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的小森林。
利昂不记得战斗持续了几秒还是几小时。
她只记得她跳下树,几道闪光过去,金属对撞,吉斯伯手中猎枪的轰鸣,刺痛的爆炸擦伤,鲜血在皮肉里冒着泡沸腾干涸的声音。
两人在这昏黄凌乱的小森林中厮杀,打光了所有子弹,最后再各自抽出战术匕首……
利昂凭借出色的近战能力取得上风,直到她发现破绽,一刀刺伤吉斯伯的小腹,决定了胜负。
小腹中刀,吉斯伯乱了脚步,摇摇晃晃后退,靠在一颗树旁。
“到此为止了。”
他能听见利昂走过来的脚步声,在他面前说话。
“告诉我,吉斯伯,你为什么要如此拼命的杀我?真的是为了在组织中晋升地位么?”
“……”
闻言,吉斯伯抬起头,看着她的双眼,再看了看自己小腹上插着的刀,然后深吸一口气,什么都没说。
事到如今,他不觉得说出来就能改变什么。
在他对面。
“放心,这不是致命伤。”利昂又蹲下身说,“刚才那一刀没有伤到内脏,如果你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我可以瞒过那群家伙放了你。”
语气放缓的说着,利昂扶着吉斯伯,想要扶他起来。
在利昂的注视里,吉斯伯依旧没搭理她,只是悄悄低下头,眼中充满决然,然后满是胡子茬的下巴轻微动了起来,像是在咀嚼着什么。
见此,利昂瞳孔一缩。
“别!”
她伸手掐住吉斯伯的脸,想要阻止对方自尽,但为时已晚。
吉斯伯已经咽下毒。
不出三秒,他的皮肤便开始发暗,毒性侵蚀的血管在他皮肤上勾勒出黑暗的网,嘴开始徒劳的开合,吐出血沫。
利昂赶紧把他扯了起来,想要做一些急救措施,但一切都来不及了。
吉斯伯已经无力的倒向地面,却依然用最后一丝力量拒绝她。他的笃定,铁甲般的决然,始终在他眼神里,直到没了生息。
看着这一幕,利昂惊呆了。
她把手指伸到吉斯伯鼻息前试了试,发现已经没有呼吸。
她完全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自杀。
直到她在吉斯伯上衣的口袋中,发现一张证件:英国军情六处精英探员——吉斯伯?伯恩斯坦。
利昂感觉自己屏住了呼吸。
在她正惊呆之际,一阵突兀的掌声插入进来——
“终于做到了呢,威士莲小姐,这么一来你的考核就成功了。”
“……”
看着阴影处突然走出来的白川悠,利昂一时间愣住了。
她欲言又止,说不出话来。
手里还捏着吉斯伯的那张证件,利昂心情复杂的站起身。
“吉斯伯是军情六处的卧底,你从一开始就想让我来清除他?”
“对呢。”
白川悠点头,轻松的摊了摊手,“既能对你进行考核,还能扫除老鼠,真是一举两得。”
“……而且,这老家伙打从一开始就骗了你,他想利用你接近组织的核心,但最后被我识破,呼呼,真是好险呢。”
他真的很会说话。
利昂意识到自己已经捏紧了拳头,深舒一口气松开了手。
虽然在卡耀头上开个坑会很好玩,但现在她精疲力尽,不一定是爆发出全力。
想到这,她继续问:
“那你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我?”
听到这问题,白川悠不由乐了。
他慢慢走过来,微笑道:“很简单……因为你也一样是卧底啊,威士莲小姐。”
这句话让利昂微微一愣,大脑短暂的宕机。
随后,她赶紧整理表情,掩饰住发愣的神色:“卡耀先生,这是在开什么玩笑么?”
“没啊。”白川悠摇摇头,“你的身份是德国联邦情报局的探员,老早以前就卧底进组织,一直苟到今天晋升。”
“虽然这个过程挺厉害的,并且你能够杀掉吉斯伯的心态让我敬佩……但是很可惜,组织对待卧底从来不留情。”
听到这话,利昂如坠冰窟。
她全力控制着面部表情:“情报局?我?这里面肯定是哪里搞错了。”
“我对组织忠心耿耿,战战兢兢完成了你所有的要求,为什么到这里就突然变成了卧底?”
“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要当卧底?”
白川悠无计可施似的耸耸肩。
“不过资料确实是这么写的。”
“利昂?布赫兹,德国联邦情报局的精英探员,擅长暗杀与情报搜查,曾参与过大规模的卧底任务并获得成功,经验老道……”
听着白川悠跟背课文一样说出自己的身份资料,利昂从惊讶,到不可置信,最后慢慢变为惊恐。
接着,她深吸一口气。
从踏入这一行那天起,她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但她完全没想到,身份会在这种情况下暴露,在自己杀掉吉斯伯之后。
等等……
利昂突然有些错愕。
既然对方会这样说,就表明自己的身份和吉斯伯一样,早就暴露了。
所以对方是在知道自己身份的情况下,还放任自己自由,并指派自己去杀同为卧底的吉斯伯?
没怎么费力的弄清楚这点后,利昂脊背一寒。
因为这意味着卡耀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并且识破自己的真实身份后,也不急着拆穿自己,而是老谋深算的躲在幕后,设计一场好戏,让她和其他卧底自相残杀。
这就好像是警察发现了小偷,不急着捉拿归案,反而从容淡定的原地泡杯茶,先让小偷跑出七样。
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才能对控局自信到这种程度?
而且,吉斯伯为什么也会落入这场圈套之中,像是剧本写好的那样来杀自己?
这同样是个问题。
利昂感觉脑海中的疑惑还没完全解开。
不过回归神想想,解不解开都无所谓了。
因为她现在身份败露,怎么着都难逃一死。
除非能打倒眼前的卡耀。
利昂悄悄向白川悠看了过去。
寂静的小树林中,只有白川悠一个人站在那里。
她不知道对方实力如何。
但她觉得,卡耀看上去就一脸善于勾心斗角的策士相,皮肤很白身材很细,像只鬼点子很多的老狐狸,完全不像是硬实力很强的那类硬汉。
虽然她也明白人不可貌相这个道理。
但眼下没时间让她思考太多了。
况且理论上来说,一个人会在外貌上,展现出90%左右的真实自我。
除了极少数的例子外,利昂看一眼别人的外貌,基本就大致能看出是怎样的人了。
在她的注视里,白川悠很失望的摇摇头,动作不紧不慢:“所以说啊,威士莲小姐,你明白自己的处境了么?”
然而,就在此时。
利昂突然目光一凛。
趁着白川悠正在轻松的说话,她抓住一个空隙,掏出腰间藏着的备用手枪,猛然暴起,将枪口对准白川悠。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随后她没有丝毫犹豫与废话,手指一弯,直接扣下扳机。
只听砰的一声。
射出的子弹轻易击穿了肉体,噗的一下切开侧腹的肌肉,连打飞的衣服碎片都染了血。
很快,火辣辣的疼痛扩散开。
不过,跪倒在地上的人却并不是白川悠。
“这,这是……”
嘴角的鲜血味道越来越浓,利昂吐出口鲜血,颤抖的回头看去,不敢相信中枪的人居然是自己。
在她费力的注视里。
只见琴酒静静的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举着一把硝烟未散的手枪。
——刚刚她扣动扳机的一瞬间,是琴酒先一步开枪,从身后射中了她的侧腹。
看清楚琴酒的身影后,利昂吃力的捂住伤口,彻底绝望了。
而白川悠则从始至终都没动一下,仿佛早就料想到这个结果,浅浅的对她笑着。
很浅很浅,非常浅的。
就像是用剃刀的刀刃划开的,充满恶意的浅笑。
“打得不错,威士莲小姐。”
“但是,你似乎并没有警戒你的身后。”
“……”对上白川悠的笑脸,利昂恨恨的咬紧牙关。
另一边。
琴酒没在意白川悠恶趣味逗弄猎物的过程。
他冷冷俯视着倒地吐血的利昂,手指勾动,又毫不迟疑的连续补出两枪。
一枪击落利昂的手枪,让她没法反击,一枪射穿利昂的膝盖,让她没法逃跑。
不多不少,干净利落。
至于收尾的工作,就是克什瓦瑟的了。
琴酒缓缓转过身去,点燃一支烟。
见此,利昂内心已经没什么挣扎的欲望。
酒吧中的银色长发男人,居然也是组织成员——这点看似意料之外,实则在情理之中。
被两名深不可测的组织成员围在这,她身受重伤,反抗已经没什么意义。
但她身为经过严格训练的特工,精神层面上并不会向组织卑躬屈膝。
说穿了,就是死到临头还要嘴硬:
“呵呵,既然如此,干脆一枪给我个痛快吧,卡耀。”
“……别妄想从我这问出什么,也算是给你自己省点力气。”
见状,白川悠先是啧啧赞叹:
“不错啊,中了三枪还能一边嘴硬一边瞪我……”
随后又耸耸肩解释:“不过威士莲小姐,可别误会了,我留你一命不是为了拷问你,而是不想让你错过接下来的好戏。”
“?”
好戏?
利昂不明所以的愣了愣。
白川悠则回过头,用手掌拢音,稍微提高音量,朝远处的树丛道:“玛迦小妹妹,差不多该你出场了哟——”
几秒钟后,双目失神的玛迦从阴影中走出来。
不久前,她躲在白川悠指定好的位置,虽然没看清楚事情的全部经过,但她看清楚了父亲的尸体,更看清楚了是利昂站在父亲的尸体前,这就足够了。
再结合白川悠之前说过的话,以及给她的照片思考,她不难推导出事情的全部经过。
父亲真的被眼前这位杀手杀了,死得那么的轻描淡写。
揭露残酷事实的一刻让玛迦悲痛。
但眼下,当她站在白川悠身边,与对方共同望着血泊中还剩一口气的利昂时,心中更多的是紧张。
她已经知道,白川悠想让她做什么。
“别担心。”白川悠露出安心的微笑,“我第一次的时候也很紧张,一段时间后,就变得像呼吸一样平常了。”
说完,他递给玛迦一把银色的匕首。
在少女那种紧张而又恐惧的颤抖眼神中,白川悠可以看到,她对这个充满牺牲的世界一无所知。
于是,他又低声说道:
“我很痛心,没来得及救你的父亲。”
“……所以现在我能做的,只有让你亲自手刃仇人,再加入我们。”
这句话让利昂毛骨悚然。
她意识到了白川悠真正的用意。
“等等……这孩子是吉斯伯的女儿?”
白川悠没理会利昂的喃喃自语,他静静的走过去,伸出手,轻轻把吉斯伯死不瞑目的双眼和上。
这一动作根本没什么特别的含义,看起来只是对死者的尊重而已。
但玛迦却默默的呜咽,眼泪划过她咬紧的嘴唇。
“不……为什么?”
玛迦跪倒在地。
白川悠轻柔的将少女扶起来,用慈父般的手安抚她。
“玛迦,如果你连杀父仇人都能轻易原谅,恐怕永远都没法被天国的父亲宽恕。”
他轻轻把少女带到利昂前,将她轻轻向前推。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
玛迦隔着满眼泪水看向利昂。
在白川悠似笑非笑的注视里,她伸向一只颤抖的手,准备夺走眼前“仇人”的生命。
然后,她的手无力的垂了下来。
“我……做不到。”
听到她的话,白川悠眼中的温柔和耐心开始消散。
“这个人不是你的朋友,她是你的仇人,她的愉悦建立在你的痛苦之上。她更愿意看着你被绞死,而不会向你展露出任何好意。”
玛迦依然在抗拒的摇头。
最后,利昂忍不住看向白川悠。
“你是怪物。”她的声音都在颤抖,颤抖于白川悠的扭曲。
“我不是怪物,我是人类。”白川悠银白色的眉毛皱了皱,义正言辞的更正,“而且是一个拯救过全世界的人类。”
接着,他伸出一只手,揉了揉玛迦的脑袋。
“抱歉,玛迦,看来你还没准备好迎接复仇。”
他低头看向少女,眼神中没有愤怒,只有遗憾。
“……去吧,回到阴影中瑟瑟发抖去吧,之后的让我来。”
说完,他慢条斯理的掏出手枪,刚准备拉开保险。
但就在这时,玛迦抬起脸。
在利昂挣扎着喘息的表情中,少女停止哭泣,提着匕首迈步走上前。
“我准备好了!”
玛迦把匕首慢慢举到利昂头顶,一张稚嫩的脸上没有丝毫迷惘与犹豫。
噗呲。
匕首用力的刺进喉咙。
玛迦整个人骑在利昂身上,双手卯足力量的挥舞匕首,就像是在向白川悠展示一样,重复着拔刀再刺入的简单动作。
脖颈喷血的场面惨不忍睹,利昂很快便歪头断了气。
在最近的距离观看着这一幕,白川悠脸上的遗憾转变为彻底的喜悦。
无论玛迦此时的面容如何癫狂,都能让他露出微笑。
……
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