趺坐法坛的钟七双目紧闭,脸唇发白,浑身颤颤巍巍,不自禁的瑟瑟发抖。
这股地气,带着阴寒入身,钟七体内的阳气迅速被压制下去,五脏六腑,都差点停止运作。
“嘶…”钟七睁开双眼,冷得瑟瑟发抖,只觉浑身冰凉,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暗惊道:
“这次的地气怕是采的有些多了,连我的气血也已经被阴寒压制。
若不设法挽救,少倾之后,恐怕这具肉身就废了…”
采炁这玩意儿,需要内炼为根本,至于采多少够量,也从来没个定数,采少了,不够用,花费时间。
采得多了,内炼不够,肉身躯都有毁坏,崩溃的可能,完全是道人凭感觉来操作。
如今这种情况,就是高估了自己的内炼功行,以为吞服金丹,五脏蓬勃,完全可以轻松炼化。
却不料凡人躯壳,在这浩瀚宇内,天地山川之炁面前,当真犹如草芥蝼蚁,反倒是他蛇吞象,吃多了,消化不了。
“娘的…唯有这办法了…”钟七皱眉思索片刻,干脆又从囊里掏出庚申尸虫金丹。
取来之前画符未用尽的白酒,心下一狠,将金丹合酒,一口吞服入腹。
金丹属性沉重,一入口,便向下坠入肠胃,带起一股热气,咽喉至胃,肠,无不灼热。
三五息后,丹炁穿九宫,过十二重楼,奇经八脉,五脏六腑,似被热油烹煮,又像被烙铁烫到。
而那地气之阴寒,也自会阴起势,过任督二脉,往上穿行,恰至此时,丹炁缩归卤门,亦朝下走。
两股冷热气息相撞,各自不让,丹炁被阴冷一激,化作汩汩温流归合五脏六腑,强化躯壳。
地气阴寒被丹炁锻炼灼烧,练去阴寒,也化氤氲黄炁,流入下田聚拢。
内府情况貌似在变好,而钟七却是疼得直打哆嗦,体内被蒸发的阴寒杂气,不断自卤门升起。
从外面来看,就是钟七趺坐法坛,头上数尺宽的氤氲白雾,渺渺蒸腾升起,好似古洞神人,正炼法坐关。
实际上钟七却是疼痛难禁,虽未痛苦流涕,却也是冷汗如雨下,湿透衣襟。
也不知过了多久,洞外天光云影,顶上洞窟落下阳光,照得洞中一片亮堂。
“厄…噗…”
钟七忽睁开眼,面色一白,哇一口老血,吐了一滩,转而仰趟跌倒。
歇息许久之后,钟七才缓缓爬起身靠坐坛上。
“五脏六腑全部受损,躯壳肉身都差点被丹炁,阴炁二者打斗绞缠给弄废了。”
钟七感应内府,不由又有些庆幸道:“好在又过了一关,地煞雷法炼到大成,已经不远,借金丹之力,清除污秽不少,待伤好之后,五脏六腑也会愈加茁壮…”
想到这儿,钟七反而放下心来,掏出麻衣道人掉落的符纸,一边儿观看,一边思索前路,喃喃道:
“地煞雷法,动辄打人魂飞魄散,自身修行,亦是关卡甚多,劫难重重,这门法术虽好,但目前来看,若无师长指点关窍,修行艰难,不亚于自创一门。”
任何法门修行,都有关口,瓶颈,疑难,危险,等等,如果没有前人领路,仅凭自身摸索,不亚于盲人攀爬悬崖峭壁,处处有疑难,步步是险关。
要是前面无数长辈探明道路,有师父指点,可能还没到难关,师父就提前指导:“你修行到这一步,要先服某某药,几时采气修行,注意某某…”
就能叫你直接跳过坎坷,一路平坦,毕竟悬崖峭壁没有路,走得人多了,也就成了路,钟七现在就是找不到路,自己凭着感觉来探路。
不过好一点的就是《内景元阳雷书》没有残缺,如何采气,如何炼化,大致关口要点,注意事项,还是有一些的,不然钟七也不敢入手修行。
休息半晌,钟七起身朝鹑鸽洞深处走去,到一出拐角小窟,里面摆列着些符纸朱砂,金珠铅汞,还有一些草药,瓶瓶罐罐之类的东西。
钟七的修行资粮,大部分在山下观中宝库存放,有道人轮值看守,一部分放在鹑鸽洞,方便日常修行取用。
挑挑捡捡,取了些草药,钟七自己配伍药方,弄到洞中烧炉熬煮,一天喝个三五服,调养五脏伤损。
喝了自家调的汤药,化符水浇灌仙根,回洞中,白日研究麻衣道人掉落的符纸,颂读道经。
至夜间,又开法坛,取月华精英,修行元神,只是五脏伤势未好,尚不敢入幽冥采气。
……
不觉数日过去,经过汤药调养,五脏本质也日益坚固,内伤渐渐恢复。
一天傍晚,鹑鸽洞外,有道童来报:“祖师爷爷,山下来了个年轻人,说是您的徒儿。”
钟七心下微微盘算,估计是张笃到了午山,便问道:“童儿,那人现在何处?”
“回老爷的话,他在观中歇息,主持着小的上山通禀,可是要将那人带到虎儿崖来”道童回道。
钟七思量自己作为师父,眼巴巴跑去迎接,有失身份,于是便招手道:“你去领路,把他带上山来。”
“是…”
小道童答应一声,风风火火,又一路跑下山去了。
“徒儿即将到账,我的伤也养得差不多了,待我将诸般符诏参透,便能开坛炼将了…”钟七捻须一笑,不由心下大乐。
忽而想起自己邋里邋遢,洞中一片杂乱,忙又闪身入洞,管它三七二十一,一通收拾,把些鸡血,瓷瓶,柳枝,竹竿等怪模怪样的东西,全部堆到洞里深处。
只留一台阴阳法坛,三十六杆符幡,颇显道家风格,却又不失整洁。
远远见那小道童气领着个年轻人,过凤栖亭,饮马池,便回转洞中,抱着柄破旧拂尘,趺坐法台。
不多时,道童将那年轻人领入洞中,来人高有八尺,清瘦俊逸,头戴绢巾,一袭绸衣。
这人见一道黄袍身影,背对洞外,趺坐法坛,不待小童说话,便已扑通跪下,以头呛地,大声悲呼道:“师父…请师父救我…”
钟七闻言一愣,耳听不是张笃的声音,忙转过身来,见了来人,不由愕然道:“祝公子”
却乃此前荒村中,被钟七所救的那锦衣公子,姓祝,名玉遐的便是此人。
祝玉遐声泪俱下,点点头,又不住叩首,道:“万望泓师慈悲,搭救我等性命。”
“你们不是往东南而去了么?”
想了想,估计是遇了难事儿,钟七心下犹豫不定,沉吟片刻道:“祝公子,又有甚事儿,你先讲来我听听。”
祝玉遐整理思绪,道:“实不敢瞒泓师,我家并非乡间豪强。
家父祝彦威,曾任南面剿贼行营左厢指挥使,一年前,奉都统命,数万南面剿贼军被调,在黄河与羯寇大战。
后来黄河会战失利,南军几乎全军覆没,我父亲也在那一战身死,大梁宣宗北狩,迁都东南金陵…”
【注:厢为军制,一厢统军二万余,属于高级将领,这种级别的将军,在外征战,家属都会在京师,或天子脚下,防备大将叛变,所以祝家会南迁。】
钟七闻言默然,待其讲罢,问道:“你父亲为朝廷战死沙场,你阖家迁往南方,理应受朝廷重用才是,怎会如此…”
“宣宗北狩之后,天子威严渐丧,东南朝廷,由南方本地士人,和北方南渡官员势力最大,两方又各分派系,互相攻奸,党争严重。
北党士人为打击南党,便联合进言圣上,说我父等南军战败,致使羯寇入京,北方万里江山沦丧,该当将南军战败将校的子嗣收押,关缴,或判罪斩首,或阖家贬为奴籍。”
说到这儿,祝玉遐委屈的又有些想哭道:“圣上听信谗言,官府大肆抓捕战死,忠良之后,我等数十人,刚乘舟至房州,便被房州观察使牙军逮捕。
幸有金师傅与众武师,拼死救我逃出,只是我妻儿老小,恐尽丧于房州…”
钟七心想也是,其他人还好说,祝玉遐那几个娇滴滴的娘子,姬妾,怕是要遭些苦难了。
想了想,钟七看着祝玉遐,捻须道:“祝公子,贫道乃世外之人,你要是遇上妖魔精怪,贫道我义不容辞,但世俗纷争…”
总之言下之意,就是不想跑几百里到房州去搞事情,得罪荆州官府,掺和这些烂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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