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艾伯特·亨利。”

    男爵双目失神，看着马丁说道。

    不过老人并没有就此停下，而是接着回答着马丁问题。

    “我也是米隆·劳修斯，我也是斯嘉迪·雷顿，我也是达尼安·赫尔曼……”

    老人在能力的作用下一连说出了七八个名字，到最后声音变得有些含糊不清，像是那些名字一样。

    马丁和卡珊都皱起了眉头，看老人嘴巴张合，发出嗯啊的声音。

    “这是非常严重的自我认知错乱，是精神病中的一种，被称为妄想症。”卡珊沉声说道。

    马丁则是在思考这种症状背后的深层原因。

    那些记忆彻底融入了艾伯特·亨利的大脑中，让他产生了自我认知错乱？

    可从尤里安和吉娜那得知，亨利男爵在清醒时还保持着理智。

    有过类似经验的马丁心中满是疑惑，他在融合原主的记忆之后，本身的性格也发生了一些变化，但还不至于不知道自己是谁。

    “他好像没说完……”这时一旁的多里亚尼指了指床上的老人，开口提醒道。

    马丁停下思绪，注意力回到了老人身上。

    “……嗯，我是……是安娜·鲁特。”

    老人结结巴巴地说出了这个名字之后，发现自己被捆住，目光变得有些瑟缩和恐惧，好像一个胆小的妇人。

    而马丁和卡珊，听到这个名字之后眉头皱得更深了。

    因为，安娜·鲁特，是艾伯特·亨利男爵的亡妻！

    不过男爵身上的这种状况只持续了不到两秒钟，他回答了问题之后，知识的能力就消散了，转眼间，亨利男爵的脸上再次恢复了平静。

    “时匠小队？你们来干什么？”

    老人看了看三人身上的紫色制服，开口问道，他的语气十分镇定，和刚刚那封模样判若两人。

    “艾伯特·亨利先生，你就没什么想要对我们解释的吗？”马丁冷冷地问道，目光微微聚拢，盯着老人的眸子，想要找出其中掩藏着的情绪。

    “解释？解释什么？”老人还在嘴硬强撑着。

    马丁和卡珊对视一眼。

    这次换由卡珊提问：“安娜·鲁特，是你妻子的大名吧？而且，你觉得你现在的状况，能骗得过谁？”

    目光扫了一眼自己被捆缚在床上的手脚，这绝不是正常人应该有的待遇，于是男爵干脆闭上了嘴，选择用沉默来应对。

    不过卡珊已经知道了他心里防线的弱点。

    “如果你不想我们去把你妻子的坟墓再刨开检查一遍的话，最好就配合我们的工作！”

    听到这话，男爵脸上立刻开始泛青，不过他知道，对神殿来说，挖坟掘尸都只是小事一桩，如果有危害到其他人的趋势，别说他一个男爵，哪怕是伯爵、公爵，都会被进行人道主义毁灭。

    渐渐的，他的神色中逐渐带上了几分懊恼和迷茫。

    沉默了大概十多秒钟之后，他才开口，用略显沧桑和无奈的声音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只是想再见一见她，我只是想再见一见她而已啊……”

    男爵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光，缓缓留下了两行热泪，但手脚被束缚住，只能任由泪水在脸上滑过。

    他口中的“她”，毫无疑问，应该就是亡妻安娜了。

    看不出来，还是个用情专一的人。

    不过马丁收起了微不足道的同情心，冷着脸向男爵问道：“在这个过程中，你做了什么，导致身体中出现了其他的人格。”

    “我只是想要雕刻出她的塑像，用最好的石材，用最真实的比例去还原她，她是那么的美，那么温柔，你们也看见了吧？就像诗文描述的那样，‘她于美丽的光彩中走来，像是澄净的夜空’……”

    马丁眼睑收缩，因为老人在叙述这段话时，目光又开始变得涣散，那是他要转换人格的征兆，他似乎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来逃避现实。

    “除了雕刻雕像之外，你还做了什么？”马丁看着男爵快速问道，同时也再次使用了【提问】的能力，让他回答自己的问题，不至于又变成其他人。

    “然后向神明祈求，让她能够在雕像中得到重生，或者哪怕是和我说句话也好……什么已经听到了，神明给了我回应，她现在就在我的身体里，和我融为一体了，我们再也不会分开！哈哈哈！咳咳……”

    老人语无伦次，状若癫狂，和刚刚的平静模样又相去甚远。

    神明！

    房间里的其他三人都是一怔，难道背后还有其他因素！

    “是什么神明？叫什么名字？”

    马丁再次快速询问道，然而老人额头上青筋鼓起，眼球凸显，手脚拉扯着棉布，再次如同野兽一样剧烈挣扎了起来。

    “他的自我意识已经藏起来了。”

    卡珊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发动能力，宁神香和精油的味道汇聚，使得狂躁的男爵缓缓平静下来。

    马丁和卡珊目光交汇，知道这件事恐怕不是他们之前想得那样简单。

    如果真的涉及到无法妄自揣度的神灵，之前他们的推测有可能就得全部推翻重来。

    “他说的是真的吗？”

    等到男爵平静下来，卡珊向马丁问道。

    马丁点点头：“从他的认知来看，应该没有撒谎，至少他确实向某些存在祈祷过，至于是不是神明，那就不知道了。”

    “还是按照之前的计划来吗？”马丁问道。

    计划是指进入男爵的内心世界。

    现在马丁已经证实了，所有人格都是基于艾伯特·亨利这个本体上诞生的，所以无论是哪个人格，都能直接通往他的内心世界。

    卡珊思考着点了点头：“应该没什么问题，就算他被邪神蛊惑了，我们也不会直接面对那些东西，我们要处理的只是亨利男爵的其他人格而已。”

    其实，马丁现在更想弄清楚亨利的祈求对象是谁，出现在艾伯特身上的异常状况到底是偶然现象，或者说还是某些计划的一部分？

    经过前几次案件，马丁对于自己经受的案子已经产生了一些类似应激反应综合症的心理，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出现在他手里的案件，最后都会牵扯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事不宜迟，现在就开始吧！”

    卡珊深吸一口气，在早已准备好的椅子上坐下。

    马丁同样坐在在床的另一侧，做着深呼吸，平复心绪。

    卡珊发动能力之前扭头看了一眼多里亚尼：“不要让其他人来打搅我们，外面就拜托你了。”

    多里亚尼握着骰子的手紧了紧，坚定地点点头。

    “祝你们好运！”

    马丁有些奇怪，怎么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还在这立flag。

    不过卡珊身上的心灵波动已经开始显现了，马丁主动放松身体和精神，让那股波动牵引着自己，与床上的男爵靠近，然后像是沉入了一面泛着涟漪的湖面中……

    ……

    在下沉的某个瞬间，马丁看见了一些凌乱的场景。

    一个女人瞳孔涣散，躺在棺材中，脸上的肌肤苍白到毫无血色；

    云层混乱的天空，落下的细密雨幕在空中画出一道道黑色的丝线；

    笑靥如花的女人甜蜜地躺在自己怀里，述说着情话……

    这些应该是在男爵脑海中留下极为深刻印象的记忆。

    一半温暖，一半冰凉。

    一半像是颜色绚烂的水彩画，一半则是灰白两色的素描。

    看着这些一闪而过的场景对比，马丁脊背有些发麻，产生了情绪共鸣。

    荒凉、萧索的感觉，像是被墨水逐渐侵染的柔软纸张，冷色调带来的情绪逐渐占据了马丁的感官。

    他回忆起了童年时那空荡的房间，晦涩而又无趣的书籍，无人陪伴的寂寥时光……

    人的记忆就是这样，除了知识性的东西会转化成经验存储于脑海中之外，其他大多数记忆都是因为情绪而存在。

    情绪越浓烈，记忆也越深刻，甚至还会因为主观情绪产生一些扭曲。

    不过下一秒，马丁的意识就继续深入，随着卡珊一起来到了更加深层的地方。

    人的全部精神活动犹如一座漂浮于海上的冰山，我们能察觉到的意识，只是呈现在海洋表面上的一小部分，潜意识则是海洋下面的那巨大的山体。

    在我们做出许多选择中，看似是我们主观思考后得到的结果，但实际上潜意识早已决定了我们的选择，严重一点来说，人类的行为是被潜意识支配的也不为过。

    最终，马丁和卡珊的意识下沉得足够深，来到了属于亨利男爵的意识冰山之中……

    这是十分扭曲的空间。

    向下望去，马丁发现这一区域像是一个巨大的迷宫，它由无数个院落组成，每个院落的结构都十分类似，和男爵现在所住的院子一样。

    厚重的高墙、破败的房屋、重复度极高，大多都无比荒凉，有些院子和现实一样，堆满了雕像，有些则是已经破败得不成样子，房屋垮塌，变成灰烬，仿佛几百年没人住了一样，甚至有些院子里似乎还居住着一些犄角嶙峋的黑色怪物。

    这些院子以某种混乱的方式排列堆叠在一起，整片土地上全是这种像似的院落，一眼看不到尽头。

    不过灰黑为主的基调中，有着一部分看上去相对正常的区域，房屋之中种有开放的鲜花和精心修剪过的绿植，但这只是很小一部分。

    和马丁的内心世界全然不同，这里充斥着荒凉、阴暗。

    他们现在以一种十分特殊的方式漂浮在半空中，不受任何物理规则限制。

    从卡珊那知道了，内心世界其实也是与个人的学识有关联的。

    比如现在，他们能自由得飘在空中，就说明亨利男爵对于重力这一物理现象没什么概念，所以在这里可以不用遵循一些基本的物理规则。

    但马丁的内心世界就不同了，他心灵之中那座小岛上仍然遵守着大多数的物理定律……

    “现在应该怎么做？”马丁看着身下这片全是院落的空间，向身边的卡珊问道。

    “我感应不到这片空间的主人在哪……”

    卡珊也有些疑惑，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当有访客来临时，内心世界的主人是一定能察觉到的，一般会具现化出一具身体前来迎接……或者驱逐。

    但现在迎接他们的，只有这一个个相似的院落，却看不见亨利男爵的踪影。

    “他在逃避你们。”一个男人的声音在两人的耳边凭空响起。

    两人低头看去，注意到其中一个院子里站着一位中年男人，正在朝着他们轻轻挥手。

    片刻之后，两人落在了院落中。

    马丁看着那个长相与男爵完全不同的男人，猜测到这位应该是男爵体内的某个人格。

    “你是？”

    “米隆·劳修斯，不久前我们才见过一面。”

    马丁重新打量了一遍他，注意到他身上的服饰与现在的时代有些不同。

    “现在这里是什么情况？”

    卡珊挥手指了指左右前后的院落，向米隆问道。

    米隆苦笑了着说道：“我也不是很清楚，我连怎么来到这儿的都不知道。”

    “那在这里你有见到过亨利男爵吗？”

    米隆点点头，不过神色变得有些古怪。

    “见是见过，但不是在这，而是在下面。”

    “下面……你是说还有更深层的地方？”卡珊眉头紧锁。

    米隆指了指脚下说道：“我不知道该如何描述，但就在我们脚下，我们是从下面被赶上来的，每次回到这里，都会经过那里……”

    “我们？还有谁？”

    马丁一直在审视着米隆，察觉到了他话中的用词，开口问道。

    他可没忘这次行动的目标。

    严格来说，现在眼前的米隆·劳修斯是清理对象之一，他应该只是一段记忆或者其他什么东西，并不属于这里。

    “和你们交流之后回到这里，我就在这里找了找，发现除了我之外，确实还有其他人，一个不愿意说话的女孩，一个无法交流的疯子，还有斯嘉迪·雷顿，达尼安·赫尔曼。”

    马丁和卡珊目光交错，这些人倒是能和尤里安所说的那些人格对应上。

    “那能带我们去见见他们吗？”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