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海柳船三叉戟号正前方的水柱显然比他们船下这根更粗更高,也更大。
就算此时李长清站在船头的最高处,足有二百丈的高空,对面的水柱在他眼中也犹如天河倒悬、漫漫无边。
而那小半艘钢铁巨轮,正从水墙中缓缓探出,如同一艘在天空的海船,行驶到了垂直的水墙瀑布处,眼瞅着就要坠下将三叉戟号整个压瘪。
此情此景,天地间似乎出现了三片海,下面是无垠的珊瑚螺旋海域,中层是李长清等人所乘的海柳船三叉戟号竭力也无法逃出的水柱,而最上层海,则是悬挂在天空中央,望之令人窒息。
天空的海上,不仅那半艘钢铁巨轮的船头,更有无数从深海翻上来的沉积物,如断锚、鲸骨、鲵鳌等等,都被成千上万吨的海浪冲上天云,随时都会从高空坠落。
海柳船三叉戟号在它们面前,显得格外脆弱渺小,犹如不小心闯入狼群的羊羔,弱小、可怜又无助。
莫名的,李长清想起了《出师表》的一句话。
“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就在此时,只听头顶轰隆声愈演愈烈,只顷刻间,便有无数深海沉积物从天而降,势如流星。
首当其冲的,便是那半艘长满水草污锈的巨轮船头!
在这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李长清悍然出手,仰首一声清啸,吐出一枚亮银色的剑丸。
宿邙剑丸甫一出世,便轻微地颤抖起来,神物有灵,面对这犹如天崩的绝望场面,竟显得格外地兴奋!
紧接着,随着李长清心念急转,剑丸如电直射苍穹,化作一道划破黑暗的刺目光箭。
一分十,十变百,百化千,千成万!
不过须臾之间,原本看上去势单力薄的宿邙剑变化成了漫天剑雨,裹挟着天地间无量的罡灵,将掉落下来的所有深海沉淀物尽数笼罩在内,顷刻间绞成了粉碎!
不论是上百米的鱼龙、堪比卡车头的鳌虾,还是坚硬如铁的沉船巨轮,在锋利无匹的剑光面前,都犹如泡沫般不堪一击,一触即碎。
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漫天的剑雨非但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反而笼罩的范围越来越广,逐渐将最上方的“天海”也攘扩在内。
此时,海底这段时间积攒的海气已尽数激发殆尽,所有的上水龙忽然被抽上半空,三部分海水从中分离,厚重的水墙遮蔽了一切天空。
乌云四合,海面上漆黑无边,一眨眼的功夫,咫尺间便已不能辨认。
而在这短暂的静止中,剑气化作的剑雨恍如唯一的光,将方圆数十海里的水面照得波光粼粼。
李长清凌虚而立,周身雨雾缭绕,在漫天剑雨的映衬下,虽仍是一副平平无奇的渔民装扮,却依旧显得犹如天人。
他仰头凝视着遮住天空的海水,面上无悲无喜,张嘴轻轻吐出一个“破”字。
下一刻,时空仿佛凝固。
昂!
伴着一声清亮的长吟,宿邙剑万剑归一,漫天的金色剑雨陡然凝聚成一柄浑身亮银的神剑,化作一道五爪真龙腾入头顶的天海。
只一息,便斩出十万八千道剑芒,将无量海水尽数切碎,化作漫天飞雨,洋洋洒落。
剑落,海湮。
亮银色的神剑重新化为剑丸,欢快地轻吟着重归于宿主丹田,李长清身上神异也缓缓退去,身子渐渐从空中飘落,轻轻落回到海柳船三叉戟号的甲板。
水柱破碎之后,失去托举的海柳船再度坠入大海,操纵室里之前刚经历过超重的阮黑师徒三人,还没缓过神来,便再一次遭遇了突然的失重。
而且相比前一次,失重的感觉更加使人心慌,所幸有李长清在侧护佑,才没让这三个倒霉蛋撞的头破血流。
轰的一声,海柳船三叉戟号重新落在海面上,激起无数浪花,不小的冲击力将船舱内的货物装备甩得七零八落。
罕见的龙上水来的突然,去的也快,海水被剑芒绞碎之后,便化作漫天暴雨,倾盆而下,将立在船头的李长清淋成了落汤鸡,显得十分狼狈,很符合死里逃生的状态。
伴随着暴雨如注,海上忽又刮起了狂风,海面上波涛起伏,连带着三叉戟号也晃动个不停,躲在船舱里的师徒三个不知自己刚才究竟经历了怎样的大起大落,虽被巨力甩得头昏脑胀,但也能大约感受到外面的情况,知道这是熬过去了。
阮黑还以为是妈祖娘娘听到了他虔诚的呼唤,真的显灵了,不由心中无比激动,知道自己这两个徒弟的小命儿暂时算是保住了!
只是不知李老板怎么样了,是否还有命在?
之前在绳上,李长清从群鲨口下救了他一命,老汉一直铭记在心,此时推算出大劫已过,稍微稳住身形,扫了一旁滚成一团的俩徒弟,便火急火燎地推开舱门,踉跄着跑了出去。
“李...李老板!你莫事罢!”
老汉连滚带爬跑到甲板上,见空无一人,有些傻眼,心里不由便慌了,还以为李长清是被刚才落水的巨力甩到了海里,正准备跳海救人,却忽听身后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
“我没事,就是湿透了,有点冷。”
“李老板!”
阮黑闻声猛地扭头,只见一个熟悉的人正拧着湿漉漉的衣服,面色有些难看,顿时又惊又喜。
“老板你没事就好!”
这时,随着噔噔噔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古猜和多铃也互相搀扶着从操纵室里跑了出来,见到师父和李长清安然无恙,纷纷松了口气。
多铃拍着一马平川的胸脯,黑溜溜的大眼睛略带惊慌地望着四周波涛汹涌的海面,煞白的俏脸惊魂未定,轻声喃喃道:
“妈祖娘娘保佑,我们竟然活下来了......”
小姑娘还是头一次亲历如此险境,之前被水柱冲到天上去的时候还以为这次是凶多吉少了,没想到竟幸运的活了下来。
“是啊,这次真是惊险,差一点这海柳船就被海浪打碎,咱们也要葬身鱼腹了,没想到竟能在风暴中毫发无损,说来真是走了大运啊!”
李长清将拧干的衣服重新披上,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一脸的心有余悸。
而另一旁,老汉阮黑已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整个人匍匐在甲板上,掏出放在胸口的黑色贝壳,忘情地亲吻起来,口中含糊不清地不停念叨着:
“妈祖娘娘显灵,妈祖娘娘显灵......”
李长清瞅了这老头一眼,莫名有些好笑,心里不禁吐槽道:
妈祖娘娘可救不了你,你这老小子能活下来,除了还得感谢三清祖师让你遇到贫道,还要感谢这海柳船足够结实!
要是晚几年遇到胡那三个不靠谱的小子,估计就该你大限将至了!
他心里是这么想,但表面上也装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感慨道:
“是啊,多亏妈祖娘娘保佑了......”
两人身旁的多铃也连连点头,只是双手合十无比感激地低着头,看那样子心里想的跟他师父没啥区别。
唯有少年古猜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抬头,望着头顶天空那如鱼鳞一般破碎的阴云,张着嘴巴不知在想些什么。
.............................................……………
三日后。
平静的海面上,三叉戟号缓缓地破浪而行。
“龙上水”过后,附近海底蕴藏的海气已被消耗殆尽,因此这几日过得十分平稳,平稳的阮黑师徒三人都有些不太适应了,就好像得了被迫害妄想症,总感觉过于安稳并不是一件好事。
就在两天前,海柳船三叉戟号已平缓地驶过了螺旋海域西侧的暗礁群,这就代表着他们已经彻底进入这片神秘海域的核心区域。
距离鱼符所在的南海海眼归墟和当年红姑娘失踪的地点已经不远了。
虽然之前在迷雾中耽搁了一会,但总归没有偏离航线太远,只比预期浪费了一天左右的时间,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就在阮黑于李长清蹲在甲板上商议通往归墟的具体航路时,一旁的古猜忽然指着海面叫了起来:
“师父,李老板!你们快过来看,那是什么!”
两人被他的声音吸引,纷纷望去,便见前方不远处的海域上忽然变的漆黑如墨,黑色的潮水一波接着一波,看上去十分诡异莫测。
“哟,这莫不是海底岩层里的煤炭石油漏了,怎么这么黑!”
李长清顶着看了半晌,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挑了挑眉开始瞎猜。
“不像。”
阮黑严肃地摇了摇头。
“李老板你有所不知,这珊瑚螺旋海底的洼洼里天然就有很多黑水,都是滚烫沸腾的,和寻常的海水完全不同,水温比你们泡的温泉还要热上十倍!就算是那些深海的鱼龙巨物也不敢靠近!”
“有些道理。”
李长清听后点了点头,觉得此言靠谱。
他身为风水大师,自然也知道海底,尤其是这里的海底因为有大量的海气凝结,导致海水出现异色也属正常。
“不过,海底也会有棺材吗?”
“棺材?!”
阮黑闻言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直到李长清微笑着朝黑潮的中央努了努嘴,这才恍然,继而面露惊色。
“那、那是...一具白色的棺材!”
古猜和多铃也注意到了黑潮中的异常,纷纷看去,只见那不远处的海面上果然有具白色的石椁随着洋流漂动,就在黑潮的中心位置。
“李老板,老汉做了这么多年蛋民,在南洋海上闯了几十年,还从没见过海面上漂棺材的,其中必有古怪,咱们还是尽快离开为妙!”
阮黑忌惮地盯着白色石椁,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笑话!”
李长清瞥了老头一眼,不屑地冷哼一声,把大手一挥,颇为“霸气”地道:
“你以为老子是谁?把船靠过去!”
等海柳船三叉戟号行驶到近前,船上几人看得更为真切。
但见那长方形的棺椁平平整整,见棱见角,体积很大,异于寻常的石棺,看模样估摸着装两三个粽子都不成问题。
石椁椁壁雕刻精细,都是一些莫名其妙的诡异符号,还有些地方裹了一层灰白斑驳的珊瑚虫,有几条粗大的链条固定着石棺,闭得严丝合缝,生满水锈的锁链将石棺于海面下的一个东西牢牢绑在了一起。
石棺之所以能在海中起起伏伏,应该便是因为底下那个比四张八仙桌面还大的黑色物体。
“龙王爷送到嘴边的‘青头’,咱们若是不取岂不坏了神仙的好意!”
李长清说完不等阮黑劝阻,便从一旁拽来钩索丢下勾住石椁,招呼古猜来一起将之拖了上来。
这倒不完全是因为他头铁,主要还是因为那石椁上的雕刻,和之前在珊瑚庙岛上收购的古玉很像,都是古代恨天人的手笔。
“李老板,接下来怎么做?”
阮黑虽然不赞同捞出石椁,但事已至此,也由不得他反对,只得委婉地询问金主的意见。
“还能咋办?自然是开棺啦!”
李长清嘬了几口烟枪,语气淡然,将撬棺取尸说的好像喝水吃饭一般,惹得古猜和多铃频频侧目。
“捞都捞上来了,不打开难道只摆着看吗?”
说着,他俯身将石椁翻了过来,使其正面朝上,过程中不小心看到侧面八卦图形,愣了一下。
“这好像是...易经里面的一副卦图,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是‘震上震下,震惊百里’。”
李长清自言自语着,忽然来了些兴致,见另外三人一脸迷茫,便随口解释道:
“我们华夏的古人认为,天地万物都有自己的‘象’,正所谓‘物生有象,象生有数’,八卦里所有的卦数都是由此而来,这石椁内侧用或长或短的鱼骨标记分别代表震卦各驳,很显然是一副卦图,是属于‘震惊百里’中的一卦。”
“奥,原来是这样...”
三人闻言,摆出一副听懂了,又没完全听懂的模样,看得李长清直摇头。
“孺子不可教也。”
“李老板,我们都是粗人,不懂的那些高深的卦术,您见多识广,可知此卦和解?”
阮黑试探着问道。
“复杂的说了你们也听不明白,你们只需要知道,这是上天给我们的预警,提醒我们要小心谨慎,今后说不准还有意想不到的灾祸发生!”
李长清半真半假地忽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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