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无岁月。
三百年的时光不过只是弹指一瞬。
而在南赡部洲的凡俗尘世中,大商帝王已经几经更替,并且分封出诸多大大小小的诸侯国,足有近千之数。
除此之外,在大商的边界,仍有一些自三皇五帝时代便一直孤悬于外的部落,如羌、戎等等。
细分下来又可分为西羌、南羌、鬼戎、犬戎等等部落。
这些部落和延续炎黄正统的大商不同,他们一直生活在南赡部洲的边缘地带,起初只是很小的聚居地,经由时间演变,慢慢发展壮大,而今竟已成了大商的劲敌,时常侵扰边境。
大商之所以分封如此多的诸侯国,也是和这些外敌时常进犯有关系。
毕竟大商朝的疆域太大了,难以顾全四方,所以分封诸侯,命他们镇守领地,可以极大地减轻朝廷的负担。
不过这也导致了诸侯群体日渐庞大。
其中最大的诸侯有四个,分别是东伯侯姜桓楚、西伯侯姬昌、南伯侯鄂崇禹、北伯侯崇侯虎。
这四个诸侯分别坐镇四方,被封为诸侯之长,各自统领临近的两百小诸侯。
这些诸侯国依然隶属于大商,只不过却拥有极大的自主权。
大商依旧是南赡部洲最大的王朝,皇都朝歌城也是人族最为雄伟的城池。
朝歌城内无数亭台林立,鳞次栉比,人来人往摩肩接踵,挥袖如云。
在朝歌城上空,浩瀚的人族气运如同渊海般厚重凝实。
这一日,乃是大商三日一次的大朝会之期,身在皇城的文武重臣皆要上殿面君。
壮丽雄伟的大商王宫中,登基不久的新王帝辛端坐在主位上,下面白玉台阶上分立文武两班,其中不乏神通广大之辈。
自三皇五帝时期,便有人族修士依托于朝堂之上,借人道气运修行,倒也不足为奇。
身在朝堂,他们也与寻常文武大臣并无二致,依然要恪守人道之规。
一众文武大臣恭声拜道:“臣等拜见大王!”
帝辛抬手虚扶道:“众爱卿平身,有本上奏,无事退朝。”
群臣之中,有一人出班,高擎牙笏,躬身道:“臣商容有事启奏!明日乃三月十五日,女娲娘娘圣诞之辰,请陛下驾临人族圣庙降香,为我人族祈福。”
帝辛微微皱眉,“我怎不记得朝歌有人族圣庙?往年也未曾祭祀。”
商容恭敬回道:“启禀陛下,此庙宇乃是新近建成,恰逢女娲娘娘诞辰,还请陛下前去降香,以表达我人族的崇敬之情,也好让娘娘庇护我人族。”
帝辛看了看左边一俊逸儒雅的臣,询问道:“皇叔觉得呢?”
这名臣乃是先王胞弟,帝辛的嫡亲叔父,官拜少师,同时也是顾命大臣之一,是以帝辛遇事不决之时,多会询问他的意见。
听到帝辛问话,比干自然不敢怠慢,出班上前恭声道:“臣曾闻听女娲娘娘乃先天神祇,生有圣德。捏土造人,为我人族圣母。
兼且上古年间有巫族共工氏头触不周山,致天倾西北,地陷东南;女娲娘娘采五色石,炼之以补青天,于我人族恩德如海。
今朝歌礼拜女娲娘娘,则四时康泰,国祚绵长,风调雨顺,灾害潜消。
此福国庇民之正神,陛下理当前去降香。”
帝辛笑了一声,说道:“皇叔学问渊博,却是知道许多上古异闻。行吧,那就依宰相之奏,明日前去人族圣庙降香。”
商容欣喜拜道:“陛下圣德!”
帝辛起身,袖袍一甩道:“孤乏了,退朝吧!”
说罢,他便转身大步朝后殿走去。
一众文武重臣全都叩拜叫道:“恭送陛下!”
……
退朝之后,商容回到自己的宰相府中,挥手斥退赶来侍候的下人,独自一人走入一间大殿中。
大殿内此刻正盘坐着一个青袍老者,手持拂尘,鹤发童颜,满面红光,看起来端的是仙风道骨。
商容在老者面前跪下,恭敬叩首道:“上仙,在下已经按照您的吩咐说动了大王,明日便将亲率文武百官前去人族圣庙降香。”
青袍老者面带微笑,轻轻点了点头,“你做的很好。”
商荣眼中闪过一丝喜色,期待地道:“那上仙可以赐我长生之法了吧?”
青袍老者微微颔首,“放心,待你寿终正寝时,我自会来接引你登天成仙。”
商荣连忙叩首,“多谢上仙!多谢……咦,上仙呢?呃……我刚刚在给谁磕头?我来这里做什么?奇怪……”
……
正当商宰相在家中纳闷之时,柳白自静修中醒转,微笑着自语道:
“连开启量劫的气运也要争,看来他果然还是没有放弃。
大兴西方啊……
如此之重的执念,想必斩出第三尸应该很难吧。”
说着,他的身影逐渐淡化消失,离开灵皇天,去往茫茫混沌中另一个相距不远的大千世界。
娲皇天!
女娲圣人的道场,他已经许久未曾踏足了。
因为以往他来娲皇天是为了和女娲论道,增进自己对于大道的感悟,而如今和她论道已经没法给他带来收获,所以演变成了女娲有事没事就往灵皇天跑。
同样是为了论道。
到了他们这等境界,唯有在修行路上不断攀登,直至触及巅峰,否则是不会停下来的。
到了娲皇天之后,他也没有隐藏自身气息,所以立刻就被女娲察觉到。
“见过道友,请入殿饮茶。”
女娲的声音传来,一如往昔。
柳白微微一晃,便已到了娲皇殿内,径自在女娲对面落座。
两人之间摆放着一个茶案,女娲挥手让想要上前泡茶的青鸾退下,自己亲自动手烹茶。
“道友来此见我,想必是量劫将要开启了吧。”
柳白微微颔首,“不错,而且开启量劫怕是还要与你有关。”
“哦?”
女娲微微皱眉,目光望向洪荒却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这是因为有圣人出手屏蔽了天机,同为功德圣人,女娲自然无法察觉。
柳白也不瞒她,心中一动,便将自己“看”到的分享给了女娲。
女娲很快便抓到了关键,“准提这厮想在明日那人间帝王降香之时动手脚?”
柳白点了点头,“那帝辛便是开启量劫最合适的人选,准提由此算计,想来此次量劫他应是不甘寂寞了。”
女娲冷声道:“原本我不打算介入此次量劫中,只是准提这厮如此可恼,三番五次算计于我,我若是再行忍让,日后他怕是还会变本加厉。”
说着,她端起烹好的大红袍,给柳白斟了一杯,然后唤道:“彩凤,去将红绣球取来。”
柳白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微笑道:“不用这么着急,不如等量劫开启之后再作计较。”
女娲迟疑了一下,“也好。便看看他打算如何!”
……
三月十五,人族口口相传的女娲圣诞之日。
晨光刚刚散落朝歌城,天子銮舆便已出了宫城,朝着南城而去。
城中百姓昨日便已得知此事,家家焚香设火,户户结彩铺毡,一来是庆贺女娲圣诞,二来也是因为君王出行而准备的礼仪。
天子銮舆在三千铁骑,八百御林的护卫下,由武成王黄飞虎亲自保驾,又有满朝文武随行,一行人马浩浩荡荡,拖成了一条长长的队伍。
待到了人族圣庙,帝辛下了宝辇,在侍卫保护下进入大殿。
大殿之中只供奉了女娲一人的神像,而作为左右神使的柳白及伏羲因为很多年没有显圣,早已经被丢弃在记忆深处。
这也是难免的。
凡人毕竟寿元短暂,所修建的庙宇也很难长久保存。
一代代传承下来有所缺失也是很常见的。
等焚香祈祷一整套的礼仪走下来后,已经日上中天。
帝辛一时兴起,倒也没有急着回去,反而驻足观看殿内布置。
商容以及文武重臣陪在他左右一起在圣庙之中游览。
帝辛瞥了一眼商容,笑呵呵地道:“商爱卿,现在可算降香完毕?”
商容不明白为何单单要问自己,不过还是低头恭敬地道:“自然是已然完毕,女娲娘娘圣德,定然会庇护我朝。”
帝辛点点头,“那就起驾回宫吧。”
文武百官自然没有不应之举。
就在这时,一道清风徐徐吹来,风中似乎带着一股奇异的香味。
文武百官中有人忍不住低声道:“好香啊,这是什么味道?”
“许是什么花开了吧。眼下正值春光大好之际,城郊花草遍地,香风浮动倒也不足为奇。”
“应是这样,就是不知道这是什么花,待会可要去看看,让下人折一些回去栽种。”
……
几名官员小声议论之时,走在众人最前面的帝辛却是突然大摇其头,哈哈大笑道:“这不是什么花香!这是娘娘驾临此地的祥瑞之兆!来人,取笔墨来!”
一众文武百官面面相觑,有些不明所以。
不过天将祥瑞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大王说有那就是有吧。
也没人敢扫他的性子,很快便有人端着一个托盘快步跑来,托盘上放着笔墨。
看着帝辛拿起笔墨,比干没来由地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安之感,连忙劝道:“大王,行香已毕,该回宫了。”
“今日难得兴起,待我提诗一首。”
帝辛拿起笔,吸满墨汁后,抬眼望着大殿中的女娲神像,目光迷离,竟似已经神游物外。
比干见状,皱眉上前两步,沉声唤道:“大王!该回宫了!”
“不急不急!”
帝辛似是从梦中醒来,大笑着摆了摆手,快步走到墙边,大笔挥就,做诗一首:
“凤鸾宝帐景非常,尽是泥金巧样妆。
曲曲远山飞翠色;翩翩舞袖映霞裳。
梨花带雨争娇艳;芍药笼烟骋媚妆。
但得妖娆能举动,取回长乐侍君王。”
所有大臣全都脸上大变,纷纷叫道:“大王!”
“大王,不可啊!”
……
在一众大臣的劝阻中,帝辛将手中毛笔一扔,哈哈大笑道:“诸位爱卿看寡人这诗如何?”
比干黑着脸道:“大王,此诗有亵渎神明之意,毫无虔敬之诚,是获罪于神圣,非天子巡幸祈请之礼,还请大王于神像前跪拜,请求娘娘宽恕。”
帝辛不悦地道:“寡人只是赞叹女娲娘娘美貌,何来亵渎之意?”
他转头看向商容,说道:“商爱卿,你说寡人这诗如何?”
商容作揖下拜,肃然道:“臣觉得皇叔所言极是。女娲娘娘乃先天神祇,朝歌之福主。大王前来拈香礼拜,祈求福德,使万民乐业,雨顺风调,兵火宁息。
可眼下陛下作诗亵渎圣明,只怕娘娘会降下无边怒火!”
帝辛冷哼一声,将袖袍一甩,转身朝外面走去,心中的不悦已经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
圣庙内所有大臣全都面面相觑,脸上带着隐隐的惊恐之色。
比干连忙喝道:“来人!”
两队侍卫跑进来,跪地低头。
“将这笔墨速速洗去。”
侍卫们全都是面面相觑,没有丝毫动作。
比干怒喝道:“还不速去?”
所有侍卫全都吓得一个哆嗦。
其中一个侍卫小心翼翼地道:“少师大人,这是大王御笔亲书,我等不敢擅动。”
比干皱了皱眉,随即挽袖喝道:“给我端水来。”
“是是……”
两队侍者连连点头,起身弯着腰朝外跑去,很快一盆盆清水端来。
比干亲自挽起袖子动手清理,心中叹息不止。
他虽是一介凡人,但也与朝中不少能人异士相交甚笃,了解不少仙神之事。
他很清楚女娲娘娘那是洪荒天地间有数的圣人。
不论仙神还是凡俗,面对圣人都需礼敬有加,不可轻慢。
可如今大王如同迷了心窍一般,不顾他的劝阻题下此诗,还不知会引来什么样的灾厄。
正忧虑间,忽听“轰隆隆”巨大声响传来,震得他耳膜剧痛,周围的声音全都听不到了。
他心中陡然生出一个不好的预感,顾不得再清洗墙上的墨迹,惊慌失措地抢出门外,却正好看到外面人仰马翻,乱糟糟地一团。
直到这时,他的耳朵才堪堪能听到些声音。
伴随着惊恐的尖叫以及战马的嘶鸣声,他听到了一道令他揪心不已的哭喊声。
“大王没了!”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