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和圬提前回了信王府。
他想看看临时驻跸在信王府的天启皇帝朱由校到底有没有什么察觉。
毕竟眼下他和朱存枢等宗室子弟一起要做一件大事。
而这件大事一旦成功,自然就能使自己宗室真正能居于一切民众之上,而享有律法和税赋上的优免。
可若是失败,很有可能就是人头落地。
所以,朱和圬必须得万分小心。
而让朱和圬安心的是,他回来后发现,皇帝朱由校和他身边的人似乎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连辅臣堵胤锡和近臣乔可用皆安然地随扈在御前。
而自己这位皇伯祖也依旧恬淡悠闲地和自己大父一起游览各处。
因为朱由校没再将宗室当废物养,而让他们开始涉足军政,乃至实封全球,也就使得宗室势力开始有了挑战一下皇权的野心,而想将族权凌驾于皇权之上,或者说,至少是想让皇权承认且保障族权。
总而言之,就是随着宗室们开始掌握权力,而使得一些宗室子弟渐有了别样的野心。
所以,朱和圬等有假传密旨而调皇帝禁军离开,预谋不轨的行为也并不算意外。
朱由校知道,华夏有上千年的家天下历史,所以不可能让皇族宗室们一下子就接受自己要与普通汉民平等的现实,而他们自然有不少人还是想维持一个昔日那样以皇族为贵的家天下型的社会体系。
但朱由校也清楚,这种一厢情愿的想法已经不合时宜了,也不可能改变得了什么,毕竟这天下的汉民,可没几个还愿意为奴。
所以,朱由校对于可能会发生的一些事也没有太多担心,而很是淡然地过着自己的日常皇帝生活。
“皇兄这字越发好了!”
这一天,黄昏时分,朱由校在书房写着字。
朱由校写的是要镌刻在马尼拉华夏民族英雄纪念碑上的字。
而信王朱由检还在一边陪伴着,且说了一句。
朱由校则听朱由检说后笑道:“也不算好,只希望百年之后,别被天下人耻笑。”
“天下人敬您还来不及呢,哪会耻笑。”
朱由检正说着的时候,书房外的仪门外,传来了宿卫的声音:“世子,你不能进去!”
宿卫所称的世子就是朱和圬。
因为朱和圬的父亲朱慈炯已是郡王,而他作为朱慈炯的嫡长子,自然被尊称为世子。
朱和圬这时候已在外面大声说道:“让我进去!大事不好了,许多叔叔伯伯们突然带着各自的随扈兵丁来信王府来,估计约有两三千人,让我进去告知皇伯父和大父知道,或者你们谁进去通禀一声。”
朱由校这时候已在书房听见了,并因此停下了手中的笔,且瞅了堵胤锡一眼。
堵胤锡会意,朝仪门处走了来。
朱由检这里却是颇为震惊,不由得回头看着朱由校:“这,皇兄,要不,臣弟也去看看?”
“你就不必去了,天塌不下来的!”
朱由校说了一句,就搁笔坐回到了椅子上。
“怎么回事?”
堵胤锡这时候走了来,问了守在仪门处的宿卫们一句,然后向朱和圬致礼道:“世子!”
“世子刚才闹着要进去,说是许多宗藩带着各自的兵丁来了。”
宿卫们回道。
朱和圬也道:“阁辅,您让我进去吧,他们马上就来了!我得去告知给皇伯祖和大父他们知道。”
“进来吧!”
堵胤锡说道。
接着,堵胤锡又吩咐道:“加强警戒!关上大门,未经准允,所有人不得擅入,违者无论是谁,皆杀之!”
“是!”
宿卫们大声回了一声。
朱和圬这时候已来到了朱由校和朱由检面前,且立即向二人汇报了大量宗室子弟带兵丁赶来信王府的事。
“他们想干什么?”
朱由检因此不由得问了一句。
朱由校则笑道:“无论他们想干什么,总得先让他们进来,才知道。”
说着,朱由校就对乔可用吩咐道:“去告诉堵胤锡,待会若有宗藩们来求见,就都让他们进来,只是不能带随扈兵丁进来。”
“是!”
乔可用回了一句。
“皇兄,你说他们直接造反?”
朱由检这时候回道。
“他们敢!”
朱由校冷着脸说了一句。
堵胤锡此时所在的仪门这里,已经来了许多宗室子弟。
这些宗室子弟已经吵闹起来。
“我们要见陛下!”
“我们不能坐视大明就这么亡在你们这些奸臣贼子手里,我们今日必须见到陛下!”
“给老子滚开,你们这些狗东西,没资格拦住我们这些天潢贵胄!”
堵胤锡这里则也正大声喊道:“诸位这是要逼宫造反吗?!老夫已经说了,等我们先去通报陛下!”
“姓堵的,你少在这里胡说,我看你不让我们见陛下,才是要软禁陛下,要造反!”
朱求桂这时候说了一句。
“没错!我看你们才是要造反,我们只是要见陛下!”
朱华奎跟着附和道。
“准备开枪!”
堵胤锡大喝一声。
守在仪门内外的宿卫皆抬起枪来对准了外面的宗室子弟。
而这些宗室子弟也没有因此感到畏惧。
朱求桂更是十分傲然地说道:“你以为你们有枪,我们的人就没有枪吗?”
“把家伙什都露出来!让这些奸臣贼子都看看,看看你们是不是吃干饭的!”
这时候,朱华奎也跟着喊了一声。
一时,跟着这些宗室子弟闯进来的随扈兵丁们皆也拿出了手铳,对准了眼前这些宿卫。
朱存枢等宗室子弟因此得意地笑了起来。
因为现在他们这边的兵丁是显著多于眼前这些宿卫的。
堵胤锡见此,立即大声喊道:“来人,发信号给禁卫营!”
“姓堵的,你不必大费周章了!你们禁卫营现在只怕早就过奎松城了!哈哈!”
朱求桂这时候笑着说了一句。
堵胤锡听后伸手指着这些人:“你们,你们到底干了什么?!”
“陛下有旨!着宗藩们进去,但不得带随扈兵丁。”
乔可用这时候说了一句。
堵胤锡不由得问着乔可用:“陛下这是?”
乔可用笑了笑道:“我可不知道。只是不知道,诸位宗室,可愿意这时候进去面圣?”
“有何不敢!我们本身就是来见陛下的。”
一直沉默着的朱存枢先说了一句,然后对身后的随扈兵丁吩咐道:“你们先在外面候着,等我们的命令!”
“是!”
说着,朱存枢就先抬脚走了进去。
而朱求桂等宗室子弟也都随后跟了来。
他们并不担心进去后会被朱由校怎么样,毕竟他们这么多人,除非禁卫营会立即回来,不然,外面的宿卫们不可能还能在挡住他们的兵丁之余,还能服从朱由校的命令将他们杀掉。
朱由校朱由检看着这些宗室子弟朝自己走了来。
朱由校倒不担心这些人会联合起来将自己杀掉。
因为朱由校相信这些人肯定比自己还惜命。
何况他身后其实还有不少暗卫。
只是朱由校不得不承认的是,果然大明的宗室子弟们也不全是可靠的,历史上也难怪在崇祯没了后,没一个能撑起大明的基业,连完颜构都不如。
而朱由校也知道,眼前这些宗室子弟,如今这样做,究其本因,还是因为想维持自己做人上人的现实,想让皇权保障他们在律法与财税上享受特权。
可讲道理,若一个社会一直存在着一个特权阶层,而那这个社会衰亡无疑是必然的。
大明如果依旧让这些宗室子弟享受超然的待遇,那现在的大明就只会和以前的大明一样,迟早还是会衰落下去,直至灭亡。
当然,朱由校知道,这些人是不在乎什么大明亡不亡的,他们只在乎他们自己过得舒坦不舒坦。
“你们到底因何事要来见朕?”
朱由校这时候冷声问了一句。
“陛下,我们几个回去商议了一下,认为大明到了现今这一步,已到了不得不进一步改革的时候!我们知道,陛下您素来是锐意革新之人,所以,如今特地一起来向您进言。”
朱求桂这时候说了一句。
朱由校笑了起来:“是吗?你们且说说,你们想改什么?”
说完,朱由校就拧起了苍白的浓眉。
“皇兄!”
朱由检这时候忍不住要说什么。
但朱由校摆手制止了他。
而接下来,朱华奎就先站出来道:“陛下!这天下既然是我们朱家的,且皇帝陛下您又依赖着我们共同牧守这天下,那就应该让国际上的事由大家商量着来,而不能由中央朝廷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如此岂不使各藩国如同中央朝廷之走狗,而我们这些人依旧由中央朝廷驱使?”
“没错!我们商议认为,应该设立宗人府议政院,选几位藩王与陛下一起组成议政院,国际大事,皇帝陛下当要和这几位藩王一起商议着来!我们认为信王殿下就很合适,还有二皇子!”
朱至漬这时候总算是敢站出来,且忍不住说了一句。
朱由检倒是忙有些胆战心惊地看向了朱由校:“皇兄!弟绝无此心!”
“朕知道。”
朱由校笑着说了一句,就看着这些人,道:“继续说下去!”
“比如像各藩国藩君该以什么罪处置,当不当杀,都得由大家商议着来,岂能由皇帝想杀就杀,如此岂不滋长君王暴戾之性?另外,中央朝廷能否干预各藩国,干预的界限在哪儿,也得由大家商议着呢,而不能由中央朝廷的皇帝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朱华奎接着说道。
“还有立储!”
朱求桂这时候先说了一句,道:“立储是关系天下安危的大事,此乃国本!也当由宗人府议政院的各藩王和皇帝陛下商议着呢,不然,如何能让天下宗藩服其统御?”
“没错!设立宗人府议政院,大事当由宗室德高望重者与陛下商量着来!”
朱常汜也跟着附和了一句,且道:“陛下,想必您既然都愿意将朝堂大事与出身于兴明社的诸辅臣商议着办,自然也能和宗室们商议着办!”
“你们!你们这是要夺权吗?!”
朱由检忍不住先抬手问起了这些人,且大声吼了起来。
“我们并没有想要夺权,只是进言,这是大势,陛下应该明白的!何况,陛下难道不觉得这天下就该是朱家的天下,而大明要想一直长治久安下去,就得一直靠着自家人的扶持吗,可是,既然要自家人的扶持,就应该善待自家的人!”
朱存枢这时候说了一句,且道:“而不是如同庶民一样被对待!贵胄就该当有贵胄的尊贵处,不能被天子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朱由校这时候说道:“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钦定宪法大纲》早已明确此事,你们在这里说什么天下是朱家的天下,也不想想天下人同意不同意。”
“天下人?呵呵。”
朱存枢冷冷一笑道:“陛下觉得,我们朱家人的事,还需要他天下人同意不同意吗?天下军队、财富、土地,大多都在我们朱家人手里,天下人哪有说话的资格!”
“这么说,你们是铁了心,要夺朕的皇权了?”
朱由校问道。
“皇权也得靠我们才能一直有。”
朱存枢非常冷静地说道。
“看来你是主谋的那个人。”
朱由校笑着说了起来。
朱存枢摊手,不屑地笑道:“不!这是大家的意思,朱氏大多数宗亲的意思。”
朱由校则拉下脸来道:“但朕拒绝纳你们的言!”
“朱由校!”
而朱由校这话一出,朱存枢却当场大喊了一声,且指着他。
接着,朱存枢就道:“你到底还是不是我朱家的人?!之前的宗藩,被你想怎么杀就杀,现在你还想要这样,你想当独夫,也没必要当到自家人身上!”
说到这里,朱存枢就威胁道:“如果你执迷不悟,那你就只能退位!”
“没错!你若执迷不悟,而不肯为我朱家天子,那就只能退位!因为这天下只能是朱家的天下,而不是你一个人的天下!”
朱求桂也跟着大声说到。
“陛下,你就接受这一现实吧,从你扶持我宗室子弟掌权的时刻起,就该准备接受今天的现实。”
朱存枢这时候说道。
朱由校笑了起来,对朱由检说道:“朕给你说过,我大明宗室,真正可称为巨擘的人不多。如今一看,果然如此!”
朱由检则没有朱由校这么淡然,而有些焦躁地看着朱由校道:“皇兄,他们不但算不上巨擘,还一个个皆是狼心狗肺!大明若将来会败亡,与他们肯定逃脱不了干系!”
“说得好!”
朱由校大声说了一句,然后颇为严肃地看向这些宗室子弟:“而他们却还以为自己是大明基业的柱石,以为靠他们就能使得大明不倒!真是一群自以为是的家伙!”
朱由校说着就对朱存枢等回道:“朕用宗室,可从没想过,让你们这些宗室来管朕,因为你们不配,也没这个条件!”
“岂会没有?”
朱存枢笑着问了一句,道:“如今天下,多由我朱家人掌控着;天下藩国,大多数藩主皆姓朱;这,就是条件!”
朱存枢说着就又道:“你若不答应,就只能退位!”
“没错,那你就退位!”
朱求桂大声喊道。
“请皇上退位!”
朱华奎跟着呼应道。
“退位!”
“退位!”
“退位!”
……
在场的宗室子弟们皆跟着如此喊了起来。
朱由检看着这一幕最为激动,一时,不由得转身看向朱和圬:“圬儿,这怎么回事,我们王府的护卫军呢!之前,我没来得及问你,你是不是和他们一伙的,不然本王的护卫军不会让他们这么轻易的带着兵丁来。”
朱由校笑道:“御弟,你这个时候问这些做什么,从他进来通报时,就该猜到了。”
朱由校说着就看向朱和圬:“皇侄,你也想让天下藩王和皇帝一同议政,决策天下事务?”
朱和圬这时候拱手道:“回皇伯祖,大父,我觉得叔伯们所言也的确有些道理。”
“有些道理!有些狗屁道理!我朱由检怎么有了你们这个孙儿!”
朱由检气得大骂起了朱和圬。
一时,朱由检就因为激动过度,而喘不过气来,不由得忙掏出一枚硝酸甘油片剂含在舌下,在缓和了一阵后却发现,自己所带的硝酸甘油不多,刚才用了后就没有了。
朱由校这时候也发现了这一情况,忙问着朱和圬:“你府里可还有你大父用的药?”
朱和圬忙回道:“典药房还有,小侄这就去拿。”
“快去!救人要紧!”
朱由校忙吩咐道。
“是!”
朱和圬忙往外走去,却被外面的朱存枢拦住了去路:“你何必这么急着去,难道不应该先等陛下采纳了我们的进言再说吗?”
“可是我大父他眼下急需救治!”
朱和圬回道。
“信王与天下藩政之自由!孰轻孰重?!”
朱存枢喊了一声。
朱由校这时候也看向了朱存枢,问道:“你们干什么,还不如他去拿药!”
朱存枢道:“陛下,还请速下决断!拟旨设宗人府议政院,令天下国际事由选用藩王与皇帝商议着办!并立二皇子为储君!”
“你们想得美!”
朱由检这时候说了一句,接着就依旧面目苍白无色起来,喘气不停。
朱由校则扶住了要倒在地上的朱由检,然后朝朱和圬吼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去拿药,真要看着你祖父咽气吗?!”
朱和圬赶着要去,却被几位宗室子弟拦住了。
因为朱存枢这时候说了一句道:“别让他去,这是一个机会!”
说着,朱存枢等就道:“要么退位,要么纳言,请陛下速速做决断,我们也不想让信王就这么薨逝!”
“你们!”
朱由校说着就道:“你们竟拿人命来威胁朕!”
朱由检这时候的喘气声也越来越重,且已经说不出话来。
“御弟!”
朱由校这时候不由得唤了一声,然后大喊道:“算朕求你们!”
“求我们?”
朱至漬惊愕问了一句,然后笑了起来:“陛下居然有求我们的一天,哈哈!”
“是啊,难得啊!”
朱华奎也笑着说了起来。
朱由校见此无语道:“没错,算朕求你们,就不能先救了人,再说吗?!”
朱存枢道:“陛下既然都已到不得不去我们的地步,难得就不应该认识到,如今天下就已到了天下藩王与皇帝需要共同议政的时候吗?”
朱存枢说着就道:“请陛下采纳我们的建言,或者宣布退位,立二皇子为帝,让他来做此事!”
“皇兄,皇兄,不要答应!”
朱由检这时候强撑着一口气说了一句。
砰!
突然,外面传来一声巨响。
乔可用急忙走到朱由校身边来,喜道:“陛下,禁卫营回来了!”
堵胤锡也道:“看来他们挺快!”
朱由校听后大吼一声:“那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让藏着的人都出来,把这些混账都给朕撵开,去给信王拿药来!”
“是!”
堵胤锡说着就喊得:“都出来。”
一时,四周厢房的门大开,许多宿卫走了出来,皆持着枪,对准着这些藩王。
朱由校也忙对朱和圬:“去拿药!”
朱和圬和其他宗室子弟正因为突然出现的巨响而发愣,如今听见朱由校的吼声,即忙跑去了典药房。
没一会儿,朱和圬就跑了回来,将药给放在了朱由检的舌下。
朱由检渐渐又恢复些神色来。
这时候,朱和圳也带着禁卫营包围了外面。
原来,朱由校和堵胤锡早就料到可能会有宗室子弟不老实,毕竟皇帝有各自秘密的情报渠道,所以,堵胤锡就提前给朱和圳打了招呼,如果有人给他传了密旨,而没有按照禁卫营内部的秘密流程的话,而被确定为该人是在假传密旨的话,就先虚应着,以引蛇出洞。
而朱和圳没想到的是,给他假传密旨的会是自己的兄长朱和圬。
但朱和圳没有因此选择违背朱由校的旨意,因为他知道自己必须具备作为一个禁卫营军官的操守,那就是无条件执行一切谕旨。
“把这里都包围起来!”
朱和圳这时候在外面大声吩咐着,然后就走进来,对朱由校拱手道:“臣护驾来迟!请陛下治罪!”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