宣布,你是我最喜欢的女性,程度与这棵树相当。”
“抱歉,我不是来做摆设的。”
“当然,你有正事,乔教授已经告诉我了,让我想想,我现在的记性不是很好……你叫什么来着?”
“枚忘真。”
“对对,是这个名字。想起来了,乔教授想知道科研了解多少。正巧,我有一个亲戚在中心做工程师,专门负责薄膜芯片的项目。那是一个困难重重的产品,直到现在也不够成熟,勉强能用而已,与甲子星的融合技术比不了。”
“所以科研合作?”
“对。甲子星对自家的独门技术看得很重,不愿与任何行星分享,农星文愿意,他主动找到科研中心,很快就达成合作。科研中心确实得到不少帮助,薄膜芯片至少能用了,但是付出的代价更大。我那个亲戚说,农星文拿走了全套资料,理论上能够生产出更强大、更隐蔽的薄膜芯片。”
枚忘真想知道的不是这些,于是打断道:“农星文能够控制融合人,科研中心了解这件事吗?”
“农星文控制不了任何人,他最大的本事也就是刺激一下人类的情绪,仅此而已。”
“农星文擅长掩饰,他的话都不可信。”
“他的话不可信,但是科研的核心代码,对他拥有的功能了若指掌,他没有直接控制他人的模块。”
“模块属于癸亥,农星文占有之后,已经破解其中的一部分。”
衡平汉摇头,“删除就是删除,非核心代码有可能保留一部分,核心代码绝无可能,科研中心有癸亥的数据,能认出他的特征,但是在农星文那里没有发现,一点没没有。”
枚忘真愣了一会,“衡教授的这位亲戚可信吗?”
“反正我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对我撒谎。你想与他直接交谈吗?我可以安排,还有曾博士,虽然我们关系不好,但是我能找别人帮忙,让你们见一面。”
“谢谢,不必了,我想……我需要试试别的道路。”枚忘真开始用自己的目光看待整件事。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